计划生育背景下的乡村百态
——秦岭中篇小说《风雪凌晨的一声狗叫》赏析

2017-07-12 09:41甘肃缑芳宜上海刘彬
名作欣赏 2017年10期
关键词:秦岭矛盾小说

甘肃 缑芳宜 上海 刘彬

计划生育背景下的乡村百态

——秦岭中篇小说《风雪凌晨的一声狗叫》赏析

甘肃 缑芳宜 上海 刘彬

计划生育在中国乡村社会有着巨大、持续而深远的影响,它与中国农民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构成了最为奇异、独特的乡村百态。可是,除了莫言在长篇小说《蛙》中浅尝辄止涉及此领域外,鲜有其他作家动得了这块“蛋糕”。如何以小说形式全方位观察和审视计划生育背景下的乡村百态,进而探究复杂、丰富的人性世界,作家秦岭的中篇小说《风雪凌晨的一声狗叫》很好地回答了这一问题。作为我国第一部全面反映计划生育的中篇佳作,非常值得分析研究。

秦岭 《风雪凌晨的一声狗叫》 计划生育

多重线索并行与交织下的乡村社会矛盾

“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这是人所共知的心结和口头禅。难在何处?这显然也是作者追问农村社会矛盾的着眼点。就我国乡村的生活形态而言,任何一项乡村社会活动都无法与计划生育匹敌,它牵扯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作者追问的智慧和方法如何,无疑事关小说的格局和品质。近些年来,秦岭曾以《绣花鞋垫》为主的“乡村教师”系列、《皇粮钟》为主的“皇粮”系列、《阴阳界》为主的“地震灾难”系列、《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为主的“水”系列赢得专家和读者的持续关注。秦岭在《风雪凌晨的一声狗叫》里不仅保持了这一优势,同时又在“第一难”的主题把握、矛盾透视上铆足了劲。小说以计划生育工作为主线,在宏观叙事中至少埋设了十条以上的副线,其中包括计划生育与山区农村男性劳动力之间的矛盾,政策执行者与计划生育对象及其家属之间的矛盾,上级职能部门与乡政府干部之间的矛盾,来自城里的计划生育工作组和乡村干部之间的矛盾,城市劳动力过剩和农村劳动力稀缺之间的矛盾,计划生育对象所在家庭和村委会之间的矛盾,农村人口外流与建设新农村之间的矛盾,男女性别失调与农民家庭成员结构之间的矛盾,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制”与各级领导升迁之间的矛盾,以及普遍存在的干群矛盾等。这些矛盾丝丝入扣地深扎在乡村生活的肌理和内心,既在并行中彼此勾连,又在冲撞中彼此兼容,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构成了计划生育工作既涛惊浪骇,又于无声处的全景图,让我们对“第一难”从根子上有了深透的了解。秦岭在一次访谈中说过:“作家首先应该具备社会学眼光。”应该说,这是当下中国作家考察社会最稀缺的本钱。现居大都市天津的秦岭,早先曾有过在甘肃天水农村从事计划生育的亲身经历,正是有了计划生育对他内心的触动和思考,才使他能够站在社会学的制高点上,游刃有余地对社会矛盾进行甄别分析,使小说凸显出了能够触摸到的骨感和思想的厚度。

呼之欲出的人物群体形象和精彩生动的故事载体

人物和故事,是支撑小说大厦的两大关键。作者给小说中轮番登台的人物赋予了既复杂又鲜明的性格元素。主人公“我”是一位贯穿始终的核心人物,作为组织上下派到九十里铺乡的计划生育工作组组长,既对计划生育手术对象心存悲悯,又要配合乡政府计划生育突击队冲到结扎、放环、引产、人流第一线;既要应对乡政府提供美色、酒局的考验,又要在乡干部的矛盾旋涡中把握风向,巧妙周旋;既要应对来自舆论的攻击,又要因势利导地图谋自保。乡党委书记邱敦仁老谋深算,有望调进县城工作的他,在毁誉参半的计划生育突击行动中,既不敢轻易得罪“我”,又图谋把“我”拉下水垫背。他对乡长甄塬良在计划生育工作中的种种“放水”行为了如指掌,甚至对甄塬良对他的种种“暗算”行径心知肚明,但仍能做到处事不惊,陈仓暗度,并最终达到目的。快要退居二线的乡长甄塬良,眼看进城无望,加上自己的孙子夭折,造成家庭“失独”,于是在计划生育工作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惜监守自盗,贼喊捉贼,采取学狗叫的方法,关键时刻打草惊蛇,引发全村狗叫,戏剧化地将本该唾手可得的胜利弹指间化为乌有。副乡长史建川是计划生育政策的坚定执行者,多次受到上级表彰,却不谙官道,谁都想用他,谁都忌讳他。“狗叫”之后发起总攻的是他,从被窝里抓起结扎对象董爱翠男人的是他,搜到女人头发的是他,帮“我”揭开内幕的还是他。他死心塌地为计划生育工作献身,并试图以此“体现人生价值”,即便落魄到“各乡轮着当副职”的境遇,仍然毫无怨言。前任工作组组长龚安娜一心想在计划生育工作中大干一番事业,可一接触到农村现实,便在育龄妇女和结扎对象一连串的诘问和指责中败下阵来,良心的复归使她转而“堕落”成突击队的“叛徒”,暗中护佑结扎对象,被撤职后干脆远走海外。号称“李师师”的年轻媳妇粉儿是邱敦仁的相好,也是邱敦仁试图打入工作组内部的“奸细”和美色诱饵。她美丽、狡黠,却有一颗同情心。色诱“我”不成,反而对“我”产生敬意,并真诚地送上精心编织的马海毛围巾,导致邱敦仁的精心设计彻底破产。线人邓友奎按理说是“潜伏”在村里为乡政府提供妇女动向的“谍报员”,可他“人在曹营心在汉”,一边堂而皇之地领取乡政府高昂的“信息费”,一边为结扎对象通风报信,“两头都落好”,把工作组、突击队玩弄于股掌之中……可以说,每个人物身上都聚集了矛盾的冲突和故事的焦点,人物自身以及人物与人物之间,组成了此起彼伏、高潮迭起、曲张有致的故事链。秦岭在《阴阳界》创作谈中曾说:“小说靠人物说话。”应该说,人物性格的差异性,人物形象的生动性,人物内心的丰富性,人物布局的合理性,让故事载体显得稳固厚实,既有容量、信息量,又显得疏密有度,极大地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吻合故事发展逻辑的叙事技巧和表达方式

与“天下第一难事”一样,用小说形式表现这一题材,同样并非易事。第一难,就难在作为国策的计划生育工作与乡村社会矛盾之间,如何才能找到讲述故事的路径,这不光需要作家的才华,更考验作家的政治智慧和“四两拨千斤”的叙事技巧。当前,尽管我国的独生子女政策有了重大调整,并全面实施了“二胎”生育政策,但从我国的国情和人口形势出发,计划生育仍然是我国长期坚持的基本国策。曾有二十多年于甘肃、天津两地机关工作经验和城乡生活经历的秦岭,显然非常清楚这一重大变化的时代背景和现实根因,他谙熟国民性心理特征,对乡村社会的解剖有自己独有的、相对成熟的表现方式。小说中的计划生育,成为他再现乡村生活的特殊引擎,而触发引擎的,谁也不会料到是突击队在风雪凌晨的行动中遭遇的一声狗叫。到底是狗叫,还是人学狗叫?它的神秘性、隐喻性、象征性、寓言性里挟裹着浓郁的乡村色彩,这种出人意料、独辟蹊径的设局方式,让秦岭稳稳地抢占了同类题材的高地。秦岭曾说:“轻贱了农民的辩证法,就是轻贱了我们自己。”小说中,作者利用尖锐复杂的矛盾冲突来表现现实人生,把人性与灵魂放置在温度最高、火力最猛的焦点上加以考量,让我们在娓娓道来的乡村叙事中品味社会人生。在叙事技巧上,他既趋利避害,又单刀直入,既大胆向弊政开火,又心存悲悯和呼唤。从头至尾,对所有的人性冲突、利益博弈和道德交锋,他个人的观点均暗藏背后而不露,潜伏一隅而不发,退居阴影而不出,完全让人物自己沿着故事的脉络,自我表演,自我诠释,自我解构。在表达方式上,他巧妙地把各级官场的基本生态和基层干部群众的常态生活结合起来,把执行政策与老百姓的利益冲突结合起来,把农村人口矛盾与农民的生存、生活现状结合起来,把基层政权的施政行为与群众的道德评价结合起来,把乡村发展的历史规律与计划生育背景下的乡村变异结合起来,为读者打开了一个又一个反思、回味、品评的窗口。通过这样的窗口,我们窥视到的,已不仅仅是一次次计划生育的突击活动了,也不仅仅是简单的结扎、放环、引产和人流了,他撕开了一面面笼罩在人性表面的纱幔,剑指内心,直逼灵魂。从这个角度讲,小说的辐射半径非常开阔,完全从单纯的计划生育活动中跳出来,在矛盾外围探寻乡村生活的精神品相和内在本质,这是小说最具力量和说服力之所在。

语言变幻和不同背景下的独特语境

讲故事,需要语言。讲什么样的故事,需要什么样的语言,这是一位成熟作家最见功夫的一环。面对计划生育这样错综复杂的生活,习惯了个人语言风格化的作家,很容易陷入“一套语言灌全盘”的惯性。可秦岭不是,他深谙城市部门、乡村官场、农民家庭叙事语言与对话语言的妙处,有意营造了多种叙事语境,极大地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和艺术感染力。“我”作为曾经的县长秘书,如今身兼团县委书记和工作组组长,在通篇回忆性的讲述中,恰到好处地使用了吻合官场特色的语境,有些地方还会不失时机地使用公文性、说明性、汇报性的文字,仿佛在讲述一段工作经历。当乡政府各级领导和干部轮番登场时,语言风格则趋向于雅俗之间,熔幽默、调侃、戏谑于一炉,既彰显他们作为基层政权执掌者例行公事的身份特征,又不忘通过人物对话表现他们根深蒂固的乡村烙印。而在村干部、“线人”、手术对象身上,作者在字里行间非常明显地倾注了悲悯和同情,无论是情节的安排、人物形象的描写还是对话的起承转合,全部使用了西部乡村的本土语言,尽显乡村人物的迷惑、彷徨、困顿、无奈、隐忍和抗争。不同风格的语言与不同环境、不同人物的如影随形,使通篇行文如移山换景,显得柳暗花明,尽显乡村百态。这样的好处是,语言自觉成为读者探寻不同情节的强大媒介,对于读者在第一时间了解环境和人物,起到了先入为主、身临其境的作用。秦岭在一次文学对话中曾说:“以前,我一直认为语言是小说的外衣,是否合身得体,事关小说的品相,但现在看来,语言不光是外衣,它简直就是小说的内在气质了。”由此可见,经验和教训,使秦岭对语言和故事之间的关系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从他的名篇《杀威棒》《阴阳界》《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摸蛋的男孩》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点,不同故事的不同语境,烘托出了截然不同的审美意蕴。秦岭惧怕专家认为自己“形成了自己的语言风格”,他始终保持着语境的不确定性、机动性、灵活性和可变性,从而保持了小说五光十色的品貌。

一声狗叫,把现实和时代拽到了乡村社会的天平上,厚重的分量不言而喻。我们完全相信,不久的将来,其他作家一定也会有的同类题材的作品出现,但如何才能全面超越《风雪凌晨的一声狗叫》的角度和方法,难度显而易见。这难度,就是秦岭构筑的制高点。

作 者:

缑芳宜,甘肃省天水市麦积区职业学校教师,在《中国艺术报》《东方散文》等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论文若干。

刘彬,上海市某机关从事社科类调研工作,发表各类调查报告、时评、学术论文二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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