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与瞳 摄影/大头友桑 模特/秦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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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与瞳 摄影/大头友桑 模特/秦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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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洗掉文身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疤,也因为这个缘故,左手的一小块皮肤对冷热变化十分敏感,一点点温度改变都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只狐狸夭的轮廓。
十月来得猝不及防,转眼已是初秋,南京路的老街道上铺了一层落叶。暮雨入秋,浸湿了叶子也浸湿了人们躁动不安的心。
略显萧瑟的光景,再配上行人匆匆的面容,陈琅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长款风衣。
尽管陈琅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当她从南京被调到上海展览中心的时候,还是着实对扑面而来的人浪吃了一惊。
从全国各地甚至国外飞来的粉丝围堵在展厅门口,即便增加了两个检票闸口,依旧没见人流减少。
开始检票十几分钟,助理急匆匆赶过来报告:“刚刚人群冲破警戒线,想要强行入内。”
“怎么会?刚刚不是还能维持住吗?”陈琅疑惑。
“是这样的,西木先生,就是这次画展的作者刚才出现了……”
“噢,那跟西木先生沟通下,他的粉丝他去安抚啊,我们的警戒人员控制得了肢体躁动,安抚不了粉丝的心啊,你去跟西木先生沟通下。”
“可是……”助理为难地说,“西木先生说要见您。”
陈琅一边起身去迎接西木先生,一边在心底吐槽了一万遍——现在这些搞艺术的竟然也耍起大牌来。
高层会客室里,西木先生一身笔挺西装临窗而立。陈琅望着对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标准的职业化笑容。
“西木先生,您好,我是这次策划公司的负责人,陈琅。”
听到声音后,西木先生缓缓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好久不见啊,陈琅。”
如果说“人类发现外星人”的消息足够令人震惊的话,那么陈琅看到西木先生,哦不,应该说是陆檀,大概丝毫不亚于其吧。
陈琅预想过很多次再相见的场景,是大喜,抑或者大悲,嚎啕大哭或者哈哈大笑。但是,陈琅预想的那些见面场景没有一个与现实重合,毕竟,她又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自负骄傲的小女孩了,她是二十五的陈琅。
呆滞了几秒种后,陈琅主动走上前去:“好久不见啊,陆檀。”
02
七年前,陆檀和陈琅相识于学校举办的高中生绘画大赛。
那时候陈琅是个扎着单马尾一脸孤傲的小姑娘,她原本是最有希望拿第一名的,却被突然杀出来的陆檀比了下去。觉得有黑幕的她去找陆檀,却在看到陆檀贴了满满一个教室的习作时输得心服口服。如果说陈琅画的画是有才华的话,陆檀就是有天赋,才华可以日积月累,天赋却是学不来的。
陈琅渐渐地开始关注陆檀,甚至收集他画作的照片。忘了两个人是怎么真正开始认识的,同为高中生本来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和相同兴趣,再加上对彼此的欣赏,他们的联系逐渐变多。
陆檀的爸爸是文身的手艺师傅,但是从来不和未成年人打交道。某次陈琅去找陆檀,瞬间就被繁复的文身图案所吸引。怎么描述呢?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原来还有这么个,和自己的小世界不一样的地方啊。
自此以后,陈琅就经常借找陆檀之名去看纹文身的过程。陆檀怎么不清楚陈琅的心思,但是奈何爸爸有爸爸的规矩,不能为陈琅破例。
陈琅十八岁生日那天,陆檀偷偷把陈琅约到家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身器械。
那天天有点儿阴,光线不是很好。两个人躲在陆檀家放杂物的阁楼上,一针一针下去的时候,陈琅疼得猛吸气却不敢叫出声来。
图案并不复杂,是个小小的狐狸夭。陆檀说:“每个人的文身都是他独一无二的代表,你聪明、睿智又追求自由,像极了狐狸,这是我专门给你设计的图案——狐狸夭。”
文身的工序也很简单。把图案先画在手上,然后一点一点,用机器刻出形状,最后上色。
整个过程也没有多疼,可是因为手上的组织比较薄,再加上陆檀没什么实战经验,所以浅了就没痕迹,重了就像扎在骨头上。
始料未及的是,陈琅左手皮肤太薄,开始止不住地出血。陆檀紧紧地捂住她的左手,眉毛轻皱着,担心又心疼。
就还差“一只小耳朵”,可是因为出血实在没办法继续,他们决定等过段时间再纹完。
后来东窗事发于陈琅越来越拿不出手的成绩单,一向开明的父母找到班主任了解情况,却被告知陈琅最近很不在状态,而且,好像去文身还交了个男朋友?
陈爸知道后怒不可遏,回到家把陈琅臭骂一顿,并且勒令陈琅不准再和陆檀有来往。
隔天,陈琅被强拖着去洗掉了文身,“耳朵”的遗憾就成为了永远的遗憾,文身停留在她身体上的时间,加起来一个月都不到。
后来陆檀去了澳洲,他和陈琅彻底断了联系。
陆檀刚离开的时候,陈琅有怪过他,谈不上恨,但是有情绪。因为他的不辞而别,陈琅要承受别人对自己早恋的猜疑,虽然陈琅理得清自己和陆檀的关系。
他是陈琅十八岁锦缎上的一道错针,就是走错线的这部分,令陈琅有了个宣泄的口子,那些叛逆啊,小情绪啊,都有树可栖,不至于洪荒泛滥。
03
陆檀的画展还没完全结束,公司在上海又接了新的策划活动,所以暂时,陈琅还不能回南京总部。
在陈琅处理后续活动和陆檀方面交接的时候,没等来陆檀的经纪人,等来了陆檀。
各方面沟通得差不多,陈琅也到了下班时间。陆檀提出一起吃个饭。陈琅应下。
热闹的中餐店里,陆檀细心嘱咐服务生不要香菜少放辣。
陈琅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自己的小习惯被人小心记着,内心吐槽这偶像剧里的烂梗,却也着实被温暖了一把。
等着上菜的时间,陆檀主动挑起话题问陈琅最近如何。
陈琅答:“还好。”
陆檀笑笑:“没想到你会去念金融,以前你不是想做心理医生吗?”
陈琅耸肩:“没办法,家里生意总得有人照顾,外人我爸不放心……”陈琅顿了顿,“不过你真的成了画家,还这么出名,这几年都没你消息,还以为你在国外不会回来了。”
陆檀笑笑没说话。
菜来得恰到好处,掩饰了短暂的尴尬。
吃完饭,陆檀从包里掏出药片服下,跟陈琅解释:“年纪不大,毛病一堆,到了国外还得了个洋毛病——抑郁,现在得每天按时吃药。”
晚上陆檀送陈琅回酒店。
回来的路上,陆檀收到陈琅的短信:我在上海还得工作一段时间,平时也没什么事,你要是觉得闲就来公司找我,一个人闷着也怪累的。
灯影明明暗暗地照在陆檀的脸上,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陈琅洗完澡后,收到了陆檀的信息。他在陈琅的短信发出几分钟后便回复:好。
这个时间陆檀还没有回酒店,他开着车,所以打字需要靠路边停车。如果心情不是很迫切的话,他完全可以回酒店再回复自己。看来在国外的这几年,陆檀真的是孤单很久了。
分析完这些,陈琅撇撇嘴——自己曾经想要成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学家,救人于心理煎熬,无奈的是,毕业后陈琅回了自家公司,平时也只能从一些零碎的小事上找找乐趣。
想到这里,陈琅打开了笔记本,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西木”两个字。
随之跳出的新闻少之又少,不过有关西木的采访中,那条“西木先生的抑郁与心病”吸引了陈琅的注意。
夹杂在各路获奖消息中,这条新闻很不起眼。
其实早在半年前,西木就患上了抑郁症。独自生活在国外,没什么朋友,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画画上,常常独自作画到深夜,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压力大,精神状况变得越发糟糕。
陈琅感慨了一番,在陆檀离开后,她的大脑就自动屏蔽了与陆檀有关的三三两两,直到这次再次识别。
04
有了上次陈琅的邀约,陆檀无意去找陈琅的次数多了起来。
周六,陈琅要回家看看爸妈,出来工作一个多月了没怎么着家心里惦念。
陆檀也想回老家看看,他和陈琅开玩笑,这么久没回去,都忘了玄武湖长什么样了。
两个小时的车程,不算太远。
朋友圈知道陈琅要回家都给她发消息说要聚聚,微信提醒就没停下。终于消停了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手机没什么反应的陆檀。也对,出去这么久,原来的朋友差不多都断了联系。恐怕除了自己,陆檀还真没什么熟络的人了。
想到这里,陈琅打算回去陪着陆檀转转。这几年南京变了又变,没个带路人,恐怕还真会迷路。
回家后,陆檀和陈琅依着记忆找到了当初的文身店,却发现周围的建筑很多都被拆建,而它在角落里不妨碍规划,得以幸免。
陆檀砸了门锁进去,一片尘土四下飞扬。
满墙都是变黄的文身画稿,其中好多都摇摇欲坠或者干脆脱落。
这些文身图案是根植在陆檀骨髓里最原始的记忆,这些年他依着记忆差不多重新画了一遍,他想把这种文化讲给别人听。可惜的是,在国内,很少有人理解这其中的奥妙,更别说支持他办展览了。
陈琅提议说,展览还是可能的。
陆檀苦笑:“人都喜欢做经济下的事情,与赚钱无关又费力的,你见别人做过几件。”
陈琅不置可否。
过去这几年,街道比记忆中变宽变明亮很多,可是陆檀心里的光却渐渐暗下去。
别人眼里他是才华横溢的名画家,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心底从未被治愈的顽疾?
要成为心理医生的陈琅呢?在家人的声音中顺理成章地接下了现在的公司,外人眼中,她是光鲜亮丽的金领,做着安逸的工作,拿着丰厚的工资。但是如果有选择,陈琅最不会选的就是现在这种生活。她会选择成为一名不优秀但是自己想做的心理医生,就像陆檀为她设计的那只狐狸夭,可能在别人看来,它就是个普通的图案,比“纹龙纹虎”高级不到哪里去,甚至是俗不可耐。但是陆檀告诉过陈琅,这只狐狸夭,最深刻的含义,是自由。
陈琅回上海后,联系了几家之前合作过的场地,问他们愿不愿意承接一场与“文身”有关的展出。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拒绝。陈琅暂且把场地放一边,先准备其他东西。
陆檀呢,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陈琅公司里做起了设计顾问,帮忙一些宣传单页的设计。
由于和新同事相处得不错,陆檀渐渐开朗起来,陈琅明显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阴郁在一点点消散。
这个大画家没什么架子,工作起来还认真,新同事都喜欢他。
直到有一天,陆檀刚刚做完一份很棒的设计,兴奋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不由自主撸起了袖子,露出胳膊上大片的青色斑斓,身边的同事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陆檀刚想要解释,却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赞叹:“So beautiful!”
陆檀微怔,确定对方没有丝毫敷衍。
听到声音的同事也纷纷聚过来,几个设计组的人被那些青色图案深深迷住。怎么描述呢?惊艳、图案精美、线条流畅,不可多得的艺术品。陈琅站在边上,想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文身过程的自己。
那天下午,陆檀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示了自己灵魂深处的颜色。
05
回酒店的路上,陆檀语气中的开心比例明显上升,他甚至给爸爸打了一个越洋电话,说了说自己的近况。
其实关于陆檀喜欢文身的事,陈琅早就给同事打过预防针,出乎意料地,大家空前理解。
回到酒店,陆檀拿出自己珍藏的文身手稿,给陈琅讲每个图案背后的含义。
多少人以为文身就是文龙画虎,在流氓打架的时候助一臂之力。他们都错啦,文身作为一种文化,和画画、音乐平等,都自有其精妙之处。
对于这些多了解几分,陈琅便能更理解陆檀几分。如果说之前还有疏离和误解,那么此刻,全部烟消云散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陆檀的抑郁也好了一大半,医生甚至给他减了药。
如果这样相安无事,倒也未尝不可。
可上帝从来都是觉得生活不够热闹,他扇扇手,鸡毛蒜皮落得一地都是。
那天,陆檀像往常一样给客人讲解设计的创意,客人很满意,甚至把陆檀请到了家里做客。空调温度开得太高,陆檀习惯性地解开了袖口扣子,露出了一小片文身。
电话打到陈琅那里的时候,客人大发雷霆。
原来,当时客人的小孙子在家,被陆檀胳膊上的图案吓到了,哭闹不止。客户也因为文身变得不信任陆檀,认为他是地痞流氓,穿着西装的斯文败类。
陆檀拂尘而去。
等陈琅在天台上找到陆檀的时候,他神情恍惚。脚下,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文身画稿散落一地。
他愤懑不已地控诉,对着空气破口大骂:“你说,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为什么他们从来都对文身抱有偏见,那么美丽的图案,为什么要被打上龌龊的标签?”说完就要去撕那些画稿。
陈琅拼命抱住他安慰:“别人的错,怎么能用来惩罚自己?别人有偏见,那我们就去消除偏见。”
陆檀盯着陈琅“呵呵”笑了两声,昏睡过去。
助理把陆檀送回酒店,陈琅留下来收拾现场。
看着一张张费尽心血的画稿,陈琅好像回到过去,回到十八岁,看到那个因为父母反对所以改掉志愿去学金融的自己。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在陈琅面前回放,黑的白的,陈琅少有笑脸。
念了大学,她读了很多心理学的书,她想有一天父母可能会消除“当个穷心理医生有什么好”的偏见,接受她的梦想,给她最大的自由,但是没有。
陈琅理解陆檀,因为他是另一个自己,是一只想要自由却得不到的狐狸夭。
06
陈琅原本想再等等,自己会有更充分的时间准备。但是陆檀的抑郁一步步加重,已经有好多天茶饭不思,连吃药都不能睡着了。她不得不把展览提上日程。
终于有一家公司愿意租一间小的展厅,价格陈琅也可以承受。实地考察之后,陈琅带着一帮伙计忙活开来。
宣传单页是同事们自己设计的,接着他们又不眠不休工作了两天拿出了企划案。借助网络等多媒体宣传,文身展的消息传播到全国各地。
陈琅想过后果,可能会失败,可能会招来不解和质疑,甚至为公司带来不正面的影响。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布置好展厅后,陈琅给陆檀打了电话。陆檀在电话那头还是很消极,连展会都不愿出席。
三天后,陆檀第一次出门买饭。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文身展。陈琅在电话中说,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这让他看到了些微弱的光,但又担心去了之后看到无人问津的展厅会连那一丝微光都要灭掉。
他在等公交的时候看到了公告栏里的消息,怔了一下,丢了手里的饭冲着展厅飞奔而去。
幸运的是,展览很成功,大家被陈琅团队的诚意和陆檀的执着感动,纷纷表示了支持。除了大多数是本地人,还有很多人从外地赶来。他们有的人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毫不犹豫,为了支持心底那一抹微弱的光,赶了几天的车,看到满墙的青色图案时,感动不已。
陆檀赶到的时候,陈琅挤在人群里给大家讲解那些文身背后的故事和寓意,和当初他讲的一样。
陆檀叫了陈琅一声,隔着人群挥手,哽咽:“谢谢你,陈医生。”
陈琅亲吻着无名指,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