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学治疗的女性都市漫游
——空间批评视野下的《四门城》

2017-07-13 14:06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89
名作欣赏 2017年12期
关键词:漫游者莱辛玛莎

⊙邱 枫[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北京 100089]

作为文学治疗的女性都市漫游

——空间批评视野下的《四门城》

⊙邱 枫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北京 100089]

莱辛的小说《四门城》中的女主人公玛莎通过漫游伦敦的街道,以女性书写创造了一个抵抗的空间,也通过作为治疗的文学达到了自我康复。玛莎在游历伦敦时,访问的不是通常人们会去的特拉法尔加广场等著名历史文化地标,而是城市中的异质空间,达成了对城市空间的“他者”解读。此外,玛莎的伦敦游记强调了以感知为主导的个人经历在城市书写中的重要性,摒弃了宏大叙事,改写了都市历史。最终,在玛莎的都市漫游中,她通过书写女性话语实现了自我治疗。女性漫游者穿越街道的路径,是女性漫游者通过都市漫游,用反理性的个人感悟织补现代化社会的碎片,完成独特的女性都市书写,对抗以理性为显著特点的男权社会,构建自我的治疗之途。

莱辛 《四门城》 女性漫游者 空间 学治疗

当代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是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者,她的一生在各种不同的文化空间中游走。她出生于伊朗,成长于南罗德西亚(现津巴布韦),成年后回到英国伦敦。她的作品中的主人公们的足迹也跨越了从非洲大草原到帝国中心伦敦再到浩瀚太空。作为女性作家,她笔下《四门城》中的女主人公玛莎在伦敦的漫游中通过独特的女性视角不仅阅读并且改写了城市的空间,也实现了女性话语的生产,实现了对男权社会的抵抗。在此过程中,漫游成为她的文学治疗,被现代性破坏的女主角的自我得到修复,女性的主体性得到彰显,玛莎最终完成了她的成长历程。

《四门城》(The Four-Gated City,1969)是莱辛五部曲《暴力的孩子》(hildren of Violence,1952—1969)的第五部小说。《暴力的孩子》这部成长小说的写作历经十七年,百科全书般地描绘了一个生长在非洲英属殖民地的白人女性玛莎·奎斯特的成长经历,带有莱辛的自传色彩。在《四门城》中,主人公玛莎在个人空间和社会空间两方面(即婚姻和信仰)都深陷窘境,绝望中她离开了非洲大陆,来到伦敦这个世界性大都市中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肖庆华在《论多丽丝·莱辛的都市书写》中评述道:“莱辛的作品就是一个都市的秘史,她所描绘的这些城市秘史的意义不在于弥补都市社会学的不足,更不是去复述一个遗忘的故事;而是通过自己手中的笔,在历史的缝隙中寻找发声的可能,讲述一个只有她自己才能讲述的故事。”于是,一种属于女性他者的城市故事便留在了莱辛笔下的文本里。

文学传统中的漫游者形象被男性所主导。在波德莱尔和本雅明的表述中,男性是都市观察者,女性是观察的对象(时装、发型、眼神、体态、身材等),而步行街头的女性(streetwalker)则千篇一律地被视为“妓女”,集“商品”与出卖商品者于一身。这样的女性挑战男性的想象力和认知能力。一旦被男性凝视(male gaze)的女性从男性视野中消失,男性便产生更强烈的观察欲望和叙事欲望,所以都市叙事少不了男性凝视这一要素。这种现象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对男性漫游者的一种特权标志,彰显出城市乃男性领域的特征,因为他们有漫游的自由和资格。

事实上漫游和观察也是一个进入城市内部结构、窥探和发现城市秘密的过程。伊安·钱伯斯(Iain Chambers)曾把现代大都市比作是对现代性的移动的暗喻,他在《边界对话:后现代性的旅程》一书中,把现代都市看作是“一个神话、一种传说、一种述说”,“是一种建立在‘过去’之上的、持续不断地生产‘新地平线’的辛辣而尖锐的‘叙述’”。只有那些女性漫游者能够拒绝被城市的法则同化和吞噬,用新鲜的话语完成新地平线的叙述。如果说,波德莱尔笔下的“漫游者”可以看成是见证着现代性的演变的男性,被现代性带来的文化荒原所累,自我呈碎片化。那么,莱辛笔下《四门城》中的女性漫游者玛莎却在伦敦这一都市中颠覆了这一传统。从某种程度上讲,莱辛完成了钱伯斯所说的对新地平线在字面上和比喻性的建构。伦敦这样的现代性大都市给《四门城》中的玛莎这样的新女性带来了新的机遇,使女性得以通过自己的漫游和感悟,从众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解读光影交织的城市,舒缓现代性带给都市人的疏离,以幻想的方式获取另一种形式的自由,即以女性书写使被男权社会压抑的主体性得到释放和升华,以对抗男性话语下的“失语症”,完成自我疗救。

街道是现代城市典型的空间形象,城市的真正秘密存在于街道上。街道串联和分割着城市的建筑物,街道是城市空间中的舞台,倏忽即逝的景象如戏剧般日夜上演。但男性漫游者和女性漫游者对待街道的态度截然不同。传统意义上的男性漫游者的目光下街道是自成一体的封闭空间,内有固定的价值法则。男性漫游者习惯用征服者的姿态去观察城市,把街道和建筑物都化作目光下属于自己的居所和居所内自己的私有资产。本雅明如此描述男性漫游者与其眼中的城市空间之间的关系:“街道成了游荡者的居所,他靠在房屋外的墙壁上,就像一般的市民在家中的四壁里一样安然自得。对他来说,闪闪发光的珐琅商业招牌至少是墙壁上的点缀装饰,不亚于一个有资产者的客厅里的一幅油画。墙壁就是他垫笔记本的书桌;书报亭是他的图书馆;咖啡店的阶梯是他工作之余向家里俯视的阳台。”哈顿把街道说成是“人与物之间的中介——街道是交换、商品买卖的主要场所,价值的变迁也产生于这里。在街道上,主体与客体、观看橱窗者和娼妓、精神空虚者和匆匆过路人、梦想与需求、自我克制与自我标榜在不断交替”。

与此不同的是,《四门城》中的女性漫游者玛莎在街道漫游中所观察到的城市是流动的,脱离于各种禁锢人的价值体系。再次,与男性漫游者相比,她的凝视不是占有性的,街道中的女性漫游者目光四下徘徊,不是为了征服和占有,而是与凝视的对象建立一种对话,仿佛观看演出的一名观众,一同和街道上的形形色色的演出者构建演出的意义,上演一幕永不重复自己,也永远没有固定解读的都市大剧。在莱辛的叙事里,女性不再是被凝视的对象,而是具有流动性和主体性的漫游者,由此挑战了传统的主体/客体、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在《四门城》这部作品中,玛莎通过以下三种策略解构了传统的都市空间。

首先,玛莎拒绝接受传统的以城市标志建筑物作为坐标解读城市的做法,她在游历伦敦时,访问的不是通常人们会去的特拉法尔加广场等著名历史文化地标,而是热衷于访问城市中那些鱼龙混杂的少数族裔居住的街区,即城市中的边缘地带或异质空间。这些异质空间基于历史原因、社会原因、地缘因素形成,作为城市的一部分存在,但鲜有男性漫游者问津。异质空间的边界不断漂移,外观不断变化,不仅意味着其地点、方位、景观、环境难以界定,更意味着与其相关的家园、领土等一系列历史社会文化概念都不断移易。这种流动性正是典型的女性特质。玛莎这样的现代女性已不再局限于在幽闭的私人空间扮演屋顶下的天使的角色,而是希望以漫游者的身份抵抗主流男性话语中对都市的空间解读,试图进入开放的边缘地带,独辟蹊径,观察在异质空间中坎坷求生的都市他者,书写他们遭遇的身份危机,继而以女性写作建立流动的女性话语空间,增加了空间的多样性,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这样一来,空间的生产与话语的生产相互叠加与渗透,现代女性都市空间逐渐建立。

其次,玛莎通过游历,顿悟到城市不是仅属于历史和文化这样的宏大叙事,也属于个人的经历,这些个人经历不只是为已消逝的历史提供一幅绰约的残像。在《四门城》中,莱辛强调了个体感知和意识对于城市社会空间的重要性。莱辛描述的则是感觉化的城市,一切都与感知的主体密切相关。在莱辛的小说中,人物往往会陷入个人空间的自在冥想和回忆,这种冥想和回忆没有任何的时空限制,随时随地进行。之所以会安排这种有如苏菲教门徒般的思考方式,即是因为莱辛希望改变西方人长久以来所崇尚的理性逻辑的思维方式,使人们能够多角度地运用直觉感知,通过个人体验来重新认识这个非理性的现实世界,重新认识自我。这样才能不受社会道德和伦理基准的无形禁锢,这样才能以一种反理性的方式来认清这个非理性社会的真实。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自我不属于任何历史,也不属于任何外人,只属于即时即刻那个存在之我的直觉体验。在以个体感悟与情感为标志的审美现代性和以主体性与理性为核心的启蒙现代性的对立中,显示了莱辛的都市创作价值。

再次,在玛莎的都市漫游中,她以女性书写记录城市,通过书写修复其被现代性的男权社会摧毁的心灵,借助书写所具有的令人康复的巨大力量,女性漫游者玛莎实现了自我治疗。与哲学和科学相对而言,文学艺术是想象和幻想的世界。西方传统医学历来被视为科学的一翼,所以在诊断和治疗中多按照科学的因果模式。在西方传统医学中,女性的疯癫和失语无法得到有效的诊疗。而在《四门城》所营造的语言空间中,女性漫游者玛莎通过不断挑战边缘和中心、理性和直觉的边界,抵抗传统男性话语,在女性的凝视下建构自己独特的女性观察,女性的主体性得到彰显。在此过程中,女性漫游者的疏离感得到排解,自我得到确认,使其完成了成长的历程,也使得《四门城》这部女性成长小说具有了更深的维度。已故的加拿大文学理论家弗莱不仅写过《作为纯粹理性批判的文学》,将文学视为对抗理性异化、维护人性健全的必不可少手段,而且还专门研究了文学治疗的可能性问题。他在《文学与治疗》一文中说:“我并不认为,人们必须在医生指导下阅读文学作品。我只想提醒大家,在当今这样一个疯狂的世界里,不应当忽视文学和艺术所具有的助人康复的巨大力量。可惜的是诗人往往意识不到他们自己在这方面的潜力。”叶舒宪也有过关于文学是作者和读者的自我治疗的手段的论述,并初步归纳为如下五个方面,并分别与某种已有的文学理论构成对应:

1.符号(语言)游戏的需要(维特根斯坦、利奥塔等的语言游戏说、文学游戏说)

2.幻想补偿的需要(弗洛伊德的艺术白日梦说、霍兰德的防御置换说)

3.排解释放压抑和紧张的需要(亚里士多德的净化说、荣格的原型说)

4.自我确证的需要(布鲁东等的超现实主义说、拉康的镜像阶段说)

5.自我陶醉的需要(柏拉图的迷狂说、巴赫金的狂欢化说)

城市是文明和历史的集中体现,而女性在其中是沉默的。在城市中,“父亲”是无所不在的,“母亲”显现为“席的存在”。莱辛笔下的女主人公玛莎穿越街道,漫游城市的行为不仅是人物的动作指向,也意指着打通了理性与直觉、男性凝视与女性凝视之间的疆界。因此,在文本中,莱辛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抵抗的空间,并赋予它一种新的意义——即通过抵抗的书写来自我康复。莱辛正是通过女性漫游者的视角观察伦敦这一都市,揭示了都市问题,指出了现代性的矛盾危机以及治疗的良方。女性漫游者穿越街道的路径,在莱辛的小说中显现为“疗救”(therapy)之途,或者准确地说,是女性漫游者通过都市漫游,对抗以理性为显著特点的男权社会,用反理性的个人感悟织补现代化社会的碎片,完成独特的女性都市书写,构建自我的回家(homecoming)之途。

① 肖庆华:《论多丽丝·莱辛的都市书写》,《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180-187页。

② 转引自包亚明主编:《后大都市与文化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7页。

③ [德]瓦尔特·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王才勇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6页。

④ [英]奈杰尔·科茨:《街道的形象》,罗岗、顾铮主编:《视觉文化读本》,卢杰、朱国勤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91—192页。

⑤ N.Frye,Literature as Critique of Pure Reason,Myth and Metaphor,ed.by R.D .Denham,The 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1990,168-182.

⑥ 叶舒宪:《文学治疗的原理及实践》,《文艺研究》1998年第6期,第80-87页。

作 者:邱 枫,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国文学和英美文论。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

本文系北京外国语大学2016年度院系自主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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