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写书信

◎佘建民

耳濡目染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居住在上海杨浦的棚户区，父亲经常为邻里念信、写信，写各类申请等。

父亲念信时，语速不快，中间停顿较多，并不时询问对方听懂没有。念完信，接着替对方写回信。当年用毛笔写信为多，且是自右向左竖着写。写信前，父亲往往先让人把要写的话叙述一遍，自己再一件一件地写，写毕，念一遍给对方听，询问是否有补充的话，如果有，就接着续写几句，最后装信封。对初次来写信的人，父亲就指点对方如何去邮局买邮票，如何封口、邮寄等。

我经常在他身边帮忙，做些研墨、倒茶等下手活。每次看到别人千恩万谢地拿着写好的信去邮局投寄，我也充满了成就感。

父亲说，大家谋生不易，能够用各自的一技之长相互帮助，日子就好过些。有次我与父亲走访亲戚，路过邮局时，见到近旁有个老者面前放个小方桌，上面铺着一些信纸和纸片，并有测字、代写书信的告示。我不解，询问父亲。父亲说，测字就是让人随意抽张纸片，再由测字者依据纸片上的字，推算凶吉祸福运势等的算命方式，不足信；而代写书信就是帮人写信和申请等，收取些代书费，是谋生的手段，写得多，也能养家糊口的。并借此告诫我，不要贪玩，要好好读书，书读好了，谋生就容易些。

仓促上阵

在我念到小学三四年级时，父亲就开始教我一些写信和应用文的常识。他说，写信不难，像记流水账那样，把每件事说清楚即可，并做到与来信的内容呼应，再多加些问候语就行了。但写信需讲究格式，开头、结尾、日期等皆有定式；称呼上要做到对长者敬（如称父母需加上“大人”），平辈尊（如称男性为兄），小辈慈（称小辈需加贤字，如贤侄等），他人礼（称男性为先生等）。

大约是在我四年级时吧，一次，又有人来到我家请父亲给其在乡下的父母写信，恰好父亲有事需外出，父亲就对来人说：“让我家毛头（我的小名）写吧，他也会写信的，上次作文课上写的信就不错。”来人或许出于礼节，真的答应由我代父写信了。

我按父亲的程序，先念来人递上的来信，中间有吃不准的字，就停顿一下，询问对方。虽然念得磕磕绊绊的，但信的内容没有遗漏，得到对方的肯定。接下来，就开始写信。与父亲不同，我先按来信的地址开好信封，再写正文。同样是先让对方把要说的事说一遍，我把内容标上序号，写在另外的小纸片上，再正式写信。写信时，也学着用敬词，开头就顶格写上“父母大人”加冒号，再换行写“你们好，看了你们的来信，知道父母大人身体健康，儿倍感心安”……写好后，念给对方听，竟然得到了他“都写全了，语气也合乎礼仪”的好评。

从此，我对代写书信便有了信心，并经常代人写信和申请等。有时候，我还学着别人来信时的话语，加上似懂非懂的敬词或谦词，如“膝下敬禀者”，“府上”“寒舍”等。这些词语用得尚可，没有出洋相。

手有余香

信写得多了，别人的好评也来了。他们说：“毛头写的信不比他爸爸差，尤其是毛头写信是横写，且加标点，分段落，比他爸爸写的容易看。”经别人这么一说，我还真发现父亲写信时，标点用得很少，段落也分得少，碰到句号或分段的地方，父亲爱用之乎者也来帮衬。这就是新旧教育之别啊。我有些自得，但不敢表露。

我还常被别人请到家中写信，他们像待大人那样，对我恭敬有加，擦桌、让座、上茶，逢到光线不好时，还专门点上蜡烛来补充当时仅15支光灯泡亮度之不足。写好信，常常赠我一些纸张等，让我非常开心。

中小学时，我也怕写作文，且作文成绩不及其他科目好。但是，凡遇到书信体或者应用文的题目，我就驾轻就熟，写得特别顺畅，得分也较高。这应该就是代写书信所得吧。

“文革”停课了，没书读了，我在想方设法偷看许多古今中外名著时，还专门借来《尺牍大全》等讲解如何写信的书来看。后来，背井离乡由上海去了安徽插队落户，并在那里务农、上学、工作二十多年。期间，不知道给家人和亲友写了多少的信，也代别人写了难以计数的信、申请、总结甚至情书等。每次写，都很顺畅，不像有些人遇到写东西就犯难。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信也！

说来不怕诸位见笑，我的老妻三十多年前在安徽临泉县某中学教书时，就是被我左一封信，右一封信地勾来的。成婚后，她说：“看看人不咋的，怎么就那么能写啊？”

而今，随着网络的普及，手写书信已经很少。但岁末年初，我都会给亲友写信，给他们拜年。信通常是手写，图的是传统的“见字如面”的亲切感。这是“伊妹儿”、微博、微信及短信息等所不能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