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鉴现代叙事方式的重要经验

2017-07-31 23:39范垂功
民族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民族化意象

范垂功

二十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西方现代叙事学的引进,我国作家在民族传统的基础上,结合现代生活的运行趋势,对运用西方现代叙事方式积极付诸创作实践,积累了重要经验。

一、西方现代叙事方式的重大革新意义

西方现代叙事方式,对于人类艺术表现自我,有着重大的革新意义。

心灵化叙事方式的重大革新意义在于,不同于以往那种从外部观察世界、表现世界的方式,而是着重观察人的心灵世界、表现人的心灵世界,通过回忆、联想,揭示人的感受、体验。二十世纪初,西方现代主义作家开创了心灵化叙事方式之路,他们的作品,如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等等,为心灵化叙事方式提供了经典。这些作品,通过人物回忆、联想,探索人物心灵感受、心灵体验,发掘了人类心灵世界的新大陆——西方知识分子的孤独、烦恼和绝望。

散文化叙事方式,告别巴尔扎克为代表的戏剧化叙事方式,将大量的没有必然联系的日常生活现象组合起来,构建作品。这本身就有巨大革新意义。如同新小说派代表作家、理论奠基人罗布—格里耶所说,“标志着一次革命”。罗布—格里耶的《海滩》就是运用散文化叙事方式的杰出作品,作品没有统一的故事情节,没有贯穿的矛盾冲突,将一些没有必然联系的生活现象组合起来,构建作品。

荒诞化叙事方式的重大革新意义在于开创了一条艺术表现人类自我的新途径。如尤奈斯库的《秃头歌女》、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等,运用不同的荒诞方式,诸如荒诞派戏剧的高度夸张的荒诞,黑色幽默的尽情嘲弄的荒诞,魔幻现实主义的重大变形的荒诞等等,在更广阔更深邃层面表现人生,因此,作品具有高度艺术真实性,从而走出一条艺术表现人类自我的新途径。

由此可见,各种不同的西方现代叙事方式都有超越传统的特质,对于人类艺术表现自我,有着重大的革新意义。

二、西方现代化叙事方式的基本叙事策略

各种不同的西方现代叙事方式都有自己独特的基本叙事策略。

散文化叙事方式的基本叙事策略是告别以开端、发展、高潮、结尾为线索的戏剧化叙事方式,将没有必然联系的日常生活现象组合起来,构建作品。如同新小说派代表作家、理论奠基人萨罗特所说,“在日常生活的表面下,隐藏着某种不平凡的强烈的事物……最重要的就是这种旨在发现表面之下深藏的事物的努力和探索。”这一叙事方式本身就带着革命性意义,但不少作品也带来了简单复制日常生活的创作倾向。这就带来了一系列致命问题,诸如缺失超越性,缺失创造精神,缺失审美激励等等这就需要注重表现平凡之中的非凡,注重表现日常生活中解构之后的重构。德里达认为,宇宙万物的生成是一种生生灭灭的运动,进行着永无休止的“结构——解构——重构”。重构体现了事物周期性的发展特性,在现代社会中广泛进行。如现代爱情的运行: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反对禁欲主义,赞誉人类爱情,爱情开始走向情与性相结合的道路。可是后来,一些激进主义者把作为爱情自然基础的性推到极致,于是只剩下赤裸裸的性了。爱情引起的社会危机,促使一些有见地的思想家,如罗洛·梅、费尔盖·哈林、基·瓦西列夫等等大声疾呼,于是爱情开始走向情与性高度结合的重构阶段。

意象化叙事方式的基本叙事策略是运用意象揭示人生哲理。这是任何文学艺术作品都具有的属性。那么,意象化叙事作品的“意象”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意象化叙事方式的作品的意象要揭示深邃的人生哲理。这深邃的人生哲理,不是表象本身直接含藏的,而是表象借助象征的橋梁才在人们眼前出现的。象征即以具体有形的事物揭示抽象无形的事理。美国劳伦斯·坡林教授认为“象征的定义可以粗略地说成是某种东西的含义大于其自身。”这便有了人生哲理的存在空间。要使人生哲理获得存在载体,必须找到它的“客观对应物”。关于客观对应物,艾略特认为,它是“所必须的物品,或者某种情况,或是一系列事件,而且要认识它们,同时,还要求它们具有唤起我们内心感情的力量”。

荒诞化叙事方式的基本叙事策略是运用荒诞。什么是荒诞?英国戏剧评论家马丁·艾斯林于1961年出版了《荒诞派戏剧》一书,他认为荒诞的词典定义为“与理智或者事宜不合,不一致,不合理,不合逻辑”。荒诞派戏剧、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等等现代主义文学流派,其表现核心,就是揭示现实生活中的荒诞,但表现形式各有不同。

荒诞派戏剧的高度夸张的荒诞。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尤奈斯库的《秃头歌女》、阿达莫夫的《侵狂》等等,其叙事的基本特征,通过高度夸张表现现实的荒诞。《秃头歌女》中,马丁夫妇到史密斯家做客,进屋后,两人经过长时间攀谈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同乘一趟车、同住一个屋、同睡一张床的夫妻。揭示了西方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严重隔阂。

黑色幽默的尽情嘲弄的荒诞。如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巴思的《迷失在开心馆中》、冯内古特的《顶呱呱的早餐》等,其基本特征,通过尽情嘲弄表现现实的荒诞。其荒诞是丑陋的,因而称“黑色”,其荒诞是可笑的,因而称“幽默”。《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一切精神失常的人,都可被送回国,但又规定,必须由本人提出申请。可是本人提出申请,说明他本人没有精神失常。这第二十二条军规无懈可击,使人走投无路,因而是“黑色的”,使人又想哭又想笑,因而是“幽默的”。李洱的《狗熊》,姨夫是护林员,因为保护黑熊,被唐记者写了新闻发表了出去,结果引来众多偷猎者,听说唐记者还要来采写新闻,他急忙用白酒从俄罗斯猎人那换来了熊掌,到京城贿赂唐记者,要他千万别来采写了。这贿赂,自然是黑色的,这行为,使人哭笑不得,因而是幽默的。

魔幻现实主义的重大变形的荒诞。如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阿斯图里亚斯的《玉米人》等。其基本叙事特征是通过重大变形来表现的。其重大变形,往往是通过鬼神与现实相结合的方式实现的。《百年孤独》中,阿基拉尔的斗鸡被布恩迪亚的斗鸡斗败,他当众嘲笑布恩迪亚不能与妻子合房,布恩迪亚当场刺死了他。其后,他的鬼魂经常出现在布恩迪亚家。余华的《第七天》,杨飞因一场大火,到了“那边”,因为没有墓地,到处游荡,游到铁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生母坐火车上厕所,无意中生下了他,他跌落到铁路上,被扳道工杨金彪捡起,精心养育了他,不幸养父得了癌症,为了给养父治病,他卖了房子,为了护理养父,他辞了工作。养父走失了,他到处去找,在“那边”,也到处去找。作品表现了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亲情解构之后的重构,这重构的亲情更加深厚,更加浓重。

由此可见,各种不同的西方现代叙事形式都有自己独特的叙事策略,为人类艺术表现自我开创了新途径。

三、必须进行民族化改造

引进西方现代叙事方式,不能“原装引进”,搞“大迁移式横移”,必须进行民族化改造。

形式与内容既相互区别又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列宁在《哲学笔记》中强调:“形式是具有内容的形式,是活生生的实在的内容的形式,是和内容不可分离地联系着的形式。”从世界各国来看,引进西方现代叙事方式,都进行了民族化改造。从川端康成的《水晶幻想》、崛辰雄的《神圣家族》等作品来看,日本作家引进西方现代叙事方式,没有“原装引进”,而是在本国文学艺术传统抒情格调和美文趣味的基础上改造了西方现代叙事方式。印度一直存在着讲故事人、吟唱诗人的叙事传统,达拉巽格尔的《诊断所》、拉盖石的《关闭的黑房》等运用西方现代叙事方式的作品不同于西方的淡化情节、淡化人物的做法,作品情节生动,人物鲜活。拉美是个多民族聚集的地方,现实本身具有魔幻色彩,马尔克斯的《家长的没落》、卡彭铁尔的《竖琴和影子》等,用魔幻色彩创造了“神奇的真实”。中华民族正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上艰苦创业,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其本身就具有独特的史诗般的社会历史内容和鲜明的民族化形式。这样,艺术表现这一历史内容,应以鲜明的民族化形式出现于世。引进西方现代叙事方式,必须进行民族化改造。

西方现代叙事方式虽然具有重大革新意义,但也存在一些突出缺陷,恰恰在这些方面,中华民族传统文学有着众多优长。如,西方有不少散文化叙事作品虽然实现了日常生活化,但使人感到繁琐、暧昧和漫无目的,“它太像生活本身,因此,它更多的是描绘而不是提炼生活的意义”。而中华民族关于形神关系的传统美学思想是解决这方面问题的灵巧钥匙。关于形神关系问题,汉淮南王刘安主编的《淮南子》多次提及,虽然阐发的是道家的养生之道,但涉及了美学问题,对后世美学产生重大影响。《淮南子》赞美了有形的广漠宇宙的丰富多彩、生机勃发、诗情画意,同时又强调了神主宰形:“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这对散文化叙事方式写作,用一个形象的词语来概括,就是“形散神凝”。这里有丰富的蕴涵:形就是作品描写的生活现象,神就是作品的思想意蕴;形要丰富多彩,神要集中概括;形要蕴涵神,神要统帅形。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轼的《石钟山记》等等,都是体现形散神凝叙事策略的经典作品。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各种流派,尤其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各种流派,都大量运用意象化叙事方式,但是,有不少意象化叙事作品用表象揭示意蕴,显得很牵强、庸常、拙笨。而我国文学有精彩的意象化叙事传统。西方前期的印象主义文学为现代诗歌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他们推崇我国古典诗歌的意象写作传统,经他们的倡导,在欧美曾出现翻译我国古典诗歌的热潮。我国有精彩的意象化叙事传统,唐代司空图的《诗品》写道:“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是说,意象出现,一切都自然而然创造化育一样。

中国作家运用西方现代叙事方式,经过民族化改造,收到良好的艺术效果。西方不少心靈化叙事作品常常写得朦胧、晦涩,而中华民族传统美学则喜欢明朗,厌恶晦涩。刘勰《文心雕龙》强调:“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是说,遣词状物,只以清晰明白为贵。我们的一些心灵叙事作品,如苗长水的《冬天与夏天的区别》,姚鄂梅的《索道》,李进祥的《狗村长》等等,时空方位明确,事件脉络清晰,得到众多读者的喜欢。西方不少意象化叙事作品用表象揭示人生哲理,运用不好就会显得牵强、庸常、拙笨,而我国作家发挥中华民族意象化写作的优良传统,人生哲理表现得贴切,灵巧,生动,如晓苏的《背黑锅的人》,艾伟的《整个宇宙在和我说话》,须一瓜的《第五个喷嚏》等。西方荒诞化叙事作品中,也有人物缺少个性的情况,而我国,唐宋传奇、宋元话本、明清小说中的一系列荒诞叙事,众多人物都具有鲜明的个性特点,因而成为鲜活的人物形象。在当代,我国也涌现了不少优秀的荒诞化叙事作品,如莫言的《蛙》,阎连科的《受活》。

总之,各种不同的现代叙事方式都有超越传统的革新特质,都有自己独特的叙事策略,都有自己的民族化特色,了解这些,对于推进文学创作繁荣昌盛,有着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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