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恩传奇

2017-08-04 02:58任胜才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16期
关键词:老张队长书记

任胜才

巍巍八百里沂蒙山,无数丘陵岗崮。且山高坡陡,崮险岭峻,峰峦连绵,山崮层叠,悬崖峭壁,巨石嶙峋,古木参天,飞瀑流泉,涧深溪清。尽管山川秀丽,绿水叠峦,可是在那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人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又有谁有那闲情逸致来这里欣赏这美丽的风景呢?天灾人祸一起光顾,就连野生动物也和人们争抢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所以,这里人们的生活就越来越贫困了。

在沂蒙山的一个山■里,隐藏着一个小村庄叫张庄。这是一个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村庄,因为隐蔽在这层峦叠嶂的大山里,所以,一般人很难找到它,即使在地图上也不会标记它,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也因为山高林密便于隐藏,这里也是革命的老区。在战争的年代里,这里经过了血与火的洗礼,人们的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在上个世纪的那场最严重的自然灾害时期,在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人们还一直地遵循上级的指示,不搞小开荒;不搞发家致富;不搞资本主义尾巴,尽管日子过得挺紧巴,但人们的心是一直向上的,人们的心里坚信着苦难会过去,未来会美好。张庄虽然人少,但也是一个生产队的建制,队长张忠强是个老实厚道有点木讷的人。他的任务就是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敲响挂在村东头大榆树下的那口钟,叫大家准时出工。说是一口钟,其实那就是一个报废的犁铧子。铧子的尖端没有了,没了用处,用铁丝穿起来挂在树上当钟使。敲钟的锤就放在树桠上,每天早上他吃完了饭就早早地来到大树下,或磨锄或磨刀,一到七点,他便准时地敲响那破犁铧,人们便三三两两地懒散着从各自的家门里走出来,在大树底下,张忠强给大家安排一天的生产任务。全村的劳动力加在一起也不过六十多人,再加上能劳动的妇女和几个半拉子也就是八十几个人。每天谁干什么都在他的心里边装着呢,几句话就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完了。然后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晚上收工的时候再把当天的工作完成情况向队长汇报,所以整个村子里的事情他就了如指掌了。全村的劳动力谁的本事大,谁有什么社会关系,谁一年能挣多少工分都在他的心里揣着。他安排的工作,到年底分红,大家心里都特别地服气,他也是秉公办事,从不偏向或袒护着谁,该给多少工分就是多少工分。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住在村西头的老张太太。老张太太既不是五保户,也不是丧失了劳动能力,更不是军烈属,为什么在那样的条件下,她能享受到如此的待遇而别人又都没意见呢?因为她的肩上担负着一项别人无法完成的艰巨而又光荣的社会公益事业。

在张庄的村西头,有一棵怀抱粗的大柳树,柳树下有三间草房,主人是老张太太。老张太太年幼时由于战乱和疾病的流行,父母早早离开了人世,邻居张石匠看这孩子孤苦伶仃的很是可怜,便收留她,长大成人后便自然而然地做了张家的儿媳妇。结婚后,她的老公子袭父业接续了她公爹的石匠技术,她也顺理成章学会了她的婆婆给人家接生的手艺。而她聪明伶俐,很年轻的时候就成了这地方方圆百里很有名气的接生婆。她丈夫张石匠在这一带盘碾、凿磨、刻碑、雕石的技艺也是一流的,不管给谁家干活儿从不多要钱,有则给点,没有就欠着,实在没有就那么地了。老张婆子给人家接生从不含糊,只要人家来请,拿上接生包跟人家就走,她常跟人家说,大人有什么都可以等,唯独那孩子要出生是一刻也等不得的,晚一会儿就会出人命的,所以她是有求必应,即使没有车马来接她,就是翻山越岭徒步去她也从没有拒绝过。加上她给人家接生,有钱就给点,没钱就给点米面什么的,从不强人所难,所以她的家在当地也是颇有声望的人家。

在生产队里,张石匠干农活儿不是行家,锄地割庄稼他还不如一个半拉子。好在那些年公社常年召集一些民工在外修水利工程,张石匠是开山炸石、放炮、凿石的行家里手,公社领导点名要他去做技术指导,这样也算给村里出工了,这一举两得的事村长乐不得把他派出去。可是好景不长,在一次排除哑炮的过程中,一颗哑炮突然爆炸,一块大石头正砸在张石匠的头上,张石匠当场气绝身亡。当村民把张石匠的尸体抬回来的时候,老张婆子哭得死去活来。在村民的帮助下,安葬了张石匠,撇下她和未成年的儿子相依度日。还多亏她年少时和婆婆学会了给人接生的本事,再加上家里还有几亩薄田,日子和其他人家比倒也吃穿不愁。等儿子到了二十岁,她就给儿子张罗了一房媳妇,自己就当起了老太太。她的名称就由老张婆子升级为老张太太。村里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叫她老张太太,不管有谁叫她,她既不气也不恼,而且还都快快乐乐地答应着。

老张太太把几亩田地交给儿子莳弄,她就专门做起了接生的行当。在这张庄附近十里八村的后生几乎都是她接生的,再加上老张太太人品好,给人家接生给钱也行,给米也可,实在没啥给的她也不说啥。不管她走到哪庄,都有人和她打招呼,请她到屋里坐坐,喝几口水或吃点饭,人们提起张庄的老张太太没有不知道她的。

自从上级号召割资本主义尾巴,很多副业产品都不让做了,农民家里也就自然断了各种来钱的路数,村民家里的日子是越過越穷。就连老张太太的接生活路也被公社列入禁止的黑名单,原因是有人到公社去举报,说老张太太不是正经的医生,没有处方权,在外边挣黑钱不交公,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的尾巴。公社革委会在电话里下达了通知,不许老张太太再给孕妇接生,而且还不许她出村半步,村里的人有了大病小灾的都由赤脚医生负责。队长张忠强一接到这个电话就大吃一惊,别的村里的赤脚医生还好说,他们这个村的赤脚医生是个刚刚从中学毕业的学生,因为他的姑夫是大队的会计,所以,他被安排到这个村来当赤脚医生。因为赤脚医生不用下地干活儿,工分还高。加上这个村本来人口就少,赤脚医生的差事就更少。加上他本人什么也 不会,只是在这里充个数罢了,这也是当时在山区里的肥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张队长他的老婆 已经怀孕八个多月,马上就要临产了,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去找医生,村里那个赤脚医生连开个药都弄不明白,要是把产妇交给他,不弄出人命来才怪呢?公社的医院离这里有好几十里的山路,把人折腾到这里,好人也得折腾个半死,再说照顾起来也不方便,而山区里世世代代都是乡村的接生婆接生,哪有到外边去生孩子的道理?张队长硬着头皮在电话里苦苦哀求着给公社领导说了半天的好话也无用处,只好照本宣科向老张太太传达了上级的指示,老张太太只好在家里待着,落个清闲,免得人家说出外接生捞外快挣黑钱。endprint

转眼间,张队长的老婆临产期到了,张队长提前来到老张太太的家里,先是送来了半袋子小米,接着又拿来了两盒炉果。张队长原以为老张太太会拿一把儿,可是老张太太一看就知道张队长是为什么来的,一个村住着,怀孕是个大事,谁家的媳妇多久要生她心里都有数。这生孩子是个性命攸关的事,她可从不把性命的事情当儿戏,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有所顾忌,这要是让公社知道了会给队长带来麻烦的。张队长也知道老张太太心里的顾虑。因为他来前已经想好了对策。他告诉老张太太,队里的会计王乐天的媳妇也要生孩子了,村里还有好几家的女人都要生孩子,也都托他来这里先和老张太太打好招呼,一是队长有面子,老张太太不会拒绝;二是有队长开了头,别人就说是助长资本主义尾巴,但有队长顶着也好说话;三是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发生危险。张队长还告诉老张太太,让她去给村里的产妇接生尽管去,如果有什么事他给顶着。张队长可不是什么事情都好打保票的人,人家说他是表面上憨厚,一肚子弯弯绕的人,脸上木讷,心里鬼精着呢。因为他前几天去大队开会,看见大队李书记的老婆也挺着个大肚子,看样子有八九个月了,要不了多久就要生了。这方圆百里的只有老张太太是最好的接生婆。大队离公社更远,他不可能把媳妇送到公社的卫生院去生孩子,要不了多久,大队的李书记就会给他打电话的。有大队书记顶着咱们怕什么呀。老张太太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便满口答应下来去给队长的老婆接生。

队长张忠强的媳妇要临产了,他提前把老张太太接到他们家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第二天后半夜,队长的媳妇给他生了个七斤半的大胖小子,由于是老张太太给接的生,母子平安。张队长整天抱着儿子乐呵呵的,亲也亲不够,他也不管自己满脸的胡碴儿扎得孩子小脸通红,也不管孩子的挣扎和哭叫,更不管屎和尿的弄到身上,只管抱着大胖儿子乐。不久,王会计家的,还有另外几家的媳妇都在老张太太的接生下,高高兴兴抱上了小丫头和胖小子。

几家欢乐几家愁,也有那么几家,看见老张太太又开始给人接生了又心生嫉妒,又去队长家里打小报告,说队长不能允许老张太太再滋生资本主义的尾巴,不能再让她接生挣钱了。张队长把眼睛一瞪:“谁他娘的家里的女人不生孩子,难道生孩子都是资本主义吗?我们这些人哪个不都是从资本主义那里头爬出来的?谁他娘的再在背后嚼舌根子,我先割了他的尾巴。”那几个人立刻蔫了。实际,他们也有在别的村的亲戚家里有快要生的女人,也曾给他们打过招呼,叫他们帮助联系一下,到时候叫老张太太来给接生。他们便想,既然队长不管了,那咱们何不顺便做个人情,给亲戚帮个忙。自此,老张太太接生的事在这个村里没有人敢多嘴了,而且找她接生的人越来越多,本村的还不算,外村的也老早就来打招呼,提前排队预约,怕到时候来不及。

不到一个月,大队的李书记就来电话了,他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和张队长说:“三天后的晚上,用马车把老张太太悄悄送到我家里,吃住一切事项由我负责打理。”张队长和李书记平时都很熟,关系也不错。张队长却假装胆小的样子,迟疑着,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这不太好吧,这老张太太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谁敢叫她生产资本主义啊。这可是上纲上线的问题,我可不敢。”李书记毫不客气地笑骂着:“这生孩子要是资本主义,那他妈的还谁是社会主义呢?我们祖祖辈辈不都是在搞资本主义吗?你他妈的少给我扯闲淡,我要是生不了儿子就把你的儿子抢过来,让你打绝户去。”张队长笑着答应,会亲自把老张太太送过去。

当天晚上,张队长吃完饭就跑到老张太太家里和老张太太商量,他让老张太太到了李书记的家里,一定要装作害怕割资本主义尾巴胆小怕事不敢接生的样子,让李书记先给打保票,然后再接生。老张太太欣然同意。张队长事不迟疑,第二天下午就套上个小毛驴车,走了二十几里山路把老张太太送到了大隊李书记家。没承想老张太太受到了李书记的热情欢迎和款待,给老张太太烙饼煎鸡蛋,还陪着老张太太喝了两盅。当然有张队长作陪,还时不时敲着边鼓,老张太太也把不敢来接生,怕被扣上资本主义的帽子的想法流露出来。李书记借着酒劲儿拍着胸脯保证,在这个大队,没人敢说老张太太接生是资本主义尾巴,但只能是在这个大队范围之内,出了这个大队他就保证不了了。有了李书记的保证,老张太太心里有底了,她又喝了一口酒,拍着胸脯保证能让李书记的老婆母子平安。张队长看看天色已晚,明天早上还要安排队里的生产,胡乱吃了点饭便赶着驴车回去了。

老张太太在李书记的家里一边静静等着孕妇临产,一边帮助照顾孕妇的生活。在这山村里,如要生孩子提前把接生婆接到家里住上几天这是常有的事,就是怕一旦出了问题好有个准备。也有住上好几天了也 不见动静,这样的事情也常发生。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李书记的媳妇一点要生的迹象也没有。李书记的媳妇有些着急了,老张太太倒也显得安静,因为她见得多了,她说但凡是拖月子了,大都是男孩儿,因为男孩儿在妈妈的肚子里懒惰,不愿意出来。这一席话倒也让李书记的媳妇很美气,她说就是要期待着生一个儿子,圆了李书记一个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梦。

第四天的夜里,刚刚洗漱完了要睡觉的时候,李书记的媳妇一阵肚子疼痛,就像肚子肠子要掉出来一样,而且已经见红了。老张太太知道,这是到时候了,她要生了。便招呼家里的人烧好开水,做好准备。李书记一看这种情况,他也知道这时候是帮不上忙的,便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盼着即将出世的儿子早点和他见面。

正在屋里人忙碌的时候,村子里的狗突然都狂叫起来。先是从村口响起,然后很快地传到了村里,不大一会儿,整个村里的狗都叫了起来。接着,狗叫,鸡鸣,猪哼,羊咩声响成了一片。李书记的整个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开始从村口传来狗叫声并没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不一会儿这狗叫声立刻引起了全村的鸡鸭鹅狗的不安吠鸣,紧接着又有人声鼎沸,吵嚷着,喊叫着,还夹杂着锣声和棍棒的敲击声。他不由得警觉起来,他觉得这种现象从来没有过。便打开院子大门就看见一个民兵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向他报告,说是村子里进来狼了,有几个村民家里的羊被叼跑了,现在村里的人吵吵嚷嚷的都在张罗着满村子里围捕打狼。endprint

李书记一听,立刻着了急,这边孩子还没生出来呢,村子里又发生这种事。他急忙叫邻居的女人过来帮忙,又简单和老张太太交待了几句就和那个民兵匆匆走了。

屋子里面,老张太太也遇上了难题,产妇已经破水了。可是,胎位却不正,不能顺产。这种情况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时间长了生不下来可能会导致母子双亡的结果。老张太太虽然是个接生的老手,但是出现这种情况也不免有些紧张着急。她急忙给产妇顺胎,慢慢地做胎位的矫正。她轻轻揉着产妇的肚子,一点一点地把胎位正了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孩子顺利地生出来了,但是由于做顺胎的时间较长,孩子的小脸憋得发紫,落地时候不会哭。老张太太把孩子的两条小腿倒提过来,伸出大巴掌,照着小屁股啪啪两下,孩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随口吐出一股血水。

老张太太把孩子放下,用事先准备好的小被子把孩子包好说了一句:“谢天谢地,母子平安。”

李书记的媳妇生了一个七斤半重的大胖小子。尽管折腾了一夜,李书记的媳妇累得快虚脱了,但一听说是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兴奋得没了倦意,非要看看孩子不可。当老张太太把孩子抱在她面前时,看着白白胖胖的孩子,她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润的甜甜的微笑。

老张太太和邻家的女人给孩子洗干净又喂了点糖水,孩子就依靠在他妈妈的身边抿着小嘴睡了。老张太太叫邻家的女人帮着照看着点儿,她也依靠在产妇的脚下边迷糊着了。天大亮的时候,老张太太醒了。她嘱咐邻家的女人,给产妇煮鸡蛋熬小米粥。她赶紧收拾包裹,准备回家。李书记的媳妇叫邻家的女人赶紧拉住老张太太,叫她再住几天再走。老张太太说不能再住了,别的村子还有几个要下生孩子,她不能在这里再耽搁时间了,走晚了就怕来不及了。李书记的媳妇说,那就等李书记回来叫他派人套车送老张太太回去,要不这二十里的山路可够老张太太走的。老张太太看这太阳已升得有一竿多高执意要走。李书记的媳妇一看实在留不住,便叫人从家里的柜里拿出十元钱给老张太太。还准备了一些红糖和小米什么的,看看老张太太无法拿得动,毕竟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就对老张太太说,等以后再叫李书记托人给你送去吧。又叫邻家的女人把老张太太送到村口。老张太太一个人背着小包,不走大路,沿着山坡抄近路向张庄走去。

走大路约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走山路也就有十五六里的路程。走了有六七里路的时候,老张太太热了,便脱下外衣在胳膊上搭着,心里高兴,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这几里的山路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她经常爬山越岭到各个村落去接生,走路是很习惯的事了,再有一个钟头就到家了。可是当她再往前走就觉得心里慌得厉害,再往前走就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她立刻警觉起来。她走了这么多年的山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定睛向前看去,什么也没有,看看左右也没有什么。她战战兢兢地向前慢慢地挪动脚步,又走了几分钟,刚刚拐过一个山脚,立刻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条黄狗蹲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她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狼群袭击村庄的事情,不禁大吃一惊,腿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她想往回跑,可是不行了,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就连身子也转不过来了,双腿哆哆嗦嗦地迈不动步。她往前走不敢,往回走那狼肯定会追上来,而且她哪有狼跑得快啊,肯定是恶狼嘴里的食物。可是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条狼并不向她进攻,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定睛看着她,好像眼里还有些乞求的目光。

等待了约有两分钟,人和狼都没有动。老张太太定了定神,决定转身往回走。可是当她刚刚转过身来,那狼猛地窜了过来,一下子又挡住了她的退路。老张太太一惊,心想这下可完了,脚下一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狼并不急于扑过来,而是缓缓地走过来,慢慢地靠近了她。老张太太心想,也别做什么挣扎了,早晚都是狼嘴里的肉,挣扎得快,那狼也许一口咬断喉咙,死得更快。不挣扎也许还能多活一会儿。老张太太干脆往后一仰,躺在了地上,这时她的心反而平静了,她索性闭上了眼睛,任那狼来吃吧,先咬哪都行,反正是跑不了了。这一瞬间,她等待着生死的考验,她想,死就死吧,也没什么牵挂的了,儿孙们也都大了,她也不亏欠谁的了。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早该去和老伴儿团圆去了。

可是她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那狼并没有咬她,也没有扑她。而是走到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半天不动弹。那狼可能是觉得把老张太太给吓着了,用嘴轻轻地拱了拱她,看她还是不动,那狼用舌头去舔她的脖子。老张太太想,尽管我不挣扎,这狼还是要从喉咙先下嘴,不由得流下了两行热泪。

那狼舔了舔老张太太脖子左边的动脉,用舌头感觉出她的脉搏跳动得很厉害,看她还在流眼泪。知道她不是被吓死了,可能是被吓昏了。那狼四处瞅了瞅,用嘴叼住老张太太的衣袖,用力地往起拽她。老张太太也觉得很是奇怪,这狼怎么只是舔了舔她的脖子,怎么不吃她啊。狼叼住她的衣袖往起拉她,她还使劲地往后仰,不想起来。这狼便用嘴叼住她的领口,用力地往起叼她。老张 太太心想,这怎么还不吃我啊,是不是叼回去喂小狼崽子啊。她越发地往后用力,不肯起来。那狼本想用力把老张太太弄起来,可是又怕伤着她。只好缓缓地用力,把她一点一点的往起拽。不管老张太太怎么不配合,最后还是被狼把老张太太拉得坐了起来。老张太太睁开眼睛看了看这条狼,发现这条狼的眼睛没有凶光,好像并不凶恶。看得出这是一条非常健壮的公狼,它不但没有恶意,好像还很友好和善良。老张太太不知道这条狼要干什么,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身子还是有些哆哆嗦嗦的。

看看老张太太坐稳当了,那条狼也蹲坐在了老张太太的对面,用前爪支着地面,静静地看着老张太太。老张太太尽管心里还很害怕,手脚也不敢动弹,虽然她不知道这条狼是什么用意,但她从这条狼的举动看,觉得这条狼并没有恶意,似乎也并不想伤害她。狼在仔细地看着她,她也慢慢地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狼。虽然狼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是,距离这么近,心里還是有些害怕。而且她也 知道,这狼毕竟是说变脸就变脸的动物,说不上什么时候不高兴了,还是会向她下口的。endprint

那狼看看老张太太的心绪慢慢地稳定下来,便抬起它的左前爪,举起来给老张太太看。

老张太太这才振起精神,看了看狼的脸色,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她仔细地看了看狼的前左爪,她才明白这条狼来截她的目的。原来这左前爪比那只右爪要肿大得多,而且肿胀得特别厉害,有一伤口处还流出了脓水。老张太太明白了,这条狼的前爪扎进了一个硬刺,而且已经好长时间了,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了。再不处理就有溃烂的危险,弄不好,这只狼的前腿就要废掉了。

老张太太虽然明白了这条狼来找她的意思,但她不敢保证她给狼治好伤后,狼会不会吃掉她。她更不敢保证这条狼在治伤疼痛的时候,会不会被激怒发狠伤害她。

她战战兢兢地用手摸了摸那只爪子,她的手刚一触及到它的伤口,那狼疼得浑身一激灵。此时,她什么也来不及想了。她定下心来,打开她的接生包,从里面拿出一根针来,老张太太为了使针使用起来锋利点,把针尖在头皮上又蹭了蹭。老张太太知道,这要是给人做这样挑刺儿的小手术,一般要打麻藥,可是这荒山野岭的上哪里去找麻药呢?即使有了麻药那狼也不会让你老老实实给打的。这里连最简单的消毒酒精都没有,只好有啥使啥了。她为了减轻狼的焦虑,轻轻地握住狼的伤爪,轻轻地给它揉搓,使它减少疼痛感,让伤口不再僵硬。她又从接生包里拿出一盒火柴,划着了一根火柴把针头用火燎了燎消毒。然后轻轻地给狼爪挑刺。她用针把刺的周围的烂肉挑开,看得出那狼是在忍受着多大的疼痛,她每挑一下,狼就哆嗦一下。挑了十几针后,它浑身抖得特别厉害,就连爪子也哆嗦起来,老张太太心里也特别紧张,担心那狼挺不住了翻脸伤人。因为她知道,狼是一种桀骜不驯的动物,也常被人们称作是“翻脸不认人”最变化无常的动物。好在那狼忍住疼痛坚持坐在那里不动,老张太太集中精力加快速度把那根扎得很深的刺拔出来。可是那刺又深又长,而且不露头,她只好往肉的深处再拨,眼见那刺已经露头了,老张太太几次用指甲掐住往起拔,可就是拔不出来,只好再往深处拨。每往里边拨一点,狼就疼得哆嗦一下。老张太太索性张开嘴用牙齿咬住那根刺稍微一用力,刺就拔出来了,那狼疼得爪子一动,爪子的指尖一下伸了出来,轻轻地划破老张太太的鼻尖。老张太太只觉得鼻尖一阵火辣辣地疼,马上一股鲜血从鼻尖流了下来。她用手随意地擦了一把,弄得满脸是血。

那狼爪上的刺虽然拔出来了,可是不敢着地,而且伤口还有血迹。老张太太怕它的伤口再次感染,赶忙顺手从旁边的草地上采摘了一些透骨草,这种草药随地可见,它既能消炎止血,还有止痛的功效。老张太太把这些草药塞进嘴里嚼了嚼,嚼烂了,有点黏糊糊的,吐出来用手把药抹在狼的伤口处,她又把自己衣服前襟用力撕下一条布来,给狼爪子包好,再把狼的爪子放在地上。那狼试着动了动,看得出来,不那么疼了。老张太太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它走吧。那狼慢慢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走不多远又回过头来,深情地感激地看着老张太太,片刻,回过头去越走越远。

老张太太累得浑身都要虚脱了,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她再没有一点力气,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她才缓过点力气,慢慢爬起来,收拾好接生包,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山,等她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了。她进了门,儿子和媳妇见她脸上有血迹,惊讶地问她怎么了,她仿佛没听见,只是和他们摆了摆手就进了自己屋里,一头栽在床上睡过去了。

老张太太给狼治病的事她回家后只字不提,连儿子和媳妇问她她也不说。她只怕这件事会给家人或村里人带来麻烦。她更怕给张队长和李书记添麻烦,她也怕就此断送了她给众人接生的事业。因为她爱这个工作,她更爱看到那些经她接生长大的孩子们亲切地呼叫她张奶奶。她听到孩子的呼唤声她心里特别地舒服和受用,心里就像喝了蜜糖一样地甜美。至于乡亲们给不给她报酬她并不往心里去,从乡亲看她的那种亲切的眼神和笑容她的心里就十分地满足了。不管乡亲们什么时候叫她,她从不打奔儿,拿起接生包就走。不管乡亲们的家里什么条件,她在哪里都能住得下,睡得着,吃得香。有车接她能走,没车接她她就走着去,不管山路崎岖还是遥远,她都热心地去履行她的使命。

整个一个夏天,这几个村庄好像都不太平,经常听到不是这个村子里夜间进去狼了,就是那个庄子里被狼叼走了家禽和牲畜。但是张庄却始终没有狼的迹象出现,一直都很太平。几个村子里的人们都很纳闷,就连队长张忠强也是觉得奇怪。有时偶然碰到老张太太也和她唠叨两句。老张太太和队长敷衍着,但她就是不说破真伪。只有她才明白为啥狼群不到这个村子里来。她知道由她疗伤的狼是个有良心的狼,是它在保护着这个村庄。有时她一个人到别的村子去接生,大家都劝她,不要一个人走了,这样太危险了。可是她却微笑着不做回答。她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也 就不怕什么了。她不能为了自己就不去接生了,为了孩子们,为了那些充满爱的家庭和女人们,她个人的安全已不是重要的了。

转眼间就到了秋天,地里的庄稼渐渐地黄了,乡亲们都在准备秋收。老张太太每天从早忙到晚,走乡串户的没个着闲的时候。就连家里的那几亩地等待收割她都顾不上,叫儿子和媳妇去打理。

这一天,邻村高家庄的一个婆娘要生孩子了,派人连夜去请老张太太。老张太太知道,邻村这家人家老早就托人和她打过招呼。她来回来去路过这个村的时候还进门看过产妇,她知道临产期快要到了。她见人家来人接了,就更不能怠慢。她急忙拿起接生用的包袱,里面除了装着一系列接生用具,还有一个老张太太平时自己喝水用的大搪瓷缸子。

高家庄距离张庄十六七里的山路,没有大道,只有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不太好走,家里人怕时间来不及,也怕山路太窄不好行车,所以就没有套车,而是派一个中年人骑着快马来接她。

老张太太长这么大还没有骑过马,看着这个高头大马她心里有点发怵。正在想怎么才能上马呢?来接她的这个中年汉子把她的接生包接过来,斜挎在自己肩上,双手架着老张太太的胳膊一用力,就把老张太太抱坐在了马背上,接着,他一个翻身骑在了老张太太的身后,双腿一用力,喊声“驾”,那马便扬开四蹄■■■地跑远了。endprint

尽管那马骑得很稳,但老张太太还是前仰后合的,幸亏那个中年汉子用双臂左右护着她,要不用不了多久,就得从马上掉下来。

她在马上一路颠簸着,好在再翻过一座小山丘就到了。尽管老张太太是大脚,平时走街串户给人家接生走惯了山路,但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个多钟头,浑身就跟散了架子似的。到了高家庄时,高家的女人马上就要临盆了,她顾不上自己身子难受,急忙张罗着接产,一切顺利。等她忙活完了,天已大亮。主人忙安排老张太太吃饭并给包红包,还特意腾出来一铺炕把新娘子结婚时陪嫁的被褥拿出来安排老张太太休息。老张太太刚刚躺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本村东头的许旺家的老婆近几天要生孩子,她怕耽误这事,说什么也不肯在高家待了,执意要回去。但高家的人担心这路上不安全,怕她遇上狼什么的,再三挽留她,可是老张太太执意要走,高家只好遂老张太太的意愿,并派人护送老张太太,老张太太看高家人口不多,现在又是秋季,农家正忙的时候,执意不肯叫人送她,再说她实在是害怕骑在马上的滋味。老张太太说:“这十几里的山路不抗我走,一个多钟头我就到家了。”老张太太临出门,再三叮嘱高家照顾产妇的注意事项。高家的主人怕老张太太在路上口渴,把给产妇熬的小米粥用一个大罐头瓶子装了一下子,又往里面放了两勺红糖,拧紧盖子装进老张太太的包袱里。

老张太太出了村庄就沿着山坡一路走来,由于天气暖和,心情高兴,她走得就快,转过小山丘还有一半的路程就到家了。这时,她突然感到一种悚然的感觉,前后左右看看,也没发现什么。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种呻吟声,再仔细听听并不像人的动静。前后左右再看,发现在前方转弯处蹲坐一只狼。她顿时毛骨悚然,头发像要竖起来一样,心里嗵嗵的跳个不停。她想这倒霉的事怎么又叫我摊上了,后悔没听高家人的劝告,不该急着回来,不该不让人家护送。她想往回跑,可是她知道她跑不过狼,狼只需几窜就能撵上她。她左右看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她看见那只狼趴在了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而且还不停地呻吟,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非常痛苦和无奈的哭腔。她看见那只狼一会儿趴下,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要支撑着站起来,最后“扑通“一下,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但是,老张太太也 不敢往前走,她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路,绕开这条狼。可是当她一转身的工夫,不知从哪里又窜出来一条狼挡住了她的去路。这更是让她大吃一惊,心想,这下可真的完喽。老天爷要收她走喽。可是这条狼并不吃她咬她,只是挡住路不让她走。老张太太想从旁边的草丛中绕过去,这条狼却咬住了老张太太的衣角往回拖她。看狼并不咬她,她就不怕了,她定睛看了看这条狼,觉得有点眼熟,老张太太突然发现这就是夏天那咱她给治脚伤的那条公狼。老张太太的心略微放松了一些。她停住脚步,那狼就松开了嘴。老张太太往回走,那狼就跟在她的身边。老张太太感到非常奇怪,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慢慢地靠近了倒下的那条狼。因为她不知道倒下的这条狼咬不咬她,越往前走她的心跳得越厉害,快要到狼的跟前儿了,她屏住呼吸想轻步地靠过去。就在这时,那只狼的呻吟声更加急促,显得特别地痛苦,眼里还流露出求救的神情。

老张太太突然来了恻隐之心,她壮着胆子轻轻地靠近狼,只见狼的肚子鼓鼓的,身下有一摊血。凭着老张太太多年的接生经验,她马上明白了,这是只母狼,这只母狼要下崽子了。她心里还明白这两条狼是夫妻关系。她立刻放松心情蹲下身子,把接生的包袱打开,拿出了接生的用具,准备给狼接生。可是她心里又有一些恐懼,怕万一在接生的时候,弄疼了母狼它要咬人怎么办。可是又一想,都这个时候了,再折腾下去,这只狼和狼崽子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了。

老张太太把母狼的后腿抬起一看,哎哟妈呀!母狼的肚子上下短,左右宽,她知道了,小狼的胎位是横着的。凭她接生的经验,这是难产。人遇到难产要先进行顺胎,这狼下崽子遇到难产也 是这个道理吧。她顾不上太多就按照给人接生的办法紧急处理,她把母狼翻转过来,用双手使劲地揉弄母狼的肚子,想办法把小狼的胎位转过来。这个时候,那只母狼好像是知道来了救星,也不呻吟了,不但怎么摆弄都行,而且还使尽全身的力气进行配合。老张太太舞弄了老半天,总算是把胎位顺过来了。她在顺胎的时候,那条公狼就蹲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有什么意外。老张太太马上要进行接产,可是这荒山野岭的要什么没什么,只有这个不懂人话的野兽陪着,如果她要是接生不顺利,出现什么差池,肯定会葬身这里。

还有,尽管老张太太给人接生她是熟能生巧,再难的情况她都能处理,可是给狼接生她还头一回。这人和狼的生理情况是不是一样她可不清楚。情况危急,就按照人的生理情况来吧。她强作镇定,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小狼的头出来了,她又是揉又是拽的,也像给人接生时一样的喊:“使劲,使劲,再使劲。”她也不知道她喊的话那狼能不能听懂,反正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小狼崽儿总算是生出来了。把老张太太连紧张带累弄出了一身汗。那头公狼一直围着老张太太和母狼转圈,一圈一圈的,有时也紧张地向四处张望,怕有人来,在担当着保护和警卫的工作。

老张太太到路边拔了一些柔软的茅草,把小狼放在草上。母狼抬头看了看小狼,又回过头来用感激的眼光看着老张太太。由于刚刚生完小崽儿,它也是浑身无力,把头轻轻地垂下。这时,老张太太才猛然想起来,包袱里还有一罐头瓶子小米粥呢。她把大搪瓷缸子拿出来,把小米粥全都倒进了搪瓷缸子里。又把搪瓷缸子端到母狼嘴边。母狼闻到了香气,睁开眼睛,看了看搪瓷缸子,张开大嘴吞食起来。老张太太又拔了些茅草给小狼盖上,轻轻地对母狼说:“你好好的养着吧,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她收拾起包袱,又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头公狼的头,起身往家走去。她都走出很远了,回头望去,那头公狼还站在那里目送着她。还剩下的这一段的路程,本来再走半个小时就能到家了,也不知她是累了还是怎么的了,她竟然走了两个多钟头,到了家里,她又是什么都不说,又是不吃也不喝,一头倒在炕上睡着了。

过了大约有一个多月,老张太太的身体和精神才缓了过来。这时已到了冬季,天气越来越冷了。有一天夜里,村外传来一阵狗叫。清晨,老张太太起得很早,刚一打开院子大门,不由得惊呆了,只见自家门前放着一只很大的死野兔。她很纳闷儿,这是谁给送来的呢?她看了看大门,门闩插着,大门紧闭着。再看了看野兔,野兔的脖子上满是血迹,还有狗咬的齿印。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忙叫醒儿子和媳妇,让他们看看这只野兔。老张太太叫儿子把野兔扒皮,炖了一锅野兔肉,全家美美地吃了一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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