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卷中感受水乡的呼吸吟唱者

这才是同里的腔调

有人说，所谓旅行，就是从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去别人活腻了的地方。但身处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会发现走到哪儿都腻，比如中国的古镇：建筑，一水儿的青石板加灰瓦白墙；地方小吃，全带着《舌尖上的中国》的腔调；还没被同化的文化基因，恐怕只有方言了。贺知章在《回乡偶书》中感叹：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乡音，是最后的文化认同。

初到同里，还真感觉有点腻。它和周庄、南浔、西塘一样，是江南水乡界的“网红”，小桥流水人家保存完好，但太过典型，反而缺乏辨识性。直到路过南园艺苑，听见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一种独特的腔调，像是江南版的“二人转”，或者下里巴人版的苏州评弹。这就是同里的地方戏剧——同里宣卷。

“谁说同里宣卷和苏州评弹比是下里巴人？那叫更有群众基础好吧！”当我见到赵华——同里宣卷新一代的舞台明星，她对我的说法愤愤不平。她说，同里宣卷虽然出自小镇，但影响力绝不低于苏州评弹，“明天你去一趟南苑书社吧，我会在那儿给老戏迷们唱地道的同里宣卷。”

一群草根传承者

走进南苑书社，一张两尺长的桌子，铺着红色桌围，上放鸣尺一只、手帕一方、折扇一把；舞台中央站着两个穿旗袍的女子，一老一少，年长者说，年少者唱；两位穿唐装的男子，也是一老一少，老者怀揣二胡坐在桌子右边，少者坐在舞台左侧，敲打着扬琴；舞台下面，五六十位大爷大妈围着五六张大圆桌坐着，桌上摆满瓜子糖果。台上咿咿呀呀地说唱，台下噼啪噼啪嗑着瓜子，遇到插科打诨的桥段，台下突如其来的哄笑声便淹没了台上的声音。这就是同里宣卷一个最普通的演出场景。

同里宣卷是一门接地气的艺术。宣卷之名，缘自“宣唱佛经宝卷”，最初的故事都取传佛道经文，用来悟俗化众，劝善教化，后来陆续加入了不同时代的传说、故事。比如台上正在演出的《珍珠塔》，讲的是发生在同里的一个爱情故事，越剧、锡剧、潮剧、淮剧、苏州评弹等都有相关的名曲。

舞台中央的年少女子就是赵华，同里宣卷的传承人。赵华是浙江人，戏剧学院毕业后进入越剧团，唱越剧，《珍珠塔》是绕不开的曲目，从这个曲目中，赵华第一次知道了水乡同里。越剧团的乐队指挥金献武就是同里人，赵华和他相爱，放弃了越剧团的工作，随他回到同里，改行唱同里宣卷，在《珍珠塔》的发源地，用当地方言再现这个经典故事。

唱越劇用的是越方言，而唱同里宣卷用的却是同里话（吴方言），赵华用了一年的工夫融入同里，现在她的同里话说得和土生土长的同里人一样好。

2000年，当同里周边大部分宣卷戏班开始解散时，一个家庭戏班悄然成立：赵华担任说唱主角，她曾是越剧演员的母亲章凤英也改唱宣卷，与女儿搭档，金献武敲扬琴给妻子伴奏，金献武的哥哥负责拉二胡。

唱戏是一个辛苦的行业，这个家庭戏班一年有320多天都在外奔波，辗转于屯村、金家坝、北厍、莘塔等同里周边村镇。同里宣卷在吴江地区底蕴深厚，特别是乡村，婚丧嫁娶、新房上梁、孩子满月都要请宣卷班子助兴，这个草根戏班慢慢红了起来。

最重要的并不是走向世界

同里宣卷最盛时，仅在吴江就有二十多个戏班，如今却没能像苏州评弹、昆曲、京剧一般复兴、成为时尚，年轻一代多半觉得它太老土。“如今宣卷的观众主要是50岁以上的老人。”赵华在南苑书社连唱了三个小时，看着大爷大妈们步履蹒跚地走出剧场，发出一声叹息。她和金献武每周都会来这儿做一场义务演出，为了丰富老年人的生活，也为了培养新的观众。

演出结束后，夫妻俩又赶往二十公里之外的同里中学。教室里，十二三个女学生一字排开，一手拿唱宣卷的角鱼，一手持敲角鱼的木棍，金献武拉响二胡，赵华深吸一口气，翘起兰花指，带着学生们随乐声开唱……除了同里中学，赵华他们还在同里小学和屯村小学教授宣卷，总共有三四十个小徒弟。虽然对学生们有兴趣学习宣卷备感欣慰，但赵华并不指望她们中间能出现宣卷传承人，在她看来，唱宣卷应该是轻松愉悦的，没必要小小年纪就背负上沉重的使命，那并不是他们推广宣卷的初衷。

“以前宣卷都是草台班子，只能走村串巷，上不了台面。如今我教学生，是把宣卷当成一门真正的艺术来教，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怎么能取悦观众怎么来。”她和金献武借鉴其他戏曲的唱腔、身段、指法来改良宣卷的表演形式，同时也试图让宣卷的内容更有现代感，比如他们创作的新宣卷《乡下街上人》，就反映了千年古镇面临的新问题——城乡一体化。2011年11月，这部作品在第十一届上海国际艺术节的曲艺邀请赛中获得金奖，宣卷让更广阔的世界听到了水乡的声音。

但宣卷依然是植根于同里的，就像船与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