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吹动的声音

2017-09-19 18:23崔立
牡丹 2017年25期
关键词:杨阳养父养母

崔立

心结

这么些年来,张房的心头一直有一个结,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结也是越来越深。

张房的父母只是他的养父养母,而他真正的亲生父母,是在一个遥远的被叫做周庄的小镇上。

张房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一年,张房6岁。

那一天,天黑漆漆的还没亮透,张房就被人从哥哥姐姐身边,从床上抱了起来。有人给他穿衣服。张房醒了。张房其实特别能睡。张房却破天荒地醒了过来,就看到了给他穿衣服的母亲。屋子里很暗,张房还是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水,还有站在门口的父亲,和一对陌生的男女。

张房预感到了不妙。张房大喊,娘,我不要起床,娘……张房的声音吵醒了哥哥姐姐,哥哥姐姐也拉住母亲的手,喊着,娘,娘……

张房还是被送上了那对陌生男女的拖拉机上,那个女人使劲地抱住张房,哪怕张房撕咬,哪怕他大喊大叫也不松手,拖拉机越开越远,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姐姐的身影也是越来越远……

尽管养父养母对张房特别好,甚至完全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但张房还是觉得,自己始终是这个家的外人,他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遗弃的孩子。张房恨他们,为什么要把他遗弃呢?为什么!

那一年,张房18岁。

那一天,吃完晚饭,张房看着养父养母,说,我要回趟周庄,你们给我点钱。张房从没叫过养父养母哪怕一声的爸妈,曾经好多次,张房还扬言,你们什么都别管我,你们要管我,我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家。养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张房,说,那我们陪你一起去?张房摇头,说,不要,我一个人去就行。养母说,你看,周庄那么远,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啊。张房狠狠瞪着养父养母,起码有三秒钟。张房说,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我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让你们不放心呢!养父养母互看了一眼,不吭声了。

三天后,张房踏上了去往周庄的行程。按照养父养母的说法,从家出发,先要坐大巴到县城,再坐长途车到省城,再从省城坐火车到上海,到了上海,再坐大巴到周庄。

盡管养父养母将张房送到了大巴车站,张房却是头也不回地上了大巴车。大巴车开了,张房靠在窗口,眯着眼,也不去转头和养父养母告个别。

大巴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县城。

在县城排队买票,张房好端端地买票呢,身后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竟摇摇晃晃地插到了张房的前面。

张房当即就气不过了,拉过那男人,说,你干什么插队?男人瞪了张房一眼,说,我插队了,你又怎么着吧!张房就要拉那男人,可张房的小身板怎么拉得动他。男人一回手,张房就被踉跄地退了好几步。男人得意地朝着张房吹口哨,张房还想冲上去,一个人拉住了他。张房一看,是养父。养父说,张房,算了。张房再看养父身后,跟着的是养母。张房说,你们怎么来了?养父说,你妈不放心,所以我们就跟来了。张房气咻咻地,也不排队了,径直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养父上前排起了队。

张房到了省城,要去火车站买票了。

火车站乱糟糟的,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装束,形形色色的瞪着眼抠着鼻。

一个穿着邋遢的男人远远地走来,原本走的方向与张房岔开许多。走着走着,竟是要与张房迎面撞上了。张房往左,想要避开,那男人竟也向左,还是重重地撞上了张房。

张房走了几步路,忽然觉得不对。张房摸了下口袋,不好!钱包肯定是被那人偷了!

张房回头,那男人还在不急不缓地走着路。张房喊,别走,小偷,还我钱包!张房撒开步冲了上去。

不知怎么地,两侧就冲上来几个同样穿着邋遢的男人,一下围住了张房,说,干啥呢,干啥呢!张房看出他们是一伙的,说,你们快还我钱包!那个邋遢男人说,那我不还又怎样呢!然后,几个男人的乱拳就砸了上来。张房甚至还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在亮着他的眼……

住手!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在拉开张房,但张房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拳打脚踢的声音,可身上并不疼痛。

有警车的声音响起,那几个邋遢男人四散而逃,张房躺在地,看到了身旁的养父,是的,是养父。

不远处,养母和几个警察正跑来。

张房看着养父,原本是半蹲着的,忽然摇摇欲坠地要倒下,腰间,插着一把刀,有血,正肆意地从刀口往外流。

那一刻,张房的脑子里突然一阵空白,张房疯了样地站起来,又疯了样地跑到养父的身边,疯了样地大喊,爸,爸……

另一种真相

父亲走了。母亲也就此一蹶不振,茶饭不思,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杨阳和妹妹从火葬场捧着父亲的骨灰回来下葬,母亲还坐在那里,眼泪哭干了,呆呆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母亲,真的是太爱父亲了!

收拾父亲的遗物,是个伤感而又浩大的工程。

父亲是个作家。父亲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这些书,在父亲生前,可都是他的宝贝,谁都不允许碰。

杨阳整理一个书橱,妹妹整理另一个书橱,他们是想看看有没有一些有价值的书。若有,就留下来。其他的书,全卖掉。再把书房连同这套房子,也都卖掉。他们不想让母亲留在这个伤心地,母亲或是去杨阳家住,或是去妹妹家住,都是可以的。

杨阳在翻到一本书时,刷的一声,就掉下来一堆的书信。本来,杨阳是无意拆开的,毕竟那些都是父亲的秘密。

杨阳看了一封,傻眼了,竟是别人写给父亲的情书。日期还是在父亲过世前的一个月。杨阳又看了几封,时间上或远或近,都是发生在最近的。

难道父亲有外遇了?杨阳脑子里猛地嗡了一下。杨阳把情书给妹妹看。妹妹也傻眼了,有些不知所措。这,怎么会这样呢?

杨阳和妹妹对视一眼,还在想着,要不要告诉母亲。

一抬头间,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母亲的手上,拿着父亲的一封情书。母亲的手,在颤抖。母亲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杨阳说,妈……endprint

母亲很镇定,摆摆手,说,我没事,我没事。

母亲很固执,房不卖,她也不搬。

杨阳和妹妹只好约定,两个人交叉着,天天来看看母亲,陪母亲说说话。父亲的离去,父亲的背叛,把母亲伤的不轻。

杨阳出了一趟差,去外地呆了半个多月。

回来时,杨阳一下飞机,就直奔去了母亲那里。门开着,客厅的沙发上,一个陌生老头坐在那里,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

杨阳一愣,刚想问你是谁呢?

陌生老头倒抢着说了,你是杨阳吧?我是老韩,是你妈妈让我上来坐坐的。

母亲听到声音,也从厨房间探出了个头,说,杨阳你出差回来了?这是你韩叔叔。

事后,杨阳给妹妹打了个电话,说,这老韩,是什么个情况?

妹妹说,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母亲在买菜时认识的,母亲掉了钱包,韩叔叔拣到还给了她。后来,母亲和老韩经常在菜场见到,渐渐地,也就熟了。

挂了电话,杨阳还在想,这么巧吗?

母亲和那老韩经常有来往。

有时,母亲是去菜场买菜,碰到正好也在那里买菜的老韩。母亲拎着菜有些吃力,老韩就帮着一起送了过来。

有时,母亲会和老韩一起去跳广场舞。母亲一向很不好意思跳广场舞的,但在老韩的带动下,也是很有勇气地跳了起来。

很难得的,母亲竟是有了笑容。母亲可是有些日子,没笑过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杨阳和妹妹也希望母亲能开心快乐起来。

但杨阳一直在想,这个老韩,会不会是带着什么目的性来接近母亲的呢?还有父亲的信,怎么看,父亲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带着某种疑问,杨阳开始抽空调查起老韩,还有写给父亲情书的那个女人。

有些意外。

老韩居然也是个文学爱好者。还有,老韩和父亲竟是认识的,而且关系还不错。老韩多年前丧偶,这几年都是一个人住。老韩的人品还是可以的。

那个女人。是的,写给父亲情书的那个女人。

女人看见杨阳找来,似乎并不惊讶。

楊阳还没问呢,女人就说,其实,是你父亲让我给他写情书的。

女人还说,你父亲让我写的情书,就是要让你母亲看到,你母亲看到了,对你父亲死了心,你母亲才能尽快从你父亲的过世中走出来,追求她其他的幸福。

杨阳完全愣住了,想,那么,老韩的出现,也是父亲的托付了吧。这是父亲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构思吗?

手机还给我

一早。张朝背着个装工具的挎包去某个小区装修。公交车的门口,一个“灯泡眼”的男人在张朝身边挤啊挤,张朝让他先上,他反而不上了。

张朝是坐了三站路才发现的。放在裤子口袋的手机不见了!张朝的脑子迅速嗡了一下,甚至,有些不相信,手机怎么就不见了呢?

这个手机,是张朝离开千里之外的乡下老家,到城里来打工这天,老婆李梅偷偷给他买的。李梅怕他心疼钱。李梅说,到了城里,想我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张朝看到这个手机,就立刻能想到李梅。而现在,手机不见了。

张朝想到了上车的时候,和自己挤啊挤的“灯泡眼”。对。一定是他!不然他怎么不上车了呢!

想到这,张朝不由大喊一声:停车!车子没有停,不到车站是不能停的。车子里前后左右的乘客,像看戏一样朝着张朝在看。

十几分钟后,张朝回到那个车站。三三两两等车的人,没有张朝想找的“灯泡眼”。张朝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灯泡眼”。张朝不甘心,想,明天,他一定要早早来等这个人,让他把手机还给我!

第二天,第三天,“灯泡眼”没出现。

第四天早上,张朝到车站时,“灯泡眼”已等在站牌下面。张朝走近了“灯泡眼”。“灯泡眼”显然没认出张朝。张朝说,把手机还给我。“灯泡眼”看了张朝一眼,没理他。张朝又说,把手机还给我。张朝的声音响亮了些。“灯泡眼”有了反应,说,你想干什么?张朝说,你把手机还给我,三天前,你在上车的门口,拿了我的手机。“灯泡眼”说,你凭什么说是我拿了你的手机。张朝说,我绝对没认错。“灯泡眼”转身要离开,张朝拦住他,说,你不能走。“灯泡眼”冷笑地说,你谁啊,你是警察吗?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拿了你的手机?张朝愣了一下。张朝很认真地看“灯泡眼”一眼,说,我会有证据的。

一辆公交车停靠在路边,“灯泡眼”跑到挤在上车的人群之中,张朝大喊,小偷正上车,大家小心了!几个上车的人赶紧检查自己口袋或挎包中的贵重物品。“灯泡眼”回过头,瞪了一眼张朝。

“灯泡眼”上了车,张朝也跟着上车。“灯泡眼”往人多的地方挤,张朝继续喊,小偷正在车上,大家小心了!那几个乘客,顿时都警觉地摸自己的口袋或挎包里的贵重物品。“灯泡眼”恶狠狠地瞅着张朝。

“灯泡眼”下了车,张朝也跟着下车。

张朝连着跟了“灯泡眼”三个早上。张朝就像一只喇叭,时刻在“灯泡眼”身边作着广播。“灯泡眼”根本就偷不了东西。

这一天,“灯泡眼”和张朝一前一后又下了车。“灯泡眼”看着身后的张朝,说,你到底想怎样?张朝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灯泡眼”说,你的手机被我三百块钱卖了,我把三百块钱给你,好不好?张朝摇头,说,我只要我的手机。

张朝又是连着跟了“灯泡眼”三个早上。“灯泡眼”和张朝一前一后又下了车。下车的车站,有点偏僻。还没走几步呢,像是早安排好的,三个男人就围了上来,“灯泡眼”转过身,一脸得意地笑,说,哥们儿,如果你不再跟我了,这事,就算了。张朝没听见一样,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只要我的手机。“灯泡眼”摇头,朝那三个男人一使眼色,三个人就扑了上去。

张朝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半天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全身的每一处似乎都疼。张朝摸了摸脸,更疼。

第二天早上,“灯泡眼”出现在车站时,看到了站牌下站着的鼻青脸肿的张朝。张朝手里还举了块大大的纸牌:此处有小偷!张朝看见“灯泡眼”,走了过去,说,手机还给我。“灯泡眼”愣了半晌,说,哥们儿,我真把你的手机给卖了!张朝又说,手机还给我。“灯泡眼”说,我给你五百块钱,行不?张朝还是说,手机还给我!张朝的声音很响亮,前后左右等车的人都看了过来。endprint

一辆公交车停下,“灯泡眼”跟着拥挤的人流上车。张朝继续在大喊,小偷正上车,大家小心了!“灯泡眼”就不上车了,眼看张朝,一脸无奈。

故事的下半部

饭店里,几个好久不见的朋友要了一间包房,大家一起吃菜、喝酒。酒喝得有些多了,就开始扯起了闲篇。

张山说,我有一个故事的上半部,是在我一个同事身上真实发生的,这里,我姑且叫他一个人,你们看,谁能接一个下半部?

这倒是很有趣。

王四、刘五、赵六纷纷应和,说,我来试试,我来试试……

张山的上半部很简单,那天,一个人下班,路过一条大马路,就看到在一处马路中央,围了好些人。缘于好奇,又或是缘于别的什么,一个人推开人群,走了进去。里面的柏油路上,有一个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一个人很纳闷,想,围着的那么多人,他们怎么不救人呢?当然,一个人也没多想,就赶紧报了120。在120救护车来了后,一个人和医护人员们一起上车,把老人送到了医院……

讲到这,张山说,我的开头讲完了,你们谁来接呢?

王四挥舞着手,说,我来,我来。

王四的下半部是这样的,到了医院后,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老人被救过来了。被救过来的老人不知道是脑子有点糊涂呢,还是故意的,拉着一个人,非说是他撞了他,造成他倒在了马路上。一个人当时就蒙了,这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一个人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他一个在交警队的朋友。那一处正好有摄像头,朋友调看了那个摄像头,是老人走着路,自己晕倒在路边的,根本就没人撞他。朋友带着复制下的录像赶过来,才还了一个人一个清白。

刘五摇摆着手,说,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刘五的下半部是这样的,到了医院后,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老人还是处于昏迷之中。老人的家属来了,老人的儿子揪住一个人的领子,喊,你赔我父亲,你赔钱!这人反复解释,说,人不是我撞的,我是看他在路边,才报警送他来医院的。家属们都一脸不信,说,你有这么好心?!

無奈之下,这人想到了那里不知道有没有摄像头,查下来,没有。实在没办法,他想到了寻找目击证人。在这救老人的现场,至少有几十个围观的人。可他在那里问了几天,都找不到一个愿意为他作证的人。这人那叫一个悔哦。

赵六拍着手,说,你们的,都太平淡了。

赵六的下半部是这样的,到了医院后,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老人还是因抢救无效,没了。匆忙赶来的老人家属,在手术室门口围住了一个人。老人的两个儿子都长得五大三粗的样子,掐住这人的脖子喊,你说,你怎么赔吧!这人憋红着脸解释,说,人不是我撞的……他的话没说完,眼前亮了一下,眼角处止不住地疼。是老人的小儿子,对着他的眼睛打了一拳,他的眼角都青了。

这人想了许多办法,来还自己的清白。摄像头,那里没有。目击证人,也找不到。实在没办法,他竖了一块寻找目击证人的牌子,跪在老人躺过的那个地方。他没日没夜地跪了一个星期,也找不到目击证人。一天,他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躺过的地上,竟被丢了几枚硬币。他还从路边开过的车玻璃中,看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自己。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三个朋友的下半部都讲完了,都看着张山,说,精彩不?现在你可以讲讲你那个下半部了。

张山说,其实很简单,后来,老人醒了,向这人表示感谢。赶来的老人的家属,也一起向一个人表示感谢。

大家使劲摇头,说,你这个结尾,太假了,你这胡编乱造,也要有根据嘛。

张山解释,说,我没胡编乱造啊。

大家还是一脸不信,说,生活中,哪还有这样的结果呢。

张山愣住了,他其实还想说,明明是救死扶伤的好事,为什么不能把人都往好处想呢?他再想说,其实那个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他最后想说,他和老人一家,至今还有往来。他们一直很感激张山对老人的救助。

可张三什么都没说。

张三只是说,你们觉得假就假吧,咱们喝酒。

张三那天喝了没几口酒,却是醉得不省人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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