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拆了放哪儿？

张晓东

在美国肯塔基州小镇布兰登堡的一些居民看来，历史的记忆需要被保存下来，而非被暴力地抹去。去年夏天，他们为此专程驱车到肯塔基州最大城市路易维尔，去完成一项在他们心中的“伟大使命”：拯救一座即将被拆掉的邦联纪念碑。

这座高约21米、重达100吨的花岗岩纪念碑已经在路易维尔竖立了121 年。如今，路易维尔当局决定将它搬走，并计划寻求新的地方来安放它。一位路易维尔市议员宣称应该“彻底捣毁”它，另一位议员则表示“很乐意见到它被扔到河里”。这些消息很快传到了布兰登堡。

“就将纪念碑放在这里”

“我认为布兰登堡的居民很乐意接收它（纪念碑），”布兰登堡所在县的一位高级官员说。另一位当地的历史学家则说：“布兰登堡有着悠久的内战相关历史”。

“我们建议说，就将纪念碑放在这里，”布兰登堡镇镇长拿着一张该镇临河公园的照片说到。很快，这尊全肯塔基州最大的邦联纪念碑就被拆除了，然后用卡车运到了大约70公里以外的布兰登堡。

最近这段时间，有关邦联历史的纪念碑或是人物塑像在美国社会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弗吉尼亚州夏洛特维尔市，白人至上主义团体和要求拆除罗伯特·李将军雕像的示威者展开了对峙。几乎全美各地的城市都掀起了有关邦联历史遗迹的大讨论——象征着维护奴隶制的南方邦联及其纪念物，究竟是否应该被彻底否定？

在布蘭登堡，那座从路易维尔运回来的纪念碑显然已经在当下的社会现实中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它不仅象征了152年前的那场美国内战，更代表了反对现今美国社会“政治正确”的一面大旗。

“你们不想要（邦联）雕像的，没关系，我们都会接手过来，”66岁的戴安·瑞奇说。这位老人住在距离布兰登堡邦联新雕像竖立处不到500米的地方。“我希望我们把所有的雕像都搞过来。”

“这些人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自从夏洛特维尔事件后，布兰登堡的居民更加群情激奋。在当地的Facebook小组里，居民们就如何拯救更多的邦联雕像积极发言献策。这里的选民在去年的大选中显示出了对特朗普的极高支持度（71%），在“该不该拆雕像”这一问题上，他们也与特朗普站在一起。特朗普之前曾发推特表示：“我们伟大国家的历史和文化因为推倒雕像的运动正在被逐渐抹杀掉。”

“要求推倒邦联雕像的这些人，简直就是无所事事的爱哭鬼，”布兰登堡当地居民、48岁的强尼·海恩斯说：“如果你觉得雕像让你不爽，你别看它就是了。我也不喜欢奥巴马，但是我并没有到街头去抗议或是制造骚乱。”

被转移到布兰登堡的这座雕像现在竖立在小镇的俄亥俄河畔，四周设置有全天候的安保视频监控，以防有人对其进行破坏。雕像由三名手持步枪的邦联士兵组成，底部刻有文字：“纪念保卫南方的英雄们。”布兰登堡当地政府计划在雕像附近增加更多的信息导览看板，向游客介绍相关历史。

“对我来说，要求拆除雕像的这些人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当地法官吉瑞·琳说，“像我们这样的社区，并不介意竖立一个纪念战争老兵的雕像。”

“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这座雕像最早由阵亡邦联士兵的家属出资建立，在过去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它走过了不少的风风雨雨：不仅仅是经常有反种族主义者的示威，还有比如附近路易维尔大学扩建以及市区交通改建等对它造成的挑战和威胁。

让它在路易维尔彻底失去立足之处的导火索则是2015年轰动全美的南卡罗莱纳州查尔斯顿枪击案。当地一间非洲裔人教堂被一位白人至上主义者持枪袭击，造成9人遇难。事后，调查发现该凶手曾将自己身披邦联旗帜的照片发布在网上。随即，美国南方各地掀起了一波清除邦联旗帜和雕像的社会运动，一位路易维尔大学的教授当时发文称“这座城市里竖立起来的邦联历史遗迹美化了美国历史上那些丑陋和邪恶的元素”，呼吁将其拆除。不久之后，路易维尔当局决定行动起来，将雕像连根拔起。

“这座雕像在我们这座具有进步主义精神的城市里没有立足之处。”路易维尔市长格雷格·费舍尔当时如此说道。

70公里外的布兰登堡很快收到了这一消息。当地历史学家杰雷尔对路易维尔的这项决定感到震怒。“历史需要被铭记，”他说，“这其中包括不怎么光彩的那一部分。”杰雷尔当即决定要给这座危在旦夕的邦联雕像找一个新的安身之所。

但很少有地方有意接收这座争议巨大的雕像。路易维尔的扎克利·泰勒国家公墓回应说：“接收一座新雕像入园的程序可能会花上好多年。”肯塔基州一座内战战场遗迹附近的小镇则婉言拒绝。

杰雷尔决定给自己所在的布兰登堡当局写信。很快，杰雷尔就和小镇的官员们一起开车前往了路易维尔。在布兰登堡的官员们看来，小镇有义务接收这座“令人嫌弃”的雕像。或许美国其它地方已经对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太过敏感，但“我们这座小镇，没有一个在世的人曾经蓄过奴”，布兰登堡镇镇长说，他们不害怕正视历史。

在布兰登堡，除了相关的内战历史遗迹外，还有不少纪念黑奴悲惨历史和土著印第安人历史的纪念碑。镇长认为，再加上一座如此高规格的纪念碑，或许能够促进当地旅游业的开发。

尽管在美国内战前是蓄奴州，肯塔基在战争中还是保持了中立。来自这个州的士兵有些加入了北方联邦军，有些则为南方邦联军作战。今天，肯塔基州境内仍然保留有至少40座纪念邦联的纪念碑。

在路易维尔，当地一些非洲裔居民在目睹纪念碑被拆的情景时，情绪激动，在现场流下了眼泪。支持拆除纪念碑的路易维尔市议员大卫·詹姆斯表示“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更激进的路易维尔大学干脆主动请缨，负担了拆除过程中的所有费用。

然而在布兰登堡，这个非洲裔居民占比仅3%的社区，氛围却非常不同。纪念碑抵达的当天，当地举行了一场颇为浩大的立碑仪式，至少400位当地居民出席，包括10位过来抗议立碑的反对者。

“现在嘛，有点后悔了”

不过，在仪式结束之后，小镇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几个月之后，这座纪念碑并没有给布兰登堡带来任何的不同，当地人的生活还是继续着。在纪念碑及其所在的公园绿地，极少见到从外地来的游客，在碑旁边休憩的人群，也大都是在为对面披萨店等位的当地食客。

即使夏洛特维尔的全国性事件也没有怎么给纪念碑带来更多的目光。如果说这一事件对布兰登堡有什么影响的话，当初和杰雷尔一道，负责引入纪念碑的小镇官员卡罗尔·罗德森表示：“它现在实在太具有争议性了。”

“我之前觉得这个点子蛮不错的，”罗德森说，“但现在嘛，有点后悔了。万一大家把布兰登堡等同于3K党的老窝怎么办？”罗德森表示，自己还是蛮紧张的，每天都在想这件事，就害怕有人来抗议，甚至像夏洛特维尔那样，搞出大乱子。

但吉瑞·琳却并没有这些担忧。他说，基本上没有收到任何抱怨或者投诉这个纪念碑的声音，除了一位叫做米德尔·布朗的89岁老太太。非洲裔大妈米德尔·布朗在这个以白人为主要居民的社区居住了超过50年。半个多世纪以来，她见证了非洲裔民权运动的腥风血雨——在上世纪70年代时，猖獗的3K党甚至在她的院落里烧掉了一个木制十字架。

“万一他们（白人至上主义者）来到我们这里怎么办？”她质问琳。她认为，竖立那个纪念碑本身就是个错误。“它并没有团结我们，它让我们之间变得更加对立。”布朗说。

“别担心，我们不会让那些人过来这边挑事的。”吉瑞·琳安抚她。“这个纪念碑承载的历史意义不止奴隶制而已。”他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