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传统博物学的内容及其与西方博物学的差异

2017-10-21 17:41周远方
关键词:博物著作传统

周远方

摘要:

中国传统博物学根植于本土传统文化,来源于上古人们为了生存需要对自然事物的认识和利用, 在周代以后逐渐形成了一种学术系统,既包括自然知识、实用技术,也包括人文社会科学等方面的知识,内容十分庞杂,但大体包括在中国传统图书分类体系的儒家、医家和农家等思想文化内容中。与西方博物学相比,二者不同的发展历程归根结底在于对博物的认识、目的以及实践方式的不同,中国传统博物学与西方博物学的差异显著,主要表现在哲学思想和学术体系建构上,所以二者的学术范式有着一定的不可通约性,需要进行深入的辨析。

关键词:

博物学;内容体系;中西差异

中图分类号:G26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17)03-0108-06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shb.2017.03.18

中国传统博物学和西方博物学相比,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学科体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传统博物学具有比较明显的博物学特征,具有一个不断传承发展的博物学学术传统。这在民国时期吴冰心《博物学杂志发刊詞》,薛凤昌的《中华博物学源流篇》,吴家煦的《中国博物学变迁史》[1]等文章中都已有明确表述。通过对中国传统博物学内容体系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国传统博物学与西方博物学具有较大的差异。

一、中国传统博物学的源头

中国博物学起源于上古人们为了生存需要对自然事物的认识和利用。吴冰心在《博物学杂志发刊词》中说“博物之学,盖兴于上古”,这里所谓的“兴”,是发源的意思[2]。薛凤昌还对博物学的起源进行了比较细致的分析:

生民之初,知有我而已,我之外无涉也,知用一己之手足齿牙而已。手足齿牙外无所赖也……当时之于动植矿,无不各因其材,制器以呈其能。而博物学之进步,已可惊也。然而犹未备也。轩辕继起……是利用物类下及于蚌贝而合金冶炼矿较之搏埴尤为远胜。故曰肇于五帝三代也。[3]

他认为博物学发源于传说中的“五帝三代”时期,其产生的原因来自人类为维持自身生存对自然界物质的利用,为利用而产生认识,发展了对自然事物的知识,这就形成了博物学。最初因为使用手足齿牙获取食物,效率不高,所以开始选择自然物制造工具,进行狩猎。“而利用物类之智识,斯为滥觞”。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除了利用自然物维持了基本生存,又开始将自然物应用于其他活动,如拿牛尾进行舞蹈,使用泥土制造器具。此后利用物质的水平越来越高,对自然物的认识也更加丰富,博物学就逐渐产生了。

中国传统博物学形成一种学术系统则要稍晚一些,是在周朝儒家经典出现以后。“博物”的概念很早出现在《左传》《孔丛子》《孔子家语》等儒家经典著作中,我们发现中国传统博物学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儒家认为“博物”应当是一个君子安身立命的标准,但《山海经》《博物志》等今天我们认为是博物学的著作,在古代一直被认为是小说家的经典著作,墨家、农家等诸子学说中也包含了古代博物学的内容,这就给我们一个启示:中国博物学起源于上古人们对自然世界的朴素认识,它的学术源头是多源的,受到其他诸家的影响,但学术系统主要来源于在中国学术系统中占主流地位的儒家。近代人吴冰心在《博物学杂志发刊词》中对中国传统博物学的渊源做出了简明而深刻的概括:

博物之学,盖兴于上古,孔子作易大传曰:庖犠氏之王天下也,仰以观于天文,俛以察于地理,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固已举博物学之全部而括之于数言之中。暨夫神农本草之经,则于金石鸟兽虫鱼,草木蔬果,一一分别其品性味色,或详其形状,或纪其方位,瑰玮诡谲之观,非复域中所能局。上之以通德类情,下之以制器尚象,般般焉,首首焉。先民之业于斯为在矣。周之盛时,自公卿士大夫以至于闾巷,颛愚乡野妇女,靡不托兴山川,极命草木蝤轩所采,著于风诗。而公旦以多才多艺之躬,纂辑《尔雅》一书,则有天地草木鸟兽虫鱼。国子之教,课本备焉。是故辨言以告时君多识以勗小子。即孔门家法尼山讲席。要何尝不以博物为先传哉。楚骚之起,兰苓蘅芷、虬龙鸾凤之属,连蜷芬郁乎篇中,尔后词人递相祖述,咸各搜名物,铺张鸿丽,彼相如、子云、孟坚、太冲辈,设非深于博物学,则《子虚》、《上林》,《长杨》、《羽猎》。与夫京都之作,又安能源源本本,殚见洽闻如是哉。自江左以来,家求玄理,人尚空谈。而陆机疏诗,郭璞注雅之风,不获再见于元嘉而后。唐宋之间,此学竟绝,其稍涉博物藩篱者。陆农师、罗存斋、吴斗南、郑夹际、沈存中诸人而明之李东壁《本草纲目》之编,为集其大成。清之邵南江《尔雅正义》、郝兰皋《尔雅义疏》,亦东壁之亚也。顾其辑裒旧迹,甄采异闻,考古有余,知今不足,此所以近百年西学东来而吾相传之学,饾饤丛残,卒至于茫然而全失其根据。甚至末学小生粗读蟹行文字,遽谓我国前贤,初不知有斯学,则诬罔之甚已。[2]

可见在民国博物学的研究者看来,中国博物学自古就有,而且有传承延续的学术系统,薛凤昌的《中华博物学源流篇》吴家煦的《中国博物学变迁史》也持有同样的观点,而且将其发展变迁的过程梳理分析得更加详尽具体。薛凤昌在《中华博物学源流篇》中说“中国之博物学,瞢于古,初肇于五帝三代,备于周秦两汉”,显然在他们眼中,中國博物学早就存在。吴冰心所说“甚至末学小生粗读蟹行文字,遽谓我国前贤,初不知有斯学,则诬罔之甚已”,对当时学界认为我国古代没有博物学的观点进行了有力的驳斥。

二、中国传统博物学的内容

从中国传统博物学的演变来看,其学术体系的传承是有规律可循的,近现代的学者在研究博物学学术系统的传承时,一般比较重视从中国传统的图书分类系统来阐述。传统的图书分类系统自《隋书·经籍志》以来,一般分经史子集四大类,如果按照此标准来分析博物学著作,可以认为经部和子部包含的博物学著作和博物学思想最为丰富,史部和集部间或涉及,经部和子部就成为传统博物学学术思想传承演变的两大流派。

首先,近现代学者认为代表儒家思想的经部著作是传统博物学的主要源头,尤其是其中的训诂类著作。吴冰心在《博物学杂志发刊词》中认为,孔子所作的《易传》儒家经典《诗经》中涉及动植物的部分篇章如《豳风·七月》,解释典籍的词典工具书《尔雅》,以及后代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郭璞注《尔雅》等等,都是传统博物学的主流,后代博物学的主流都是由此发展而来的。薛凤昌也持相同的观点,他认为

兩汉数百年,经术大明,儒生蔚起,毛苌诗传,祖述尔雅,于草木禽兽之训诂,绝少谬误,自是以后,释经者无不兼擅博物,以考证名物,其卓绝一时,无过于许郑两家。叔重以经生崛起,作说文解字十四篇,不独六艺群书,皆训其意,而山川草木鸟兽鱼虫,莫不毕载……学者康成自言与猿鹤集处而得草木鸟兽之真,故其解诗之关雎曰:雁凫之类,其喙扁者,则其声关关。鸡雉之类,其喙锐者,则其声雎雎…… [3]

他认为许慎撰写的《说文解字》和郑玄为《诗经》做的注解都是标准的博物学著作,他还一一举例说明这些著作在说明自然事物的形状、功能、产地、异名、分类上与现在的博物学并无区别;汉代以后博物学正统已经没落,其维系博物学的旁系有说经、医学和农学三家。汉代以后注释儒家经典的著作层出不穷,其中对《尔雅》《詩经》这些经典中的名物进行注解的著作,都维系了博物学的这一学术流派,吴家煦的《中国博物学变迁史》也完全持此观点。

第二,民国博物学研究者虽然没有在文章中明确说出子部文献(即诸子学说的文献)是博物学的另一个学术流派,但其观点都证明了这一点,子部文献即汇集诸子学说的文献,是包括大量思想史的内容。这里说的子部文献,不仅包括先秦的诸子百家,也包括著书立说的后代思想家。事实上,子部文献与儒家文献在传承学术思想上是完全一致的,只是儒家在古代的地位尊崇,所以另称经部而已。按照中国近现代博物学者的观点,诸子百家中比较接近博物学的主要是医学家和农学家等直接涉及博物知识的学说。如薛凤昌在其《中华博物学源流篇》中说:

谓旁系者盖有三,一曰说经家,二曰医学家,三曰农学家……习医之书,自以《神农本草经》、《桐君采药录》为鼻祖。《本草经》所录都三百六十五种,虽曰本草而玉石草木鸟兽咸备。《采药录》则备记其花叶形色耳。……此以医学维系博物者也。民农务者自《豳风》诸诗后莫古于《四民月令》,而时代邈过弗可考矣。其可考者,则始于贾思勰之《齐民要术》,盖自五谷果蓏以至醯醢,资生之具,靡不毕书,犹后世之应用博物学也……此以农学维系博物者也。[3]

薛凤昌的论述代表了当时相当大一部分博物学学者的观点,他们认为医学家(实为中药学家)和农学家是古代维系博物学的两个重要的学术流派,是为这两家所接触的都是非常实在具体的自然界动植物,他们的著作也很好地体现了博物学的观念,采用了博物学的方法。不过薛凤昌没有提到其他诸家如墨家、道家、小说家等等,不是说这些学派就没有博物学知识,比如道家也有许多对矿物研究的内容,但是因为他们对博物学研究的相对较少,而且著作中即使有博物学知识,也是一鳞半爪,不具有代表性,并且很少采用博物学的方法。

第三,在史部和集部的博物学作品中,史部博物学著作的代表是《山海经》及《尚书·禹贡》以及后来的各种地方志,如郦道元《水经注》、范成大《桂海虞衡志》等。地方志是一种综合叙述某一地区历史沿革、地理区划、风土人情、名胜特产等情况的大型工具书,一般是由历代续编修订而成,其中最有博物学特点的是关于“物产”的部分,描述动植物和矿物往往非常详细,而且多是本地人写成,经过了长期的观察积累,其描述具体详实,可信度较高。集部大多是古代文学家的诗文集,其中比较有博物学特点的是《楚辞》和汉赋等作品,《楚辞》中的《离骚》采用香草美人的比喻手法,包括了大量的植物学知识;汉赋在当时既是文学作品,也被当作字典类的工具书,其包含的博物学知识极为丰富。虽然汉赋在表达上有虚构的文学成分,但其中提到名物的部分,无一不是对当时人们自然认识的如实反映,班固的《两都赋》、左思的《三都赋》、张衡的《二京赋》,即是经过实地考察写成。吴冰心说“楚骚之起,兰苓蘅芷,虬龙鸾凤之属,连蜷芬郁乎篇中。尔后词人递相祖述,咸各搜名物,铺张鸿丽,彼相如、子云、孟坚、太冲辈,设非深于博物学,则子虚上林,长杨羽猎。与夫京都之作,又安能源源本本,殚见洽闻如是哉。” [2]薛凤昌称“屈子《离骚》兰蕙薋葹,纷焉备举,然抒写幽忧,不可谓为典要也……其余班氏《两都》,备陈名物,戴氏《五虫》,部分别居。下至郭氏《山海》之注,骤视之殆为张华《博物志》之流亚,荒诞不经,为学者所不屑道欤。不知书固纪实,语非凿空,风土特产,胥有依据。今之边徼所见,与此书吻合者正多,亦博物学之外志也。” [3]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博物学者都认为史部和集部中部分著作,也是传统博物学研究的重要内容。

第四,中国传统博物学还有一个比较清晰的传承脉络,那就是《博物志》系列著作。张华的《博物志》本是上承《山海经》及《尚书·禹贡》开创的史学传统,但此书内容比较庞杂,不像《山海经》及《尚书·禹贡》那样按照地理区域的出产来记述,而是各项内容兼容并包,还记述了大量的传闻异事,所以历来被当作子部的“小说家”之类,很不受重视,这就导致近现代学者在叙述博物学传统变迁时对其一笔带过,认为这里面的内容荒诞不经,其中也受到儒家轻视小说家思想的影响。张华的《博物志》是第一部以“博物”为名的著作,其著作目的就是为了增广异闻,而且采用了百科全书式的结构体系,同时采用了按照一定标准分类的方法。虽然《博物志》的内容中确实有一些传说故事,但实际还为了说明一件事或一个物,比如讲到一个人乘船从大海行到了天河,见到牛郎织女的传说,是为了印证“天河与海通”的“旧说”。《博物志》开创了传统博物学的学术传统,堪称传统博物学的代表之作,如果去除其中奇闻异事的部分,则将完全符合近现代学者所标举的以自然事物为研究对象的博物学著作的标准。《博物志》系列还包括宋代李石的《续博物志》、明代董斯张的《广博物志》、明代游潜的《博物志补》、明代黄道周的《博物典汇》、清代徐寿基的《续广博物志》等,这一系列的著作名称“博物”,大多是对张华的《博物志》的补充和发展,当然内容也是自然事物与人文知识兼具。

综上所述,中国传统博物学的著作丰富多样,囊括了自然知识、实用技术和人文社会科学等方面的知识。这些著作大致可分为八个方面:

(1)张华的《博物志》所开创的《博物志》系列著作,是以博物为目的,具有一定博物学系统和方法的作品。

(2)《诗经》《四民月令》《尔雅》《诗经草木鱼虫疏》代表的经学著作,代表了传统经学中的博物学传统。

(3)《山海經》《禹贡》郦道元《水经注》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所代表的各种地理方志,代表了史学的博物学传统。

(4)《离骚》和自汉代以来的禽鸟赋、植物赋、江海赋等文学作品,代表了传统典籍中集部的博物学传统。

(5)《齐民要术》《救荒本草》《野菜博录》《菊录》《禽经》《兽经》《异鱼图赞》等是与农业有关的动植物谱录类著作。

(6)《神农本草经》《桐君采药录》《证类本草》《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百种录》等中医药学著作,代表了中国传统中子部的博物学传统。

(7)《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等类书,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纯粹的博物学著作,因为有些仅仅是作为辞典工具书,或是为了方便文人吟诗作赋而编纂的,但其内容确实包含了大量的博物学知识,而且对自然物的分类也体现了一定的博物学思想,这些类书可以看作是博物学的工具书或是百科全书。

(8)文人笔记。虽然文人笔记大多记载文人轶事等人文知识,但某些笔记也包括丰富的博物学知识,如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秦艳燕称“《梦溪笔谈》被英国著名科学史家李约瑟称作‘中国科学史上的座标,它在我国博物学中的价值也是极高的,是一部真正的博物学著作。它采用笔记形式撰写,‘科学内容占全书篇幅一半以上,李约瑟对它作过详细的统计,包括了天文、历法、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地质、医学、文学、史学、考古、音乐、艺术等领域。” [4]

中国传统博物学的学术体系非常庞杂,几乎各类古代典籍都或多或少地包含着博物知识,这与中国传统重视自然、天人合一的观念密不可分。同样,中国传统博物学具有的多样性、地方性、描述性的知识也是古人与自然打交道的过程中,对自然进行的系统的、全面的、特有的认知和解释。

三、与西方博物学的差异

中国传统博物学在历史发展中逐渐没落,西方博物学则衍生出了近代科学,二者不同的发展历程归根结底在于对博物的认识、目的以及实践方式的不同。

(一)“博物”的认识不同

吴国盛先生认为:“博物学是对大千世界丰富多样的自然现象进行收集、分类、整理的知识,在早期,它实际差不多涵盖了除数理科学之外的所有自然科学。” [5]他举法国18世纪著名博物学家布丰的44卷本《博物学》(一译《自然史》)为例,西方的博物学不仅包括动物、植物和矿物的知识,也包括天文学和物理学知识,总体而言,西方的博物学大致可归入自然科学的范畴。在西方博物学的博物观念中,博物学研究的对象是自然界的事物,研究的方法是观察和分类,从而对所研究的对象进行描述性记录。西方博物学的研究范畴明确,形式规范,比较注重严谨的分类体系,其著书立说所体现的知识基本上是真实可信的,因为是建立在观察实验的现实基础上的。

中国传统博物学中的“博物”,则指通晓各种事物,这“事物”不仅包括自然物,还包括人造物,甚至还包括人文的传说故事等。彭兆荣认为,从我国传统的分类体制看,博物志是正统学问和分类“经史子集”的异述和补充,也是正统学问中遗失的重要部分。[6]从传统博物学的代表作《博物志》来看,其内容就非常芜杂,《博物志》中记有山川、地理、飞禽走兽、人物传记、奇异的草木虫鱼以及奇特怪诞的神仙故事,包括神话、古史、地志、名物等多种内容,所以中国传统的博物观念中,博物的内容包罗万象。博物著作的撰写方法除了对自然事物的观察记录、分类描述,还包括补注古书和记载传闻(其所摘录的和记载的内容有些是前人观察描述的事实)。如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对琥珀的记载:

释名:江珠。时珍曰:“虎死则精魄入地,化为石。此物状似之,故谓之虎魄。俗文从玉,以其类玉也。”梵书谓之阿湿摩揭婆。集解:《别录》曰:“琥珀生永昌。”弘景曰:“旧说松脂沦入地,千年所化,今烧之亦作松气,亦有中有一蜂形色如生者。”《博物志》乃云:“烧蜂巢所作。”恐非实也。此或蜂为松脂所沾,因坠地沦没尔。亦有煮毈鸡子及青鱼魫作者并非真,惟以手心摩热拾芥为真。今并从外国来,而出茯苓处并无。不知出琥珀处复有茯苓否也。珣曰:“琥珀是海松木中津液。初若桃胶,后乃凝结。复有南珀,不及舶上来者。” [7]

李时珍认为琥珀就是老虎死后的魂魄跑到地里面变成的石头,同时李时珍还对其他著书中有关琥珀的是松脂入地千年所化、琥珀是烧蜂巢而的得到的等有关成因进行了分析。

中国传统博物学的记录中自然掺杂了许多神话传说,没有西方博物学那样明确的研究范畴,其分类体系也不严谨。其中的知识有许多在今天看来是荒诞可笑的,这些荒诞的内容可以分两种情况:传统博物学的内容有的是建立在實际观察的基础上的,但由于古人认识的局限性,他们的理解并不完备存在失误;有的是道听途说的奇闻轶事和神话传说。这些荒诞的内容虽不真实,但如果结合古人的时代背景来看,并非有意虚构,而是习惯性传承了前人的历史记忆,这些历史记忆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曲折反映。

(二)“博物”的目的不同

中国传统博物学是对正统学问和知识的补充,在古人的眼中是社会现实的反映,是为人类社会服务的,在传统的图书分类体系中,《博物志》多被分到“小说”一类,此“小说”的概念与今天不同,属于刘歆《七略》提出的子部“十家”之一。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评价道: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8]

班固一方面认为这类学问的地位不高,用处不大;另一方面,认为它对正统学问(经国济世的学问,如儒、法道、墨等)有一定的补充价值。比如上文提到“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刍荛是割草打柴的人,他们的议论直接反映了国家的社会情况,由此可见,《博物志》所代表的传统博物学著作,其目的归根结底还是为社会生活服务的。而西方博物学其目的是为研究和了解自然界,即使也有一定的应用目的,但是在研究之初是完全为研究而研究,西方的博物学研究目的与中国传统博物学截然不同。

(三)成书的著述方式不同

中国传统博物学著作的著述方式主要采用文献法和实地考察相结合的方式,其中荟萃文献来编纂博物学著作,这一点和西方博物学有很大差异。其一是采用文献法,比如《博物志》,主要搜罗分析多种文献和传说,从中选取需要的信息汇编而成。张华《博物志》称“余视《山海经》及《禹贡》《尔雅》《说文》《地志》,虽曰悉备,各有所不载者。作略说,出所不见,粗言远方。”他在文中多次引用其他文献,以此作为对上面几种文献的补充。如文中称“《考灵耀》曰”“《史记·封禅书》云”“《援神契》曰” [9]就是他所著述的来源。又如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他在序中说“因追记其登临之处与风物土宜,凡方志所未载者稡为一书。蛮陬绝徼见闻可纪者亦附着之。” [10]可见其编纂的方式主要是荟萃群书和记载见聞两种。古代的地方志编纂素来称“修志”,就是在前人文献的基础上修改添加而成,这是中国传统博物学著作使用的一种方法。

其二,传统博物学著作也记载了许多观察和实验。一方面,博物学著作引述的原始资料许多都是先民观察和考察得到的知识。比如山海经中的“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就是一例,其中不合乎事实的内容(食之善走)不过是受到认识的局限而产生的;另一方面,博物学著作也记载一些作者自身观察或实验的内容,如《博物志·戏术》记载“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于后承其影则得火。取火法,如用珠取火,多有说者,此未试。” [9]这就是使用凸透镜聚光点火的实验,后面又说“用珠取火”自己没有试过,可见前面的实验很可能作者是试验过的,或者是见人试验过的,早期的博物学著作,编著者大多没有经过亲自观察和实验,否则不会得出那么多荒谬的结论。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后来的许多著作,尤其是农业方面的博物学著作,大多都是经过观察和实验验证才产生的。

严复曾经比较过中西思想文化的差异,他认为中国学人崇博雅,“夸多识”,而西方学人重见解,“尊新知”。[11]这不仅可以在浩如烟海的传统博物著作中得到证明,也明显地反映在我们的传统文化当中,中国特有的“博物”学术系统的分合消涨、源流演变构成了中国博物学的变迁史。在对这种学术史的考察中,我们或许可以得到许多启发,比如中西思想观念中的“科学”应当作何理解,比如如何解答近代自然科学为何没有在中国兴起的“李约瑟难题”。博物学虽然是一门古老的学问,但它在人类历史文化中扮演的角色不容忽视,它也将在未来发挥更大的作用。

四、结语

中国传统博物学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独特而重要的学问,它的起源很早,与上古人们在自然环境中生存与社会交往的需要密切相关,因此一直作为一种重要的学问被古人认识和利用。作为学术系统,中国传统博物学与西方博物学差异很大,其内容十分庞杂,既包括自然知识、实用技术,也包括人文社会科学等方面的知识,与西方博物学以自然知识为主的特点不同,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重实用的特点。中国传统博物学有着与西方博物学不同的发展,二者对博物的认识、目的以及实践方式的不同,在哲学思想和学术体系建构上有着显著的差异,因为属于不同的学术范式,有着一定的不可通约性,所以完全用西方科学的标准来衡量中国传统博物学是极不合适的。中国博物学在古代有着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其特点值得我们继续深入探索。

参考文献:

[1]

吴家煦.中国博物学变迁史[J].文化汇刊,1943,3(1):21-29.

[2]吴冰心.博物学杂志发刊词[J].博物学杂志,1914,1(1):7-9.

[3]薛凤昌.中华博物学源流篇[J].博物学杂志,1914,1(1):11-23.

[4]秦艳燕.西学东渐背景下的中国传统博物学[D].浙江大學,2009.

[5]吴国盛.反思科学[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20.

[6]彭兆荣.此“博物”抑或彼“博物”:这是一个问题[J].文化遗产,2009(4):6-13.

[7]〔明〕李时珍本草纲目[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七.

[8]〔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卷三十.

[9]范宁.博物志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0:10-12.

[10]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序[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王栻.严复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86:3.

(责任编辑:王勤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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