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眼里的“穷人”

2017-11-01 13:48傅志远
中外文摘 2017年22期
关键词:自费药膏纱布

□ 傅志远

医生眼里的“穷人”

□ 傅志远

一个从高楼施工架上摔下来的工人,被送到急诊室时呈现重度休克。手术后,病人转回重症监护病房观察,又经历了十几天的奋战,病人终于脱离险境,转到普通病房。

经过几周的疗养与复健,病人已经可以出院。他们预定第二天回家,当天下午,病人的妻子请病房财务先试算一下住院的费用。知道了应付金额,家属把我拉到一边:“医生,您之前提到的自费药,是不是真的要收那么多钱?这笔费用太大,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工作,根本付不起,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帮我们打个折,或是请医保报销这一笔款项?”

“如果经济上有困难,我只能帮你联系社工来协助。”事实上,钱的事情我真的插不了手。随后,社工人员与他们谈了很久,最后协商的结果是让他们分期付款,逐月还这笔费用。

我本来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岂料当晚,他们不辞而别,只留下空荡荡的病房,还有一些使用过的换洗衣服,夫妻俩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甚至连门诊都没有回来看,我最后一次看到病人的名字,是在几周后,医院收到的一份卫生局公文上——上面指称有病人投诉我们“滥收自费项目费用”。

事隔多年,我从来没有他们的消息。每当发生类似的事,我不禁要问:“到底什么是生命无价?”总有一些家属在手术前塞的红包或许代表他们认为这条命值多少钱。只可惜,人可能被收买,死神却没那么容易收买。生命无价,只要能救一条命,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然而,在这个社会的角落有着另一群人,把金钱摆在健康之前,因为经济的重担让他们别无选择。

又一次门诊时间,一位老先生由打扮入时、珠光宝气的女性陪同前来看诊。老先生前两天走路时不慎跌倒,浑身都是淤青与擦伤。我撕下之前病人身上的纱布,一边检查伤口,一边教他们换药的方式:“每次换药时,要先用生理盐水清洁,之后再盖膏药和纱布。我会开一支药膏让你们带回家换药,下个星期再来复查就可以了。”

“纱布和生理盐水可以给我们一些吗?”病人的女儿指着换药工作车上的纱布说,“如果可以的话,美容胶带我也要一点。”

“这可能有困难,药品我可以帮你开,但这些换药的医用材料必须自己准备。药店都有卖,价钱并不贵。”

“价钱不贵也算钱,你们医院真小气。”她抱怨了一句,我也不想多做解释,就当没听到。由于伤口的分泌物与血渍残留,上一次覆盖的纱布已经粘在伤口上,当我把纱布撕下来时,老先生疼得连连皱眉。“医生,拜托你轻一点,我爸爸很疼。”病人的女儿不忍,赶紧在旁边提醒我。“药膏干掉之后纱布就会粘住,必须忍耐一下。你们也可以选择人工皮,它是油性敷料,撕下来的时候不会那么疼。”人工皮虽然医保不能报销,但一般人知道有可以不那么疼的换药方式,很少会拒绝。

“好啊!那就贴人工皮好了!”我一边指示跟诊的护理人员帮老先生准备人工皮,一边跟病人女儿说明使用方式:“刚受伤的头几天,伤口的分泌物会比较多,必须比较频繁地更换人工皮。像你父亲这么多处受伤,一次换药大约需要五六片。人工皮需要自费购买,如果用完了,直接去药店就能买到。”

“人工皮要自费啊?”老先生一句话也没说,女儿却大惊小怪,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那人工皮一片多少钱?他大概要换几次?总共需要多少片?”她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都是绕着钱打转。“一片几十块钱而已。像他这样的伤口,总共可能会需要一二十片,顶多几百块钱。”我稍微估算了一下。从病人女儿手腕上戴的名表,到手里提的名牌包来看,我相信几百块钱对他们而言不是问题。

“你一开始不是说擦药膏就会好吗?药膏应该有医保给付吧?我是不是只要买一些纱布就可以了?”她的问话让我有些意外,但确实是只擦药膏也会好,所以我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他们在换完药后离开,但没多久又折返。“医生,请问一下,凭看诊的收据,去医院楼下附设的药店买啥能不能打折?”当她知道没有额外折扣后,又是一阵抱怨,我只好请她离开。

虽然类似案例总让我有些迷惘,但我还是会不改初衷地帮病人看病,坚持“生命无价”的原则。

(摘自中信出版社《拼命:只有医生知道的生死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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