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父亲不是第二个母亲

南之瑉

倡导“所有人都可以结婚”的平等婚姻法案的出台激怒了德国保守派，而这对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呢？在本文中，心理学家英格·赛福格-克伦克为读者讲述父母在家庭中扮演的不同角色、现代父亲的身份特点以及政治家特朗普的父亲形象。

赛福格-克伦克女士，全国都在讨论所谓的“所有人都可以结婚”法案，在此之前同性伴侣不能共同收养孩子，理由是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在养育孩子上，同性伴侣真的不如异性伴侣吗？

当然不是。研究证明，同性恋父母和异性恋父母的孩子在健康、幸福感和学习方面没有不同。

特朗普和女儿伊万卡，摄于1996年

任何不同都没有吗？

至少没有不同到需要招致异样的眼光。但是，有一个问题确实存在：他们的孩子常常因此受到歧视。进入青春期后，这些孩子常常面临极大的压力，因为他们也要决定自己的性向了。如果他们发现自己也是同性恋，周围人就会说：“看吧，我就说吧，他们家孩子也是同性恋。”而一旦他们发现自己是异性恋，又担心会令父母失望。

大部分人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研究证实，不同于广泛存在的偏见，同性父亲们的孩子成为同性恋的几率并不会更高，而来自女同家庭的女孩将来成为女同的几率会变大，但只是轻微上升。

今天，我们想和您聊聊父亲这个角色。和以往任何时代不同，如今的很多男人都高调庆祝自己成为父亲，其中也有很多著名政治家。对此您怎么看？

如今，孩子对父母的社会地位非常重要，孩子是自身的延续。

当今最著名的父女关系当属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和他的女儿了。唐纳德曾公开谈论伊万卡的胸部，并说过，如果她不是他的女儿，他会和她约会。

他说过这句话吗？

是的。

太强悍了。

不需要学心理学我们也知道，这种言论是错误的。

这是一种言语上的越界，是有毒的大男子主义。这话会激怒一个小女孩，但只会让一个大姑娘觉得很可笑。积极的父亲角色表现在：父亲肯定女儿的女性特征，这意味着在和她玩耍时更小心谨慎，表现得像个绅士，喜欢并夸赞她的外貌。但不是像他那样说。

男同父亲和他们的儿子

父亲应该夸赞他们的女儿？

当然不是像“你有漂亮的胸部”这样直接的表述。在理想情况下，女儿更能从父亲而不是母亲那里获得对自己身体的肯定，因为母亲看待自己和女儿往往太过苛刻。研究表明，父亲对女儿身材和外貌的积極肯定能对她产生长远影响，例如能有效预防厌食症，多年之后也有助于让她拥有积极的身体感受和放松的性爱。但如果父女关系太过亲密，往往是因为父亲在伴侣关系中不够满意，例如因为他的妻子完全埋头于家务，只关注自己的家庭主妇角色。托马斯·曼的妻子卡提亚就是这样，他的创作灵感全部来自女儿艾丽卡。

女儿们能从中受益吗？

一项面向3万名儿童的美国研究表明，比起儿子，父亲对女儿的智力和职业生涯发展的影响要关键得多。父亲对女儿自信、独立和好奇心的培养非常重要。在《什么让一个女人变成总统？》一书中，女作家玛丽安娜·施纳尔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居于高位的女人，通常都有个极其支持她的父亲。

唐纳德·特朗普说，女儿是他的顾问。

在特朗普的政权中，重要的不是智慧或专业知识，而是亲缘关系。伊万卡是他的血脉，她是他生命的延续。

尽管如此，公众对伊万卡的看法并不完全是负面的。

她显然比他更加有天赋，在社交上也更聪明。这就如同安提戈涅引导着她的盲人父亲俄狄浦斯——但是还是别说他了！媒体如此关注特朗普，这样不好。这个自恋者会得到更多关注，而这正是他希望的。

最近几年，父亲模式在我们的社会中发生了巨大变化。

对，但科学家对此关注还太少。研究人员的兴趣增加了，但仍然非常非常少。20年前关于父母的研究中，只有0.7%是关于父亲的，如今大约占到7%。这意味着：所谓的父母研究，其实绝大部分是母亲研究。

这是为什么呢？

部分肯定是因为弗洛伊德理论中父亲的超能意义。梅兰妮·克莱恩和卡伦·霍尔尼等早期女精神分析学者们坚决与弗洛伊德划清界限。她们想告诉他：你的“父亲支配论”就是胡扯！你的母亲要重要得多！她们在理论和研究界引发了为期几十年的“母亲中心论”。

女权运动起了什么作用？

女权运动更加强了研究中的母亲主导趋势！就算有男人进入研究中心，一般也是作为问题案例出现，比如暴力虐待孩子的父亲。人们很难不将视线聚焦在这一点，很少有人提出疑问：等等，只有少数男人是这样的吧？那剩下的95%的父亲呢？

暴力的父亲不再是个问题了吗？

不是大问题。自2000年起法律已经明令禁止打孩子，而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独裁老父亲的形象仍然有很大影响。长期以来，父亲都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他要求得到尊重，希望严格控制孩子，喜欢采取体罚的惩戒方式。在这样的父亲形象中，没有喂养、换尿布、洗衣服等照顾的任务。

如今的父亲承担起更多责任。

如今，对父亲的要求比对母亲更高，也更多样化。很多女人仍然长年待在家里，男人们做着工时很长的工作，晚上还要和女人们一样关心孩子。父亲更难树立正面的权威形象：如果不能打骂、惩罚孩子，他们该如何养育孩子？他们不想成为自己父亲的样子，但也没有发展出新的父亲形象，他们只是在试图向母亲形象靠近。endprint

好父亲是第二个母亲。

一个母亲模仿者。是的，在很多国家都是这样。

新父亲究竟是怎样的形象？

帮孩子换尿布、送孩子去幼儿园和陪护在医院的新父亲形象总是出现在报纸、书和电视中。但是这样的父亲根本没有那么多。只有9%-13%的小婴儿的父亲是所谓的新父亲，学龄儿童的新父亲比例为25%-30%。待孩子稍大些时，母亲重新投入工作，往往更强烈地要求父亲分担育儿任务。

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母亲会因为责任更重而痛苦吗？

一方面，母亲确实操心着一切：孩子的开心和痛苦，孩子的健康发育。直到今天，当一个孩子出现心理问题时，治疗师仍然总是邀请母亲来陈述孩子的既往病史。我多次对治疗师强调邀请父亲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很多母亲也喜欢单独主管孩子。

这在很多夫妻关系中都是一个问题：当父亲想参与育儿时，母亲也应该放手让他们参与。

这绝对是关键性的。在离异家庭中可以观察得最清楚。这种现象被称为“母亲看门人”，也就是说母亲会阻碍孩子和父亲接触。这种女人大多有强烈的母系思想：只有我主管，只有我有能力。她们大多没有工作，或是对工作不满意，或是很少取得职场成功，属于低收入人群，唯一的价值体现就是做一名母亲。

家务领域比女权主义者描述的影响力要大得多吗？

女权主义者总是关注女人在家庭外的地位，但是老实说，这本身就是种男性思维。实际上，母亲们在家里总是非常有权势的，在最近几十年甚至比以前更有权势了。现在甚至连怀孕这件事，她们都不需要男人就可以完成了。

这会让男人感情受伤吗？

人们总是在说“阴茎崇拜”——这是弗洛伊德的理论，从来没人说起“生育崇拜”——这是被男人隐藏起来的概念。社会的继续存在依赖于女人。

战后时期，还几乎没有男人会在孩子出生时陪在一旁。如今已是另一番景象。

如今不想为老婆陪产的男人，需要一个好借口。在其他文化，尤其是所谓的原始文化中，女人生孩子时甚至要特意和丈夫分隔开：她们被送进一间单独的屋子，由其他老年女人照顾。

在西方社会，孩子变得更重要了，据说这是因为孩子的数量变少了。

是这样的，生育率变低，于是这少数的孩子变得异常重要。孩子没有了经济意义，但有了一个表现社会地位的意义。一个孩子的学习成绩怎样，上的什么大学，长相如何，是否跳芭蕾或学钢琴，对父母来说意义重大。离婚前，安吉丽娜·朱莉和布拉德·皮特常常带着他们各种肤色的孩子出席不同场合，除了确实喜欢孩子之外，肯定也有自恋方面的原因。

在这方面，男人女人都一样吗？

完全是这样。两者都会有分离焦虑，孩子越大，分离焦虑就越严重。孩子对他们而言是如此重要，他们无法让他离开。如今的父母做父母的时间变长了。

孩子做孩子的时间也变长了。

直到他们30岁或更久。他们很乐意接受父母的支持。

从哪儿可以看出父母越界了？

从睡觉的安排上就可以看出。母亲和孩子睡在父母的婚床上，父亲睡在儿童房，或是反过来。还有些孩子直到14岁都睡在父母的婚床上，睡在他们之间。这些家庭的夫妻关系往往已经破裂，孩子代替了伴侣位置，实现了填位。而这是毁灭性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得知道，父母之间有一种关系是将他排除在外的：我属于我的父母，他们之间也有一段关系，但我不会因此失去什么。

可以理解，这对父母而言很重要。但为何对孩子也很重要？

很多人将他们的孩子当成哭墙，与他们分享很多和其年龄不相称的忧愁。这对孩子不好。

在德国离异家庭，常常是父亲付抚养费，母亲照顾孩子。德国自民党在大选时提出，除此之外法律也应该促进相反的模式：孩子們应该生活在定期交换父母的环境中。这真的有意义吗？

这个想法很好。这毫无疑问会让孩子觉得父母双方都很重要，能够改善孩子的成长条件。孩子会更不容易胆怯，发展得更加平衡，成绩更好，和父母关系更好。最近在门诊部，我们接待了一个小男孩，他和父亲相处了一周后回到母亲住处，手上拿着一个还温热的蛋糕。他敲门说：“这个蛋糕是我和爸爸一起烤的。”母亲把蛋糕拿过来，一言不发就扔进了垃圾桶。

如此表现出自己的失望情绪，是典型的女性行为方式吗？

问题在于蛋糕，父亲在母亲最得意的烹饪领域打了她的脸。此外，我们在治疗时请来了父亲，母亲对此勃然大怒。需要强调的是，单亲父亲往往运气更好，他们挣得更多，社会地位也很高，尽管他们大多只抚养年长一些或更好照顾的孩子。他们不会养育4个小孩，其中一个还有听力障碍。

在完好的家庭关系中，压力分配更合理吗？

我们非常频繁地看到在孩子患有慢性病或是残疾的家庭中，父亲常常不会前来和治疗师谈话。一方面他们觉得看病和照顾孩子是女人的活，另一方面也因为孩子生病让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完整健康的身体对他们来说太过重要。

一个好父亲和一个母亲有何不同？

在喂养小婴儿时，好父亲会抱着游戏的心态，发出非常多的声音，做很多鬼脸，比母亲多得多。小婴儿一边吃，一边还要解码这个疯狂的家伙到底想对他说什么。有次我看到两位父亲朝天扔他们的宝宝，两位母亲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这很典型：兴奋，激动，粗暴的身体接触，做完全危险的游戏，这就是父亲。下班回家后，父亲会满屋子追赶孩子，直到他大喊大叫，而母亲则想着：“上帝啊，希望他能尽快上床睡觉。”

孩子可以从中得到什么？

研究证明，父亲一进门，孩子的血压就升高了。父亲常常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包括恐惧、愤怒等完全负面的情绪，之后又回归平静。在这个过程中，孩子能对强烈的情绪及其在一段关系中的调控形成概念。我认为，有个像母亲的父亲是引发孩子多动症的一个原因。

这个观点很多人都不会喜欢。

不，不，孩子们必须学会独自战胜强烈的情绪，如果做不到，他们就会大发雷霆甚至崩溃。

父亲只会帮助孩子管理情绪吗？

父亲也会教育孩子，为孩子解释很多事情。他可能会给一个小女孩讲汽车发动机的原理……

噢，天哪！

对，他常常为孩子输入太多知识。曾有人请父亲和母亲向他们的孩子解释一只长颈鹿。很多母亲以孩子已知的知识为基础，说这是一只有着非常长的脖子的狗。而父亲们又是怎么做的呢？很多人长篇大论地向孩子解释长颈鹿的分类。由于睾丸素水平和想象力的影响，男人们更容易兴奋、激动。而单亲父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承担起缺失的那部分家庭功能。当然也有非常热心的男人和非常乐于征服的女人，重要的是在一个家庭中要有两种不同的人格特征。

以便孩子学会生活的不同可能？

正是这样。我们研究发现，父亲能很好地帮助孩子建立独立自主精神，有时候甚至太早独立。他们对12岁孩子的信任度，就如同母亲们对16岁孩子的信任度。这意味着，孩子需要在两极之间把握方向：和母亲在一起，就能获得非常多的身体亲密接触，非常多的保护，但拥有太少自主性;而和父亲在一起，则能一起做狂野的游戏，经历惊恐的冒险，同时可能拥有太多自主性。

在女同和男同家庭中长大的孩子，该如何拥有这些不同的经验呢？

同性恋父母必须承担起不同的角色，他们在养育风格上不能太相似。这很重要。但是有一项关于同性父亲的研究表明，大部分同性恋家庭会自然而然地一方更像爸爸，另一方更像妈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