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和保安的化学反应

2017-11-09 02:28霍思伊
哲思2.0 2017年9期
关键词:法学院保安教授

◎霍思伊

北大和保安的化学反应

◎霍思伊

2017年高考季,“北大保安”成为热词。一份数据显示,截止到2016年,北大保安考上大学的数量增加到了500人,其中大部分是大专,少量本科,还有12名研究生。

到北大当保安

江斌是在2011年成为北大保安的。

在到北大报到一周前,江斌在网上看到一条“保安北大讲《论语》”的新闻。一位名叫谭景伟的高中毕业生,当了10年保安,2002年开始读《论语》,2006年写成20余万字的《论语布衣解》,后改名为《一位保安的〈论语〉心得》出版。

江斌读着他的故事,心神震荡。1988年出生的江斌高中毕业后,进了一所民办学校读大专。他常常对着校园里的湖发呆,满心不甘。2010年,江斌决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要能去北大,有机会在重点大学旁听,哪怕是打扫卫生我也愿意。”

在未名湖巡逻了一天,江斌被分配到东门站岗。8小时工作制,三班倒。由于缺人,需要经常加班,最忙时连续24小时都无法休息。他发现,在北大当保安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要想统筹好学习和工作,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努力。

几周后,他渐渐摸索出了一套学习方法,开始利用比较清闲的两小时的坐岗时间读书学习。那时候,他还没有明确的学习目标和计划,只觉得知识很重要,就拼命读书。他书读得很杂,文学、哲学、法律、历史均有涉猎。在此期间,常有北大教授把自己出版的新书或闲余的书籍送给他,他都会认真去读。

由于工作努力,他被提升为保安队的班长。成为班长后,他更忙了,几乎没有时间休息和读书。2011年4月,因为表现优异,队里要提拔江斌做分队长,江斌很纠结——如果做,工作会更忙,离他的大学梦可能越来越远;如果辞职专心学习,又没有收入支撑。

恰在此时,在北大打扫卫生的一位老人给了他一个建议。这位老人是一所小学的退休校长,儿子在北大读博士后,现已留校做讲师。他推荐江斌去各院系办公楼里当保安,工作较保卫队更清闲,室内坐岗,学习时间多。5月,江斌便申请去了法学院做保安。此前他就对法律感兴趣,又在法学院工作,就利用得天独厚的资源,在不上班的时间旁听。

有一天,一位法学院的研究生跑来跟他说:“我观察你好久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法律,不如系统学习一下。”法学院的老师也建议他,与其这样旁听,不如考法学院的成人自考本科,踏踏实实地学。

于是他领回了一套成人考试的教材,开始给自己制定严密的学习计划,早上起来朗读,下午复习英语语法,晚上利用值班间隙看专业书,不懂的就随时问路过的老师和同学。2013年9月,他顺利通过专升本考试,成为一名北大法学院的在职本科生。

看你挺上进的,想帮帮你

和江斌不一样,张俊成一开始并没有考学的想法,人生的转折源于一次遇上外国人的经历。有一天,正在站岗的张俊成拦下了7个进北大参观的外国游客。由于语言不通,他只能用中文解释他们不符合进校条件。外国游客转身走到马路对面,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他正要扬起笑脸,不过一瞬间,他们的拇指朝下,做了一个鄙视动作,张俊成顿时感到血冲向了头顶。

张俊成下定决心要学好英语,不仅是为了维护自尊,更是出于北大保安与外宾沟通的需要。于是第二天,张俊成就去买了两本初中用的英语教材。他底子薄,基础差,100分的初中英语试卷,他只能考7分。刚开始自学时,他就瞎念瞎背,没有章法。

一天傍晚,他正在传达室里读英语,英语系的教授曹燕恰巧路过:“小伙子很上进,但你这种学习方法不仅学不好,还会学坏。”过了一段时间,曹燕突然把张俊成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摆着两张听课证,一张是北大英语强化班,一张是成人高考考前辅导班。曹燕看着他,说了一句话:“你要想改变现状,光靠自己学是不行的。”

于是张俊成开始旁听课程,上午7点开始上课,中午12点临下课前,他会提前离开,心里默数着时间,快速换好衣服,站在西门的岗亭上。值班到下午三点,他又匆匆忙忙跑去听下午的课,直到5点,再次跑回西门。他跟保安队申请,希望可以到会议室自习,时间延续到11点。队里体谅他,同意了他的请求。

北大保安队为保安的学习创造了良好的环境,为求学的保安大开绿灯,帮他们调整适合学习的岗位和班次;另外,北大工会组织开办的平民学校,每年都会为保安留出20个听课名额。

后来,张俊成考上了北大法学院专科。回忆起往事,他说当时曹燕老师把两张听课证放到他眼前时,最初他是婉拒的。那时候,他根本付不起学费。

曹燕老师当时就说,学校了解他的情况,他可以申请免费听课。“看你挺上进的,阿姨想帮帮你。”张俊成哭了,不仅是感动和感激,更因为对于一个背井离乡的少年而言,这份温暖太难得。

没有围墙的校园

王谦已经在北大历史系待了近四年。在参观了几次北大后,王谦觉得这里“恬静又温暖”。他自称不喜欢忙忙碌碌的快节奏生活,于是就留在北大,当起了保安。

进入校园后,王谦发现北大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高不可攀,“以前觉得北大很神圣,就像琼楼玉宇,现在觉得很朴素。”从北大教授身上,他最能感受到这种朴素的美。这些在他眼里学富五车的教授们,大多为人谦虚、真诚,穿着也低调含蓄。

王谦喜欢和这些教授们交流。以前,他只能在网上看到他们的照片,现在,教授们进进出出,图片变成了真人。他对上一个,就打一声招呼:“老师您好,我拜读过您的作品。”一来二去,历史系的教授们也对这个懂历史的小伙子上了心。由于怕老师觉得问题幼稚,他很少提问。有时,在不懂的地方做个标记,然后自己反复研究。

江斌会收到各个老师的赠书,遇到看不懂的,他会主动问老师和同学。有一次,法学泰斗江平来北大开讲座。当时的报告厅里人山人海,连窗台上也坐满了人。江斌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站在最后,听完了整场。直到现在,江斌还能回忆起那场讲座中让他印象深刻的话。

张俊成还记得和北大西语系教授张玉书一起遛弯儿的日子。那时候,张教授爱拉着他绕未名湖散步,边走路边讲马哲、讲黑格尔。张俊成一开始还不懂,慢慢地才意识到,他在以这种方式给自己上课。后来熟了,他开始鼓起勇气打断张教授的话,提出自己的困惑,他发现张教授不仅不会不耐烦,还会深入浅出地讲解。

张俊成每周都会组织一两次学习,利用保安们在传达室坐岗的时间开展教学。有路过的教授看到,经常会给予他们指导或积极参与讨论。他感慨,北大的文化学术氛围浓厚,无形中影响了很多人。“那个时候,混日子的比较少,大多数保安都很珍惜在北大工作考学的机会。”

王谦喜欢和学生交朋友。刚当保安没多久,王谦听说学校有家餐厅的水饺很好吃,但保安的饭卡不能用。一次,他无意间跟新交的朋友阿城提起,阿城说:“这有什么,我带你去吃。”滚烫的饺子落肚,如同他的心,热乎乎的。阿城是历史系博士生,后来王谦和他熟了,每隔一周就会去他那里吃饭。他说,这样的生活“干净又热烈”。

考入北大的那年,江斌已经25岁,以前的同学多数已经成家立业。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说,你怎么还一个人孤零零地漂着,多可怜。王谦觉得,家乡人不懂他的追求。毕业后的张俊成渐渐明白,北大毕业证书只是代表了一段学习经历,能否实现自己的抱负,还需要实际行动。

2015年,张俊成创办了一所职业学校,自己担任校长。王谦仍在历史系读书,不工作的时候,他喜欢在北京城闲逛。江斌有时会想起自己在北大当保安的同事——来自西安翻译学院的小方,从北大保安队离职后自己开了公司,后来在全国各地作巡回演讲;焦哥自己写了本书,叫《拯救中华》;丁诗人笔名未名苦丁,发表过诸多诗作。2015年,丁诗人写道:“莫道英姿晚,大器乃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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