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 苏三·著

2017-11-10 00:47傀儡师连载第二集君離
南风 2017年31期
关键词:胭脂花序马车

《傀儡师》连载·第二集 图/ 君離

傀儡师 苏三·著

《傀儡师》连载·第二集 图/ 君離

他全无倦意,反而神采奕奕双颊带着笑,头束玉冠,身上披一件大袖衫,手腕上时不时能看到那撮飞出来的流苏,花序序眼睛上移猛地就撞进了白三惜的眼里。

前情提要:才到京城就被错当成傀儡险些丧命的歌姬花序序,意外得知了荣昌寺礼佛节将会有一场大赛,第一名有机会拿到那颗能看到前世今生的浮沉珠,花序序决意前去一探究竟,但一直陪同她的甄黎要入宫,跟她一起去的只能是喜怒难猜的白三惜……

第三章 长束发

白府里规矩严密,侍候花序序的几个小婢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同她多说话,屋子里没有点香,但摆放了不少时令的辛夷花,插在瓶子里,满屋子都散着一股清淡的香气。

花序序刚洗浴完,现在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外面天色已暗,梳妆台上点着两支大红蜡烛,她撑着头靠在蜡烛旁看着辛夷花,任由几个小婢替自己绾着发髻。那小婢手法娴熟,梳的是京都正时兴的留鸢髻,一头墨发松松绾起,上面斜簪着一枝长流苏的银簪。

其余侍候的婢女端着朱盘先下去了,那梳髻的小婢垂手立在花序序身边,脸上带着怯怯的笑,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花序序撑着头左右晃了晃脑袋,垂在肩窝的流苏看着十分有趣。她在“桃花源”时多是浓丽的妆容,发髻簪花披散着长发,从没有这样打扮过,端庄得看上去一时竟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会不会太端庄了?”花序序拨拨垂在肩窝的流苏喃喃低声道。

那小婢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去,花序序吓了一跳,转头却见那小婢跪在地上正瑟瑟发抖。花序序见她这样愣了愣,而后突然想起外界对白三惜的传闻,叹口气笑起来伸手就要去扶起地上的婢女。那小婢见花序序伸手,一时更惶恐,便将头埋得更低。

花序序收了手蹲在她面前,笑起来轻声道:“你别怕,我只是随口说说,很好看,我待会儿和你们大人说,让你们大人好好赏你。”

那小婢这才诚惶诚恐地抬起头,花序序见她一脸泪痕没忍住笑起来:“你就这么怕你们大人?”

那小婢赶紧叩了两个头才声音哆嗦着道:“奴婢才来府中没几日,大人待奴婢很是宽厚。”

“宽厚?”花序序撇撇嘴,她实在不敢苟同,今日她可险些死在这位大人的手下。见那小婢还跪在地上,花序序便笑笑伸手去扶她。

那小婢还没起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只有一个人,花序序起身刚转头就见白三惜已经立在门边了,他新换了一件衣裳,头束玉冠,脸上挂着清淡的笑。

“你怎么来了?”花序序有些诧异,怎么说白三惜也不该亲自来这里,按照他的性子让人来喊自己去见他才对。

白三惜扫一眼地上跪着的婢女,淡淡道:“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花序序见那婢女瑟缩了一下,知道她是害怕便赶紧挡在那婢女面前,摆摆手道:“我在同她玩闹,她帮我梳的髻很好看。”

白三惜看着花序序,牵动着唇角似笑非笑道:“我来是要跟你说,等一会儿你的甄郎走了以后,我就要去荣昌寺了,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这么快!”花序序有些惊讶。

“对。”白三惜答道,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小婢,白三惜笑了笑道:“还跪着,不去寻福叔领赏吗?”

花序序一时吃不准白三惜的这个赏是个什么意思,怕自己只是无心却连累小婢便连忙道:“你别吓她!”

白三惜双手抱怀,立在门边悠悠道:“你要喜欢就先跟着你吧,刚好去荣昌寺身边没个伺候的人。”

花序序心里一喜,转身扶起那小婢,伸手擦擦那小婢灰扑扑的一张脸,倒是很眉眼清秀。那小婢欢欢喜喜地福身同花序序道了谢。

白三惜看着那小婢,慢慢皱起眉头,花序序正诧异,院子外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走近了才轻声道:“宫里的公公到了。”

“嗯,知道了。”白三惜摆摆手,那小厮退下去了。白三惜看着花序序微微一笑:“我去前堂应付一下,你同你的甄郎说几句话就让他赶紧出来。”他说话的时候故意在“甄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白三惜说完不急不缓地出去了,花序序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白三惜一直没回头,立在花序序身边的小婢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了,你叫什么?”花序序收了拳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扯扯袖子遮住胳膊才又道:“你看着比我要小好几岁。”

“回小姐,奴婢名唤季……”那小婢微微一顿才道:“季浓厌。”

“浓厌?”花序序念了一遍,笑笑道:“你同我去看看甄世子吧。你晓得他在哪个院子吗?”

“奴婢晓得的。”

花序序拉着浓厌一路到甄黎暂时住的园子里时,园子外候着十余个婢女,甄黎正立在廊下,他穿一身宝蓝色的袍子,那袍子看样子同一般的官服倒有几分像。他已收拾妥当,立在那里像是在等人。花序序拐进去,甄黎看见花序序先是一怔,继而徐徐笑起来道:“你来了。”

花序序笑笑:“我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两人一时都不说话,风吹得树梢的桃花花瓣落下来打着旋,浓厌也候在外面,一时廊下只有花序序和甄黎两个人,甄黎坐在廊子里的石椅上一直看着花序序,看得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良久甄黎才开口道:“你怎么突然想要浮尘珠?”

“啊?”花序序回过神,打着哈哈笑了笑道:“好奇,好奇而已。”

“难得有你好奇的东西。”甄黎宠溺地笑笑,他眸色一闪温言道:“不如我入宫帮你求陛下,让陛下将浮尘珠赐给你。”

“不用了。”花序序赶紧说道,见甄黎目露疑惑,她笑笑道:“那个浮尘珠是个有灵气的东西,我想去试试看我是不是有缘人,要是你直接求的,没灵气怎么办?”

“那也好。”甄黎微微垂着眼睑。

“嗯。”花序序点点头,见他有些不高兴,便凑上去笑着道:“你现在是世子,你说要和我去南域不会不作数了吧!”

花序序和甄黎在“桃花源”遇见的时候,甄黎当时以一个员外公子的身份,顶着甄玉的名字和花序序相交,两人在“桃花源”一见如故,后来甄黎知道花序序想离开“桃花源”去暮国,去暮国则需先到南域,而甄黎说自己恰好要去南域,于是甄黎便替花序序赎了身,两人可以结伴而行。楼里嬷嬷一直追问甄黎替花序序赎身的原因,甄黎便随口道是想娶花序序。花序序一早打定主意到了南域就和甄黎分开,所以便也没说什么。

甄黎忍俊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头:“同你说的话,什么时候都作数的。”

“那就好。”花序序笑起来:“十日之后我们就走。”

“好。”甄黎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恢复正常。花序序扫了一圈,这才又随口问道:“采衣呢?”

“她去前堂拿些东西,一会儿去宫里带着。”

“哦哦。”花序序点点头,她猛地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伸手拍一下额头:“呀!我都忘了你要去宫里的,宫里来的人都来了好一会儿了。”

院子外响起一串脚步声,花序序刚站起身子就见采衣小跑着进来,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她的小脸跑得红彤彤的,走近了额上还有一层细细的汗,一进来她就看到花序序立在那里,立刻笑意更浓冲上来甜甜喊道:“序序姐。”

“嗯。”花序序笑起来,伸手帮她擦擦额角的汗:“采衣,我要去一趟金月城,你要什么我帮你带。”

采衣看一眼甄黎,咬着唇想了想,才凑上去伏在花序序耳边小声道:“序序姐,你帮我买一盒胭脂好不好?要柳记的。”

金月城柳记的胭脂十分有名,早些年做胭脂的师傅大多被昭仁帝宣召入宫,此后金月城的胭脂慢慢便不似之前那么出名,直到十年前突然出了一家柳记胭脂,那家卖胭脂的只听说是个姑娘,胭脂以百花蜜研磨,加上朱砂等物用秘法制成,拥有奇香,即便是寻常的女子用了也能增色不少。柳记胭脂出名后,金月城多数胭脂店铺都改叫了柳记,加上风景宜人,和荣昌寺礼佛节等诸多大节,近些年来金月城的胭脂生意可谓蒸蒸日上。

花序序点点头应了,甄黎约莫是听见了,看着采衣笑起来无奈地摇摇头。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这次不用猜也知道应该是白三惜差人来喊了,她这一趟说话的时间也确实有点久。门上轻轻叩了三下,是一个面容年轻的小厮,大口喘着气道:“大人说世子该启程了,宫里的公公都有些着急了。”

花序序脸一沉,没好气道:“就来了!”

花序序回头看着一脸担心的甄黎,脸上又挂上笑:“也就十天,十天之后就去南域!”采衣被花序序壮士断腕一样的言行感染到,可怜兮兮低声道:“序序姐。”

“照顾好公子啊。”花序序拍拍采衣的手。

等他们一行三个人到前堂的时候,白三惜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白釉的茶杯握在手里,半合着眼睛,那宫里来的公公不安地坐在下座,一见甄黎进来立刻满脸堆笑起身拱拱手问安,采衣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公公顿时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甄黎脾气好,也早已习惯了采衣这个样子,对公公歉疚地笑笑,公公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白三惜坐在椅子上,从甄黎进来一直没起身,他半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花序序,手里的浓茶热气腾腾地恰好挡住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花序序一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第四章 有一别

宫里宫门已经快要下匙了,来接甄黎的公公奉了皇命务必要在今夜将甄黎请入宫中。一群人寒暄了一会儿就赶紧出了府,到了白府外甄黎要上轿子,却又不放心地喊了花序序过去说了几句话,众目睽睽之下,花序序觉得脸有点烧得慌。

四周的宦官一个个垂手立着,活脱脱像个木偶。甄黎轻声道:“你跟着白三惜去荣昌寺,少不得遇到嘉仁公主,切记莫冲撞了她。”

“公主?”花序序有些诧异:“什么公主?”

甄黎双眉一蹙,显然对公主明显区别于其他姑娘,半晌他才轻声道:“前些年寻回宫的嘉仁公主。”

“她?”花序序记得白日里那气势汹汹的宫婢好像就是嘉仁公主的婢女,一个婢女就那样厉害,主子指不定多厉害呢!白三惜说那个嘉仁公主是早已指婚给甄黎的,花序序想应该是甄黎不愿意自己冲撞了他的佳人,便咧开嘴笑起来连连点头:“我记下了。”

甄黎看着花序序,久久不愿上轿子,那公公想上来催促,却被采衣狠狠瞪了一眼。看采衣护主的样子,甄黎进了宫也不会有事了,花序序笑起来指了指轿子,对着甄黎使了使眼色,甄黎这才上轿子走了。采衣背着包袱跟在轿子左边,走出好远还转身朝着花序序挥挥手。花序序立在白府前对着采衣也挥了挥手,一直到那顶轿子彻底隐在黑暗里没了踪影,花序序才有些失落地垂下手,她一回头就见白三惜正立在门边。

白府修得很气派,八根朱漆柱子上雕着精致花纹,黑底牌匾龙飞凤舞写着“白府”两个大字,牌匾旁一溜烟挂着一串大红灯笼,灯笼在风里打着圈,六阶十二尺长二尺宽的石阶上落了些许府里飘出来的花瓣,灯笼影子照上去一片斑驳。因是宫里来的人,所以一府的小厮婢女都出来站在门口,乌压压立了一大片。白三惜站在最前面,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含笑正看着她。花序序立在那里,冷风一吹,心底俨然生出几分寂寥来。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这会儿又没精神了?”白三惜悠悠道。

“你!”花序序话刚出口,看着乌压压一片人,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咬牙切齿地笑起来道:“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去荣昌寺?”

白三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杀意满满的眼神,半晌才抬起眼皮惬意地道:“就现在吧。”

“现在?”花序序立在那里一愣嘴张得老大,脸上的笑顿时没了,翻个白眼说道:“现在会不会太晚了?”

“不会。”白三惜刚说完,身后的小厮婢女全散开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拉了马车过来,驾车的三匹马是清一色的雪白,立在那里不停地踱着步子。马车用了上好的花梨木,漆得乌漆漆的,车辕边角用银粉点缀,上绘着枝蔓相连的半卷桃花。马车拉过来后,又有四五个小婢拿着毯子玉案将马车布置了一番。

花序序立在一边直咋舌,那小婢拿的东西样样都不是一般的东西。收拾好后,七八个丫鬟和十多个小厮全立在马车边,看那样子是要都跟着去了,花序序随意一扫,这些人再算上自己估摸够坐四五辆马车了。

已到夜里,按说该有些倦意,花序序偷偷扫了一眼立在自己不远处的白三惜,他全无倦意,反而神采奕奕双颊带着笑,头束玉冠,身上披一件大袖衫,手腕上时不时能看到那撮飞出来的流苏,花序序眼睛上移猛地就撞进了白三惜的眼里。白三惜脸上的笑意更深,戏谑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花序序看着他登时怔住。浓厌走过来轻轻摇了摇花序序的胳膊,花序序这才回过神,浓厌怯怯笑起来低声道:“小姐该走了。”

花序序慌乱地点点头,一行人已收拾妥当,白三惜朝着福叔驾的马车走去,花序序顿时松了口气,花序序正要拉着浓厌上后面的一辆马车,福叔跳下马车,对着花序序喊道:“姑娘同公子一起走吧,这边只公子一人,坐着敞亮些。”

花序序脚步一顿转身笑起来正要推辞,白三惜的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看着花序序笑道:“过来。”

花序序脚钉在那里,半天没移动,浓厌见花序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怯怯道:“要不奴婢伺候大人,让小姐自己……”白三惜眸色一变,浓厌立刻停了口。

花序序拍拍浓厌的胳膊安抚了一下她,不甘不愿地朝着白三惜的马车走去。花序序上了马车,马车开始走,白三惜斜靠在一个白缎绣了银线花纹的软枕上正闭眼休憩着,他卸了玉冠,一头长发只用一条发带松松束着,软枕边放着一个白玉面的矮桌,上面放着几本大小一样的书册,看上去像是账本。马车顶上镶嵌着两颗夜明珠,淡淡的光散下来照得车里一片亮。花序序缩在马车一角,福叔驾着马车一路赶,透过车帘能看到外面一片黑,花序序没来由地叹口气。

白三惜低声道:“想你的甄郎了?”

花序序一惊,一转头见白三惜正睁着清明的一双眼看着自己,花序序下意识点点头,她确实是想甄黎了,一去十日,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呢,能去荣昌寺过礼佛节的,都是一早就散了请柬的贵人,自己花魁的身份,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

“他说可以入宫给你求浮尘珠,你怎么不要?”白三惜的声音轻轻地带了笑意。

“你偷听我们说话!”花序序心里一惊,转念一想白府里到处都是白三惜的人,不觉又泄了气漫不经心说道:“你不知道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吗?”

白三惜笑起来,半晌轻声道:“那倒也是。”

两人都不再搭话,白三惜伸手从白玉矮桌上拿下来一个账本随手翻着。马车里一时有些尴尬,花序序轻咳一声,轻手轻脚地往后缩了缩,靠在马车上透过晃荡不定的车帘看着外面的起伏群山。

第五章 金月城

十里烟波翠,云霞拢梢头。

出了京都后,一路到金月城都尽可能地走了水路,乌漆漆的画舫飘在翠绿色的雾气里,花序序跟着白三惜踏上画舫,许是有人在后面摇桨,画舫微微一晃,花序序笑着轻松地稳住身子。花序序在岐安城“桃花源”时,客人有雅兴时常会乘船游河,她极喜欢乘船,但能得了嬷嬷恩准出楼一次并不容易。画舫一路过去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路都走得极慢,白三惜一直立在船头却一句话也不说,福叔一直陪在白三惜身边,时不时给他端茶递水。

花序序兴致勃勃地在船头船尾两边跑,浓厌和花序序待了两日熟络了,也活泛了不少。在此期间白三惜的脸色一直很好,浓厌从先前一看到白三惜就哆嗦,现在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看着白三惜,偶尔还发一下花痴。

花序序和浓厌一路说笑,便也不觉时间过得慢。方才上船的时候花序序问过福叔,这一路过去少不了两个时辰。浓厌有些晕船便下去歇息了,开始的新鲜劲过了便再没什么了,福叔正好从船里出来,便见花序序没精打采地坐在船舱边,露出一双绣鞋和裙摆。

“姑娘怎么了?”福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蔼些。

“没什么。”花序序回过神,她眼珠一转笑笑拉着福叔坐下来,别扭好一阵,花序序才声若蚊蝇道:“那个公主会不会去荣昌寺?”

“嘉仁公主?”

花序序赶紧点点头,甄黎说的话她都还记得。冲撞了谁也不能冲撞这位公主,她问过浓厌,浓厌说这个公主同那些金银富贵养大的帝姬性格迥然不同,虽指婚给了甄黎,却一直打着白三惜的主意。出现在白三惜身边的无名小桃花,基本都被这位公主掐了个干净。

福叔和蔼地笑起来道:“按往年公主是一定会到的,可今年……”福叔想了想摇摇头:“今年倒是不好说。”

花序序好奇地往他跟前凑了凑:“怎么说?”

“嘉仁公主每年都是和公子一起去荣昌寺,这次甄世子进了宫,想来嘉仁公主应该不去了。”

“哦。”花序序连忙点点头,在白府的时候,白三惜说过甄黎同那位嘉仁公主有婚约。福叔见花序序有些担心的样子,便又道:“世子将姑娘托付给了公子,若有事姑娘告诉公子便可,凡事不必担心。”

花序序咧嘴笑起来点点头,正要道谢,船猛地一晃,福叔赶紧伸手扶住她。两人站稳了身子,福叔皱起眉朝着一个匆匆从船尾跑过来的小厮喊道:“怎么回事?”

“是……是……”那小厮结结巴巴说不全。从船尾后又走出来一个人,花序序透过雕了花的缝隙依稀能看到那里站着一个男子,穿着一身墨色的宽袖袍子,金线绣满了领口,沿着衣襟一直绣到衣摆边,一尺宽的墨色腰带中间有两指宽的一条横纹,没有戴香囊璎珞,行走间露出一双白底的皂靴。

“是福叔啊。”那人懒懒道:“刚好我走的也是水路,所以来看看你们白大人。”那人声音里虽带着爽朗不拘泥的笑,听上去却明显是发号施令惯了的样子,完全没有旁人商量反驳的余地。

“原来是游将军。”福叔行了礼道:“我们大人在船头。”

花序序听说过他,前护国大将军之子,早年在桃花山“仙人寨”当寨主,后被招安入京。带兵打仗从无不胜,如果不是三年前他中毒昏睡,嘉仁公主也不至于上次战场名扬轩国。游阮为人极其护短,传说他很擅长炒菜,在芸芸京都的世家公子里,他实在是一个良夫之选,然而他的脾气实在是很古怪,所以至今未婚。

“哦,知道了。”游阮笑着答道,说完他正要转身,一双鹰一样的眸子猛地眯起来直直看过来,花序序大半个身子都被船舱挡着,照理说只能看到她的一双脚和裙摆,她却突然有些紧张。

“谁?”游阮语气陡然一变沉声道,他说着就朝花序序走过来。

这位将军残暴可是出了名的,花序序心猛然狂跳起来,她觉得害怕又不能直接走,福叔也不好拦游阮,游阮的脚步声低沉,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花序序坐在那里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来了?”是白三惜的声音。

花序序抬头就见白三惜正朝这边走过来,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花序序第一次觉得白三惜这个瘟神的声音很好听。游阮闻言停了脚步,上下扫了一眼花序序的方向又抬脚朝着白三惜走过去,脸上方才的阴郁郑重全然消失,笑道:“怎么?我不能来?”

“不是。”白三惜说起话来板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们两人说着话就朝船头走去了,依稀能听到游阮在问“甄世子怎么样了”,白三惜答了什么却听不大仔细,只能听到似乎说到了嘉仁公主。

福叔看着花序序无奈地笑道:“你不用怕游将军,他见谁都是这个样子,当年当山大王养的坏毛病。”

“山大王?”花序序惊讶地张大了嘴。

游阮的“玉面将军”称号可谓大名鼎鼎,入朝不到十年,攻城从无不克,莫说在轩国,即便是塞外邻国也都晓得他的威名。花序序在岐安城的时候外出游玩,有一次无意在幽暗的巷子里,听到抱着孩童的妇人斥责哭泣的孩童,低声地说:“再不听话,便让玉面将军来把你带走!”那小孩登时便止住啼哭。到福叔这里却好像说得游阮同在自己面前长大的孩童一样,丝毫不避讳游阮的威名。

福叔看出了花序序的惊讶,便道:“他还不是将军的时候就整日在府里晃荡,所以我同他倒是十分的相熟。”

“哦。”花序序点点头,“那他同白大人肯定交情匪浅了。”

福叔脸上的笑一僵,半晌才道:“游将军从前是爱在花家晃荡,并不是白府。”

“花家?”花序序一怔,福叔明明是白府的管家。她正想要再问,船尾有人喊道:“大人,到了!”

身后的吆喝一声接一声,船靠在岸边时船身微微一颤,福叔同花序序笑笑,起身去打点下船的事,遥遥应了一声就走了。花序序拍拍手上的灰土站起身子,白府的船后跟着一艘画舫,上面的婢女小厮也正忙碌着。码头上一片热闹,不少官船正靠在岸边,卸粮食和蔬果的人不停地喊着,还有不少人正立在码头上等人,有的穿着艳丽,有的则衣着十分朴素。花序序深呼吸之后微微抬头放眼望去,远处的群山里露出一个高耸入云的塔尖,想必那里就是荣昌寺了。

画舫上的小厮侍女收拾了行李一一下了船,花序序忙不迭地跟上去,白三惜一坐船似乎就没了精神,下了画舫跟着游阮率先上了同一辆马车。浓厌一下船精神才稍微好些,她同花序序坐后一辆马车。

坐上马车后一阵颠簸,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的喧闹声才渐渐淡去,到最后只剩马蹄声和远远传来的钟声。又走了一会儿马车才停了,福叔撩起帘子请花序序下马车。花序序下了马车,就见白三惜一人立在山脚下,正同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僧人说话。在佛寺一般这样的弟子都被称为比丘,那比丘看上去气度不凡,和白三惜说了句话转头来望着花序序,面带着笑微微点头念了一声佛语。

花序序连忙回了礼,那比丘转身对着山间的石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花序序左右看了一下竟没见游阮,心里正诧异,福叔轻声道:“游将军有些要事,所以方才半道上就先走了。”花序序点点头,见白三惜还等在那里,便赶紧快步跑过去。

山道约有六尺宽,山上一片静谧,正是正午,路边的竹林桃花丛里偶有稚鸟掠过,惊下来一层落花。荣昌寺是国寺,建成已数年,石阶两旁建寺时种植的桃树已然成林,一路过去,不时遇见拿着扫帚衣着朴素的僧侣在打扫石阶上的落花。

花序序觉得新奇便一路东张西望,正想着一转身却脚踩空了一节,臂弯一沉,她抬头时白三惜已不着痕迹地松了手。花序序赶紧稳住身形,浓厌背着包袱倒没察觉到花序序的异样,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这才到了荣昌寺的山门前,共有十三道寺门,来来往往的人出入走的都是正中间的三道门,而花序序看到中间的那道门,来往的都是一些小沙弥和比丘。花序序跟着白三惜走的是右面的一道门。

进去后四处热闹非凡,那比丘领着白三惜一行人一直朝着北走,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三圣殿、法堂和藏经阁。在大雄宝殿左右又各有一个钟鼓楼,北面有一个高高的宝塔,共有十八层,塔檐挂着铃铛,风一吹,便遥遥能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福叔领着一群小厮小婢一直候着,白三惜带着花序序逐次拜过主殿里的各路神佛后,已然到了寺里吃晌午斋饭的时候了。

此时那比丘出去了片刻,又换了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沙弥来带白三惜去西侧的厢房。那小沙弥生性活泼,行过礼后带着白三惜走,一路同白三惜说着话,白三惜也一一答了。到厢房后那小沙弥却迟迟没有走,一直到白三惜吃了斋饭才道:“方丈一早交代过,若是公子来了,还请去一趟禅房。”

白三惜道了“是”,又着人匆匆换了一身衣袍,他出来的时候花序序正靠在厢房外的长廊里打瞌睡,白三惜摇了摇她,花序序本就只是浅睡,白三惜一摇她便醒了,睁着迷蒙的双眼问道:“怎么了?”

“你跟我一起去。”

花序序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就被白三惜拉走了,走到半道上那小沙弥才知道释英方丈这会子正在主殿,便领着白三惜去主殿。到大殿前时,花序序看着大殿里烟雾缭绕她这才清醒过来,有些心绪不宁地停下脚步,白三惜诧异道:“怎么不走了?”

花序序目露怯意,白三惜心里一软,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有我在,没事的。”

进了大殿,只见面前的佛像宝相庄严,殿里的诵经声若隐若现,两支细长的蜡烛燃着,有一个身披袈裟的长者独身立在佛像前,手拈佛珠正在抬头看着佛像。那小沙弥同白三惜说声“稍等。”才走过去小声对着那长者道:“方丈师傅。”

花序序便知道,这就是白三惜说过的荣昌寺住持释英方丈。释英方丈微微转过身,看着白三惜慈悲地笑起来,他面色极其和煦,两个厚大的耳垂快要垂到肩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释英方丈同身侧的僧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带着白三惜和花序序出了大殿往后堂走去。待到了后堂又绕到释英方丈的禅房,禅房里还有两个小沙弥,释英方丈坐在椅子上,放下手里的佛珠,同白三惜寒暄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花序序。上下打量一番后缓缓点点头笑起来,释英方丈修心多年,整个人眉眼间透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意。花序序先前的担心顿时全然消失,却也不敢太活跃。

白三惜见释英方丈一直看着花序序,便笑着说道:“这位姑娘姓花,叫序序,这次同我一起来寺里多有打扰了。”说完支起腰杆对着花序序轻声道:“序序,还不快来见过释英方丈。”

“你叫序序?”释英方丈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笑:“来,过来老衲看看。”

花序序迟疑地扫一眼白三惜,见他点点头。方才大了胆子朝着释英方丈身边走去,走到释英方丈身边,一旁的小沙弥乖巧的搬个椅子放在花序序面前。

“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花序序坐在椅子上看着释英方丈,礼貌地答道:“很顺利。”

释英方丈笑着点点头,又寒暄了好一会,花序序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小沙弥回早已分配好的厢房。福叔带着人还在收拾厢房,花序序便和白三惜坐在厢房外的廊子里歇息。花序序想起方才见的释英方丈,不禁感叹道:“那个释英方丈我总觉得,我好像从前认识他一样?”

白三惜似是极其困倦,眼皮都未睁开:“觉得有缘吧,你知道的,佛家信这些东西。”

“那你信吗?”花序序安静下来,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问道。

白三惜睁开眼睛就见花序序离得自己极近,她神采飞扬,眉眼间自成一股娇憨,白三惜笑笑:“我信,但不全信。”见花序序目露疑惑,便又道:“比起信佛,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你手腕上戴的白玉珏真是好看。”花序序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就下意识岔开了话题。

白三惜顺着花序序的视线看着自己袖子里不经意掉出来的白玉珏,轻声笑了笑道:“别人送的。”

“很好看。”

“嗯。”白三惜漫不经心点点头,伸手将白玉珏又塞进袖子里。

“去歇一会儿吧。”白三惜低声道:“晚上我带你去买柳记的胭脂。”

“嗯。”花序序点点头,起身走了两步又猛地转过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买柳记的胭脂?”

“猜的。”白三惜悠悠道,他的脸唇色从下了船到现在仍是有些发白。花序序料想他应是晕船,明明晕船还要坐船过来,心下不忍,便道:“我自己去可以的,你不舒服多休息一会儿。”

“没事。”白三惜揉揉额角坐直了身子:“你要是丢了,你的甄郎可该找我问罪了。”

花序序看着白三惜噎了噎,正好浓厌收拾好了花序序的厢房出来喊花序序,花序序便立刻转身朝着自己的厢房走了。

第六章 胭脂游

花序序回房睡了一觉,她醒的时候天色已黑,屋子里一片黑漆漆的,床头的窗子没有关,软风吹进来吹得绣花的青纹纱帐微微摇晃。花序序瞪大了眼睛再没了睡意,浓厌应当是出去玩了,整个厢房里只余她自己的呼吸声。

远远能听到寺里那个大佛塔上悬挂的铃铛的声音,花序序突然想起了白三惜。来了荣昌寺,照他的官位,应当是应酬排得满满的早早就出去了。这样一来给采衣买胭脂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花序序有些惆怅,自己这还是第一次来金月城,对这里并不熟稔,若出去万一真把自己丢了,就白三惜那个脾气,才不会找自己。

花序序想再睡一会儿,却是翻来覆去没了睡意。想了想索性披一件薄衫子起身,她本打算出去寻浓厌试试,要是寻到就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出门了,打着哈欠摇晃着身子走到门边,刚一打开门就见厢房外的长廊上坐着白三惜,花序序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停住。白三惜撑头半靠在那里,像是坐了很久,他一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子,听见声响转过头,看到睡眼惺忪的花序序微微皱起眉,轻声道:“醒了?真够能睡的。”

他声音清冷,听得花序序打个寒战睡意全消。花序序赔笑两声,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乱糟糟的,赶紧扯着衣裳胡乱将自己裹了裹,等她忙活半天才定下神来,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三惜站起身,利索地将她从门缝里露出的半个脑袋全扯出来,看了看她的衣裳,有些无奈地笑起来:“陪你去买胭脂。”

“你不用应酬吗?”花序序很是惊讶,边说就边往屋子里退。

白三惜的十指握着她的肩,他手腕上那块冰凉的白玉珏不时轻轻打在她胳膊上。那白玉珏传来的凉意像一条小蛇,攀着胳膊一路朝花序序的心底里蹿去。白三惜一直没说话,花序序微微抬头想要看看白三惜的神色,一抬头却恰好撞进白三惜的眼睛里。她正要躲,白三惜却笑起来松了手,语气轻快道:“去换身衣裳,我带你下山。”

“哦。”花序序见推辞不了,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草草收拾后两人下了山,到山下时街市上正是热闹。与白天的清净迥乎不同,一眼扫过去只觉琳琅满目,四周的人群拥挤,白三惜却往哪里走哪里的人就少了起来。花序序跟在白三惜身边四处张望,但下山前白三惜强行给自己戴了纱帽,一路走过来看东西也看不大清晰,只一味跟着白三惜走。花序序正四处张望,冷不丁看到一个着墨色衣袍极其显眼的人一闪没了踪影,那个身影,看着倒像是那位游阮游将军。白三惜脚步一停,花序序没察觉,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额头恰好撞在白三惜的肩胛骨上。

“看什么呢?”白三惜轻声道。

花序序再看过去,那里已没了那人的踪影,讪笑着说道:“刚才我好像看到了游将军。”

白三惜朝着花序序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穿墨色衣袍的人影已经不见了,白三惜拉着花序序继续朝前走。白三惜对金月城的路很熟悉,他不说去哪儿,只一味带着花序序往前走。

金月城的阁楼大多临着尾水而建,一路走过去回环曲绕。人不是走在长廊里就是走在桥上,这里的建筑大多是斜顶的乌檐瓦房,有的三层高,有的两层高。天上悬着一弯漂亮的月牙,从长廊里走过去,一路都是精致的水榭楼台。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热闹非凡,灯笼烛火照的一片通亮。

金月城的胭脂以柳记胭脂最为出名,所以挂着柳记胭脂铺招牌的店铺很多,因此一般来买胭脂就得看自己的眼力了,往往有人出价百两买的却和平常街道上卖的二十文的差不多。花序序的胭脂水粉一般都是有楼里的丫头采办,她对这些并不是十分在行,一路顺着蜿蜒的河廊走过去,见了不少胭脂铺,每一次花序序想要随手买一个,白三惜都拦住了她。他不说理由花序序也不好问,两个人就一直往前走,没个尽头的样子。

等月亮已经挂的老高的时候,白三惜终于停下了脚步。花序序扫一眼四周,和一路走过来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别。河廊上架着一架乌黑的石桥,桥头石柱雕刻了惟妙惟肖的石狮子,桥上行人匆匆,桥中卖灯的花船挤在一起。河廊树梢的灯笼挂的老高,照的四下里一片亮堂。与别处不同的是,在这一片热闹里,石桥对面的一棵大柳树上系了一块泛黄的小小布块儿,那寒碜的布块儿上龙飞凤舞写着“柳记”两个字,风一吹呼啦啦飘起来,跟周围的热闹繁华格格不入。花序序再往下看,就见那布块下摆着一个更为寒碜的小摊子,一个一身绿裙的女子撑着头正在打瞌睡,那女子发髻上簪一朵绿芙蓉。摊子上的胭脂倒是摆了有二十盒左右,桥上路人拥挤,却并没有人前去问津。

花序序不由得感慨这姑娘实在是不会挑地方。因为在这姑娘摊子的对岸,有一家三层楼高的胭脂铺,那铺子前扯一面鹅黄的大旗子写着“柳记”,铺子里看上去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映在水里看上去也是一片热闹。

白三惜立在桥上终于挪动了脚步,花序序跟上去两人一路停在那寒碜的铺子前。花序序十分怀疑这胭脂的质量无语,白三惜扫了花序序一眼笑起来,蜷起食指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轻声道:“我要一盒胭脂。”

那女子闻言揉揉惺忪的眼睛醒过来,她单手撑着头露出左手腕上一个碧绿色的玉镯。花序序看着她,只见她懒洋洋地挑起眼皮,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才勉强睁开,看着白三惜她露出一抹熟稔的笑打个招呼。随后她眼睑微微一动,看到了立在白三惜身边的花序序,她登时眉头一皱垂下眼睛,打个哈欠没好气道:“一百两。”

花序序顿时呆在原地,她不是没见过人变脸,但这么快变脸的人实在是第一次见。而且一盒胭脂居然卖一百两,这摆明了是在讹人!

“舍不得?”那女子垂着眼皮笑起来,眼底一派戏谑和嘲讽:“觉得贵就赶紧走,别站在这碍着我睡觉。”说完她又伸出手打个哈欠。

这女子做人一般开黑店就算了,偏偏还这么瞧不起人!花序序偷偷打量着白大人的一张面皮,他倒是没生气的意思,依旧面上带笑,却看着那女子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正眸色闪烁,一转头恰好对上花序序探究的眼神,他先是一怔,随即徐徐笑起来,只是那笑在花序序看来极其的牵强。

看吧!白三惜也觉得贵!可这位白大人定然是嫌自己上去砍价有损自己的形象!花序序叹口气,咬着唇走过去立在白三惜面前,看着那女子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便宜点好了,你这胭脂卖一百两,是真的有些贵。”

“我莺娘卖胭脂不二价。”那女子笑着回道:“他年年来买,都这个价,老熟人了还通融什么。”

这话说得花序序倒真是一惊:“你认识他?”莺娘知道白三惜的大名却还敢这样公然触怒白三惜,倒是真真厉害。

莺娘哑然失笑,眉梢一挑,侧着头阴仄仄笑道:“认识不认识都是一百两,要是再问,就是二百两。”说这话的时候莺娘就施施然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花序序面前晃了晃。

“好,我要了。”白三惜语气没有一点点波澜,说着就要从袖子里掏银票,花序序伸手一把拦住他:“他可是礼部尚书白三惜!”

莺娘看着白三惜,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她懒懒垂着眼皮,方才的戏谑和厌恶似是又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笑笑拖着散漫的调子不急不缓道:“哦?原来是京都的白大人啊。今日得见,小女子实在是觉得荣幸的很。”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白三惜的大名,还是知道却佯装不知道。话她刚说完立刻伸出三根手指头,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一遍白三惜,水红的唇角扬起来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三百两。”

长眉细眼鹅蛋脸,姿态虽慵懒,却是个十足的美人,唯独不好的就是一身风尘气,眼睛一动便能勾走寻常人的半副魂魄。花序序挡在白三惜面前:“五十两。”

“不好吧。”莺娘看着花序序,脸色又缓和了一些,她想了想,一脸沉痛道:“一百五十两。”

两人你来我往杀价正杀的起劲,白三惜双手抱胸闲闲靠在一旁的柳树上,等眼神一移再看到河廊对面的铺子上时,正巧看到一个墨色衣袍的身影从胭脂铺里出来,那人似是有感应正好看过来,正是游阮,两人遥遥一望。白三惜笑起来率先缓缓收回目光,他转过头正失神,面前突然出现一张大大的笑脸。

是花序序。

花序序笑得很是得意:“一百两!”她指尖捏着两只小巧的胭脂盒,凑在白三惜面前领赏似的笑起来。盒子是珐琅面的,朱红色的系带下有一撮大红色的流苏,珐琅胭脂盒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桃花,花枝细脚伶仃,花朵却是大而繁复。

“还有这些!”花序序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里抓着一个大包袱,有几个胭脂盒的流苏七扭八歪的掉在外面,白三惜一愣,再抬眼看过去,方才卖胭脂的莺娘早没了踪影。

白三惜随口问道:“莺娘呢?”

“她?”花序序笑着将露在外面的塞进去,笑起来打趣道:“她说她和她的心上人有约,过了时辰她的心上人可不会等她。刚才她看到她的心上人来了,所以就急急地走了,又说我看着面熟,便五十两便宜我了。”

白三惜听着花序序说话,眼底一沉,声音陡然低下去:“面熟?”

花序序并没有察觉到白三惜的反常,她正捏着手里的包袱在翻着数有多少盒,随口说道:“也倒没什么,只是说我同往年跟你来买胭脂的姑娘有些像。”

“这样啊。”白三惜缓了口气,花序序一抬头就见白三惜满腹心事的样子,狐疑地看着他,半晌了然一笑点点头:“白大人倒是风流债多,啧,连这种人家已经有心上人的都不放过。”

白三惜没忍住笑了起来,抬手恼怒地弹了一下花序序的额头,花序序吃痛地赶紧后退一步护住自己的额头,没好气道:“扰了大人的好事是序序不对,但今日来买胭脂明明是大人非要带序序来的。”

“她可不是我的风流债。”白三惜悠悠道,收回手微微叹一口气,转头看一眼河廊对岸的胭脂铺,那里方才一直站着的游阮早已没了踪影,他回头看见花序序正伸长了脖子顺着他的视线看那间胭脂铺,她微微皱着眉,抿唇好奇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个不得常出门看新鲜的大家小姐。见她看的专注,白三惜笑了笑伸手再次弹上去,花序序额头一疼猛地回过神,她有些生气地看着白三惜,整个脸皱的像个包子。白三惜忍着笑伸手帮她揉揉额头,无奈地道:“她是游阮的风流债。”

花序序讶异道:“游大将军?怎么是他?”

白三惜揉着她的额头,看着她一直皱着眉,心里忍不住想自己方才也没用力,她怎么会这么疼,难道还是下手重了?他正想着,花序序猛地抬起头道:“啊!我想起来了!”

她猛地一抬头,白三惜的手便恰好离开了她的脑袋。花序序眼睛一闪有一瞬的欣喜,白三惜瞬间懂了,她是不喜欢自己碰她,所以故意这样的。

白三惜抱着双手斜斜倚在大柳树的枝干上,居高临下盯着花序序,好奇地候着她继续演下去:“你想起什么了?”眼看着花序序的一张面皮从开始泛红到后面的全红,白三惜忍不住想笑。

花序序往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转身假装看着河水,眼珠转了又转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半晌才语气不稳道:“莺娘说她和她的心上人有约,要是去晚了她的心上人,哦不,是游将军,游将军就不等她了。”说到一半花序序猛地一顿,过了半晌她才继续接道:“要是喜欢上这样的人,那我宁愿谁都不喜欢。一辈子这么长,如果连这一点的迁就都做不到,那喜欢他一辈子该多累呢。还不如就不要喜欢了,白白惹的自己不开心。”

花序序的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白三惜的声音,声音里照常带着笑意,却是郑重了许多,“要是哪个姑娘这么喜欢我,那我一定会等她一辈子,多久我都不会走。”

花序序愣愣地抬头看着他,稀薄的灯火里白三惜眉眼含笑,是平时难得见到的温和笑容,映着身后的璀璨灯火,他眼里一片化不开的哀伤和淡淡的期待,看上去整个人如同水月镜花,似乎一碰就会消失。花序序愣愣看着他,胸膛里“扑通”猛地一跳,她整个人连带着头发丝儿都颤了一下。

良久花序序才反应过来,咬咬舌尖,浑身打一个激灵勉强让自己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她打着哈哈道:“大人若是上战场,怕是这一个美人计就要让对方拱手让城池了。”

白三惜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他换了个姿势靠着柳树,唇角微微上扬笑起来问道:“那你中计了吗?”

下集预告:

金枝踏花春常在,银烟绕案佛前拜。一场花前月下的携君游河,珐琅胭脂盒生出枝蔓交错的血色桃花,收下了胭脂盒的花序序,面对真情假意难猜的白三惜,又会怎样应付即将出场的‘准情敌’嘉仁公主?

责编: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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