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琴吟唱草原的故事(外二章)

2017-11-13 11:27新疆刘佩枫
散文诗世界 2017年1期
关键词:草原太阳生命

新疆 刘佩枫

马头琴吟唱草原的故事(外二章)

新疆 刘佩枫

木扎尔特草原的万物刚熬过冬天,萌发的草,还柔嫩得挺不起腰来,我却已经走进了草原的深处。

柔和的春风吹着我的长发,就如同吹拂着根的梦想。

我的心中有一片草海,荡漾在风里,每一棵小草都是水珠,每颗水珠都那么绒绒的让牧人心痒。

我喜欢畅游这片经常掀起风浪的草海,它饱受太阳恩泽,是六畜赖以生存的水乡,那汗水般咸咸的水珠,润过食道,生活安康。

木扎尔特草原的春天很短暂,靠近山边的草还来不及把叶再染绿一点,游牧人的秋天,却已经早早的到来。

游牧人忙于寻找美好家园,常常把蓝天当作家乡的屋顶。

一头老牛在迁徙途中浑身涂满夕阳的光辉,嘴里慢慢反刍着生活的疾苦。

死亡是前路,不是退路,是新生命的开始。

春夏秋冬是一面镜子映照着游牧人的生活,煨着牛粪火取暖就是命运。

草原狼的骨头噎过食道,骆驼负重穿越内心的地狱和沙漠,饥饿的公牛藏在健壮的外壳里,马、女人和草原是生活的基本表情。

游牧人对于马的敬畏是很久的事。一匹汗血马说到世界史,说到牧人流动的家,说到马毕生以嘶鸣和驰骋保持东方的阳刚。一旦失去了长途跋涉的力量,它就悄然离群,直至死去。

从小,我亲近骏马。伊昭公路边上,有一匹天马的雕像。不知是我先发现它,还是它先发现我,抑或是我们同时发现,目光一旦邂逅就怦然心动,难舍难弃了。那是一匹白马,它以简单线条把自己从恒河沙数一般的马群中脱颖出来,神情告诉我痛苦,步态告诉我愤怒,遍体白色告诉我它从太阳深处走来,来自工业时代。

永远伫足路边,是为了在这条生命驿路等待骑士吗?求求上苍给我一把毒草和一杯伊犁河水酿造的烈酒来,让我焚烧那些爱情和理想吧。我心中的骏马和南北天山草原已经随着工业时代的太阳远去。

南天山北天山,精神死在这里,肉体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我的草原是唯一的生命葬地。

远方依旧遥远,而那秋风吹荒的原野,游牧人依然低着头挤着乳汁,依然挥舞鞭子放牧风云。

他们两头不见太阳,因为他们怕被那叛逆的火焰沸腾血液。昨日,天上的云彩忽然失火,燃烧了一群奔腾不止的马群,它们披散着火焰般的长鬃,往万里长城的方向跑得异常愤怒。

今天,新的也是旧的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娜仁托娅老额吉脸上依然重新挂上笑容。

孩子,我们蒙古人是如此的热爱长生天,又是那样倾心死亡。蒙古人是草原的孩子,我们追逐着太阳的足迹,豪气地喝干了整个亚欧大陆的水呀。

我们的孩子铁木真骑着那匹叫 “巴特尔”的马高高起飞,跨过那幽暗的山谷和辽阔的草原,去追赶耀眼的太阳,在征途之中“道渴而死”。

我的孩子,看看我们那满面的皱纹,像厚重的书页一样翻不开岁月。

我们都是草原的孩子,真正的蒙古人都是草原的孩子。长满鲜花和华丽的地方瞧不起我们的出生,只有那辽阔的草原和驰骋的骏马,它们为你开放野性,为你赞美。

正如激越的伊犁河一样,那是乌孙人、匈奴人、大月氏人、突厥人、蒙古人、哈萨克人的烈酒和火焰,它们燃烧了游牧民族的心,燃烧了骑士的眼睛,灼伤永远不会得到安抚。

铁木真,稚嫩的双手紧紧握住一根细细的马缰绳。

那匹叫“巴特尔”的骏马稳稳站在大地上,它的四蹄生出了根须向四面八方延伸,成为元朝那段历史最冷酷的黄金分割线。

正如水草丰美的木扎尔特草原,被人类的贪婪分割成一块块最后的生命绿洲。

如果这分割都是理由和借口,那请长生天告诉我是苟延残喘,还是从容燃烧。

我是草原孩子,骑着那匹叫“巴特尔”的马儿穿过人群的嫉妒之火。

那马儿停在汗腾格里峰下。它累死在那里,被满天的烟尘和工业时代的利器给杀伤,它高昂的头骨被做成一把琴,用来吟唱一个草原民族逝去的辉煌。

草原精灵

九月鹰飞,木扎尔特大草原秋风萧杀,黄褐色的衰草如浪涛般一起一伏,铺天盖地地涌向远方。

大霜小霜,在太阳初升时分,凝固了一个健壮的厄鲁特蒙古汉子踏着白草,向东方眺望的身影。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厄鲁特蒙古人所经历的一切鲜活苦难,竟如落叶般在时光中褪色,陈旧得像年代久远的石刻壁画。厄鲁特蒙古人的生命是柔韧的,就像风中的牧草。

那噘着嘴唇,额头很高,头发披散的乌恩其妹妹,你在哪儿?你回到自己的木扎尔特草原了吗?那个帮你支起毡房柱子的厄鲁特蒙古汉子是谁?在空寂的那林果勒河畔,你独自哭泣着决定生命的方向,在温暖的篝火堆旁,谁抹去你的泪水?那一络用刀子割下的乌黑长发,埋在潮湿的泥土下,指引着牧人的灵魂回归,听得见那林果勒河水咆哮,看得见骏马嘶鸣的坡马高地炊烟缭绕。头发是很难腐烂的,这些编织着爱和恨的头发,就像一只渴望自由的鸟,将受伤的翅膀埋在地下。那披散着长发的乌恩其呢,那像鸟儿一样飞翔的乌恩其呢?

乌恩其就像一朵云或一缕烟一样漫不经心,充满遗忘。她高兴的是那些消逝在空中的鸟。她不喜欢骏马和健牛。她爱的是那些没有内容,马上就要消失的东西。她喜欢风、云和烟。一缕青色的炊烟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在遥远的秋天尽头生起的那些青色的炊烟。有炊烟的地方才充满了生气。她甚至没有看到炊烟下面的火。她喜欢的是那些变幻不定的、不可捉摸、不可辩认的类似风吹过来的那种爱情呼吸。她只在这种呼吸拂动的时候存在。她就像一个草原精灵,没有人不爱她,就像没有人不热爱草原,尤其是这些游牧的厄鲁特蒙古汉子。

游牧人的生活是艰苦的,每一次迁徙都有痛苦掺杂其中。游牧人走到了疯狂的边缘,骑着马把梦想撞碎在悬崖上。我遇见了草原精灵。这是木扎尔特草原上的蒙古人给她取的名宇。后来她照顾着我。往一口大锅内扔进各种野菜。有时用草搅拌奶来喂养着我的胃。

草原精灵,就在这漫长的草原漂泊的路上,我为你写了多少诗歌啊。直到黎明来临。头顶的星星只剩下几颗在天际,像是被秋风打尽果实的枯干的大树,还有最后几个希望。等待起飞的草原精灵,渴望回家,回家成为一个民族的秘密。

那回家的日子,属于乌恩其的长发,是在春天和秋天的道路上一朝一夕长成的,预示着草原四季的变化。那明亮的眼睛,只看守过青烟、云朵和我,小羊羔和牧鞭属于她的手,道路和雨雪属于她的脚,河水和泉水属于她的嘴唇,嘴唇属于她的歌声。云朵和我属于她的眼睛,除了过眼烟云,还有谁能守在她心中?

我们在木扎尔特草原储存了不少诗篇和粮食,我们要养育后代,就像一岁一枯荣的草。

回归草原

时光如水, 这亿万年冰川融化的水,滋润了辽阔的木扎尔特草原。这春风鼓荡的草原,盛开着美丽的花,让生命劫数难逃。对年轻的巴郎子而言,这些美丽的花,悄悄打开了影响生命成长的潘多拉魔盒。

生命的自由是自得于天地间的,是大自然的一种呼吸,生命在自然界的地位和风雨雷电晨光夕照是平等的, 只是风雨雷电晨光夕照是无意识无思想无悲无喜的,生命是肉体和心灵健全的一种存在,快乐了会撒欢,疼痛了会咆哮;生命的表现是自然的、不矫饰的、不考虑文明枷锁的、不考虑长官意志的、不考虑青史留名,永垂棺盖的。那在马蹄下翻滚着、沸腾着的辽阔的木扎尔特草海,也许在一瞬间,汹涌着一个浪头,就能让我走完短暂的生命之路。

我无法察觉时光在慢慢的从身旁流过,多想张开双臂抓住这一丝丝的滋润。我想像那些伸展翅膀的苍鹰一样, 抓住了所有的自由的风, 永远飞翔在这片无际的草海上,风会永远抚摩着我的黑色羽毛, 草海会永远倒影着我的模糊影子, 一直到翅膀在风中折断的那一瞬间。

我轻轻闭上眼睛坠入永夜安眠的梦乡,全身覆盖着霜白的月光,我相信朝阳明天还会照耀到脸庞。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像猛禽伸展着两翼在天空狩猎,下面奔跑着惊慌乱窜的畜群。我的梦,是日复一日的跋涉之梦,在草原上多留一些脚印,与生命同步,沉默跋涉。只有那些被黑夜深埋的身影,永远也走不进草原的阳光地带。

我把心脏留给草原,因为它饥饿了,便要吞噬一切; 我把语言留给苍天,因为它沉默着,从来没有为生命说过一句怜悯的话;我把希望留给母亲,因为她为生命奉献着,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草原上的骏马依然迈开急促的步伐不知会走向何方,生命奔跑着不知在何方就会消失。太阳已经回归,我闭上眼睛, 一同回归草原,回归……

这一次壮烈的回归仪式。生命的旅途,走出了母亲的视野,走进了脚下草原的核心,以及草丛中深埋的历史,无穷无尽的生命,无穷无尽的往事,匆忙的脚步应证了作为游牧人对草原的信仰和崇拜,或者可以进一步说,游牧人欲以自己的脚步,为生命连接草原探索一条充满荆棘的时光隧道。

为什么人只有一次回归?同样是两个来自宇宙的物体,一个是太阳,一个是肉体。太阳的回归,是生生不息的草原;肉体的回归,是勃勃跳动的心脏。

欧洲,或者亚洲草原,无论是成吉思汗的世界草原,还是汗腾格里峰下我的思想草原,它们都是:孕育着和平和情欲的草原;曾经无比苍茫、一岁一枯荣的草原;九月的天空上鸿雁飞过的草原;已经沦于沉默孤独的草原;产生过格萨尔王的草原;诞生出诗人怀抱着汉唐盛世的草原;可以称为母亲父亲的草原;风雨吹打和白雪覆盖的草原;总深藏着细君公主和天马的草原;创造历史辉煌篇章的草原;会复活也会死亡的草原……

也许,草原发生过的一切,野火烧不尽的一切,都已属不朽。那曾经发生过的繁荣与辉煌,都尘封在衰草深处,永不会真正地在草原消失,它们如草种子深埋历史大地的土壤中,总会在合适的季节,在“新的融合”的腹中重新萌生。于是,历史深处的回忆,来自远方汉土唐疆的风,对未来的憧憬,一阵阵地吹过这辽阔的草原,有一阵新鲜,有一阵久远。于是,我的心就像毡房和炊烟,在重新孕育着六畜兴旺的希望,新的草原之子,如天空滴落的春雨,降生于这片草原之上。

木扎尔特草原,这是中华民族的古老黄土,这是汉武帝埋藏着财富的草原,这是罗马皇帝凯撒向往过,盛唐诗人李白吟唱过的草原,这是诸子百家争论过,多少丝绸之路传奇故事沉埋过的草原,这是我们所有中华儿女的草原。五千年的时光散成碎片,如雪花般轻轻飞舞,层层覆盖木扎尔特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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