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怀底层的现场,底层却没有说话

2017-11-13 15:19宗城
中国青年 2017年12期
关键词:湛江圈子底层

文-宗城

随笔

关怀底层的现场,底层却没有说话

文-宗城

大家各取所需,唯底层无所获取……

那些命名底层的人

“我相信在座的都不是底层吧。”

前段时间在北京,我参加一个话题讨论会,会上的嘉宾如是说。听到这句话时,我并没有说什么,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底层。

什么是底层?经常听人说起这个词,但很少有人顺便告诉我何为底层。如果以收入水平划分,我好像就是底层,因为我还只是个穷学生,而我的家庭,也并不宽裕。如果以文化水平来看,就更难界定了。读一读《红楼梦》,就能说自己不是底层吗?如果底层被等同于没文化,又有多少人会自认为底层呢?

所以在这些场合,底层消失了。可是,在大城市里就没有底层吗?他们只是没有话语权。

北京名流荟萃,常会有这样的讨论会,主题各异,可聊着聊着,就关怀起底层,呼唤起人人平等。我去那儿听,需要自我介绍,因为好奇他们的态度,不同的会议,我就用不同的介绍。当我说我是来自小城市的非重点大学学生时,他们和我交流就会不耐烦,甚至敷衍我。当我把自己最“吓唬人”的头衔搬出来,他们肃然起敬,对我诚诚恳恳。当我是前者,很少有人会在会议结束后加我的联系方式。当我是后者,一次讨论会就是一次交友Party。

于是我终于懂得,他们真正关心什么。

有人摘编美国作家特里尔《毛泽东传》中的篇章,取名为《26岁的“北漂青年”毛泽东》,里面这样讲道:

“对于北京大学,毛泽东不是来自长沙的一个出众的学生,而只是把杂志摆摆整齐的两只苍白瘦弱的手。无论是在一个临窗的三屉桌前忙碌,还是沿书架巡查,穿着褪色的蓝布长褂和布鞋的毛泽东,不会漏过他眼前的事物。在借阅登记簿上,他认出新文化运动的主要领导人物。毛泽东回忆说:我的职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打算去和他们攀谈政治和文化问题,可是他们都是些大忙人,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助理员说南方话。”

今天很多“非底层人士”对底层的态度,就像那时候的“大家”对青年毛泽东。当双方遥不可及时,他们对底层充满怜悯,可当双方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却对底层提不起兴趣了。

底层在这里是一个浩瀚又模糊的词汇,见不到活生生的人,只见到不同的人对“底层”的主观预设。底层一会儿被看作一群生错了家庭的先天弱势者,一会儿被视若缺乏教养一心只想成功的洪水猛兽。底层有时候是余秀华们,有时候又像《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而这些命名底层的人,恰恰都不是底层。

一个被想像的底层

“你知道哪一个城市注册‘快手’的人数最多吗?”

“北京。”

去年,一篇名为《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的文章成为热点,也让快手这款短视频应用软件瞬间成为各阶层人群围观的对象。由于文章中呈现了大量农村或无业社会青年荒诞不经的生活状态,关怀底层突然成为一种潮流。而快手也被很多局外人贴上了底层用户集合地的标签。

可《时代周报》的一篇报道就指出:“在与其他短视频应用做对比时,人们一般认为快手的优势在于拥有大量三、四线城市与农村用户,实际上,快手最大的用户群仍是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从一线到农村,快手的用户分布基本上与中国互联网用户的分布情况相吻合。”

在我上中学时,快手已经成为一款流行的视频应用。用它的都是什么群体呢?至少在我的周遭,不少追逐时尚的青年男女都一度迷上快手,他们的家境不说富裕,但绝对不贫穷。他们在快手分享的也并不是“暴露物语”,而只是些像朋友圈那般的日常。可是,这些日常是火不起来了,什么能瞬间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猎奇、冲突、悲惨甚至与性和暴力相结合的内容。《残酷底层物语》就是典型例子,它将快手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内容抽出来,把底层与悲惨、猎奇甚至“神经质”杂糅在一起,于是瞬间迎合部分市民的嘲弄心和怜悯心。底层被打扮成一位看似离奇、实则符合市民想象的小村妇,供人们作为谈资,或宣泄他们无处安放的同情。

对底层的关怀时不时发生,不只是快手事件,还有许立志、余秀华、打工诗人以及每一年返乡的瞬间,这种关怀的初衷无需指责,它说明社会还有温情的底色,可问题的关键是——底层在想象的过程中一步步模糊,真正的底层反而不愿意现身了。同时,关怀者与底层往往缺乏真正的互相认识和平等对话。最终,关怀者沦入自说自话的风险,而所谓的底层,生活依旧如初。

关怀底层?那就深入底层

“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一个东西,仅仅从他人口中了解,和你自己去感受,有时候是截然不同的。我是广东湛江人,姑且以外界对我的家乡的“猜测”与实际情况的差别为例。我上网络论坛,浏览关于湛江的帖子,有一些问题让我哭笑不得。“你们湛江是不是黑帮林立,很不安全?”“湛江人是不是什么都吃呀?”“在湛江市区是不是每天都要担惊受怕?”由于湛江不时因为恶性事件成为新闻热点,再加上一些网友对湛江的夸张建构,湛江的模样仿佛战乱不断的中东半岛一般。但实际上,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夜晚十点都敢独自出来。它的治安和经济建设比不上一线城市,却也绝非舆论渲染得那么不堪。同样,湛江人并不是什么都吃,广东省号称“大吃省”,美食如云,久而久之,广东人对吃的研究就被放大化甚至妖魔化了。

如今对底层的关怀存在圈子化的困境。圈子内的人同声同气,不同圈子的人却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学院派知识分子固守学院的教条来关怀底层,媒体人通过媒体与同道们解剖底层,却很少见到不同圈子的人齐聚一堂,真正分享各自对底层的看法和出入。我对这种分享也无法乐观,因为它更像一种虚伪的开诚布公,圈子内的人死守自己固化的观念,对不那么悦耳的言论表面倾听,实则敷衍了事。分享成为形式,大家不过自说自话、寻求同盟。我们可以看到知识分子、知道分子们在台上高谈阔论,但我们有必要质疑——你们对底层的判断依据从何而来?你们的经验,是从书本和新闻中拾取,还是有真正深入底层,去暂时放下成见感受底层?

哲学家齐格蒙特·鲍曼在《社会学、后现代性与放逐》一文中提到:“消费主义主要体现在对象征性物质的生产、分布、欲求、获得与使用上。消费,不只是一种满足物质欲求或满足胃内需要的行为,而且还是一种出于各种目的需要对象征物进行操纵的行为,所以,强调象征性物质的重要性就显得十分有必要。”

在言论场上,所谓的底层也在变成消费的符号,无论是快手、破落的村子,还是打工诗人,他们都是被塑造出来的“象征物”,当他们成为象征,人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通过消费他们来消费底层,完成的却是对自我身份、社会关系的确认和建构。个人消费底层,可以在言论场寻找与自己一个圈子的同路人(通过彼此对象征物相似的判断缔结社会关系);媒体、社团等机构消费底层,可以赚取流量、扩大影响力,甚至占据舆论中心,支撑它的存在与继续运作。

大家各取所需,唯底层无所获取,一些平凡人的生活甚至因此被打扰、被扭曲……

今天我们不缺怜悯,也不缺消费的象征,我们缺少的是打破自我圈子的勇气,和真正愿意与不同阶层的群体坦诚对话的人士。不必美化,不必卖丑,底层就在那里,少一点重复这种场景——关怀底层的现场,底层却没有说话。

责任编辑:张斯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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