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之路永无止歇

2017-11-13 23:20张清华
小说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新文学韩少功格非

张清华

求索之路永无止歇

张清华

此前为了研讨会的题目,费了很久的脑筋,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取了现在这个。看上去有点语焉不详,但刚才已经遭到格非教授的表扬——“求索之路永无止歇”,因为韩少功先生是楚人,我们就引用屈原《离搔》里面的“吾将上下而求索”,“求索”这个关键词。这个词用在少功先生身上非常合适,作为楚人的后裔,作为当代中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韩少功的创作已历四十年,这不仅是时间的长度,也是精神的长度,是艺术道路的长度。

刚才驻校仪式上几位先生发言都已经提到了少功的重要性,这让我想到我们发出的邀请信中的几个关键词:历史探寻、田野考察、民间关怀、当代追问。韩少功是具有这样知识分子精神的作家。当代中国的作家很多,但能够同时称得起这几个词的还是不多。这些赞美之词,他真的完全担当得起,恰如其分。而且,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位在艺术上不倦探索的作家。

我不敢占用太多时间,只是想说这样几点,一是就“写作的意义”而言,与所有职业化的写作不同,韩少功对于“写作何为”是有考虑的。在多数作家那里,写作可能只是一种职业行为,但五四以来最优秀的中国作家对于为什么写作,则是有思考的。鲁迅一代是为了启蒙,为了国民性的批判,后来的作家是为了抗战或革命,而上世纪80年代以来最好作家们也清楚,他们的写作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再造一种人文主义的价值,为了传承五四精神,为了重新找回祖先文化的辉煌,为了重塑中国人的艺术精神,等等。当然,细分起来又很复杂,在韩少功这里,我认为是一种对于乡野世界、对于现代以来中国的乡村世界的变化,以及种种困境的思索,一种深入到民族传统心理与困顿之中的思索,从《爸爸爸》到《马桥词典》到《暗示》,都是这种思考的载体与形式。这是他的求索精神的具体表现。

第二是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变迁史,以及背后的思想史的介入性,也就是其写作针对于中国当代社会与历史的及物性与有效性的问题。大家为什么都强调了韩少功的“文学史意义”,想必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这是一个优秀作家的敏感与卓越的标志。1980年代早期,中国人重新获得了世界视野,有了与世界文学对话的可能,而这个时候最重要、也最使中国作家焦虑的问题便是身份问题,我是谁,面对一个巨大“他者”时怎么办。刚才吴俊教授的发言谈到了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是知识背景、写作资源的问题,再一个就是操持的话语的问题。这两个问题,我感觉归根结底是一个身份问题。中国作家的身份困境“五四”以来一直存在,这就是传统的身份消失以后,所面对的困境。一个西方的父亲和一个本土的母亲,杂交出了新文化的“宁馨儿”,但是这个宁馨儿是非常不幸的,是命运多舛的。这就是李洱在他《花腔》里面塑造的葛任,也即以“个人”为主体与本位的文化身份,他在历史和现实中的合法性始终是一个问题。当八十年代西方文化再次引入,一个世界性的视域打开以后,中国作家重新敏感到自己的身份问题,而“寻根”是从这里出现的。表面看是寻根,实际上是获取合法性,在现代主义渐入以后,中国文学、中国作家如何获取合法性,要到传统、到本土里面找,这是有很多潜台词在里面的。这是80年代以来的第一次身份自觉,90年代中期的“人文精神讨论”又一次聚焦到身份问题,在市场价值要获取新的合法权力的过程当中,知识分子是从善如流还是守住原来?他又面临一个困境。在两次当代文学的身份问题凸显的节点上,都有韩少功的身影,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所以我觉得他是对当代文学的文化情境、文学语境、作家的使命与困境最为敏感的作家,因而也是最具有文化贡献和文化重要性的作家。

第三就是写作资源的问题,刚才李洱先生也谈到类似的问题。今年是中国新文学的一百年,一百年也会出现一个迫切的问题,新文学是谁的新文学?它发育得怎样,未来会走向哪里?这个问题让人很难完全“正确”地予以解释和界定。那么在我看,它当然还要有世界视野,有人类情怀,有与世界一切文学的对话关系,但另一方面,它也要“更像自己”。我个人觉得,在最近一二十年以来,百年新文学正经历着诞生以来最深刻的变化,就是它越来越不像其“父亲”——五四以来诞生的新文学与革命文学,而更像是其“爷爷”——中国传统的文学了。这样说可能比较武断,但的确当代文学的发展变化可能和“五四”文学之间的关系正在渐行渐远,和传统文学的脉系、根基越来越近。格非近十几年的写作也是这样一个明显转向,有大量作家的小说写作越来越接近于中国传统“奇书”或者“笔记”文体,这是特别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像《废都》《长恨歌》可能更接近于“奇书”,而贾平凹近年的《古炉》《老生》,韩少功的《日月书》、张炜的《刺猬歌》,还有很多作家的作品,都更像中国传统的笔记小说。当然,或许格非更是兼而有之,“江南三部曲”既像奇书,像《红楼梦》,又同时又笔记小说的元素。莫言的《檀香刑》《生死疲劳》等作品也更具有中国文化元素。这样说来,韩少功的意义也是不可低估的,他同样尝试且引领了一种中国式的写作——既有笔记小说的体式,同时又显现了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的宽广与纵深。甚至,在人格范式上,他也在给我们提供一种修身与耕读、思想与践行相统一的范例。

最后,我要再次向韩少功先生表示衷心和热烈的欢迎,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前面已有九位驻校作家,少功先生是第十位,他的加盟让这个谱系越来越丰富壮观和博大坚实。今天的讨论涉及到了他四十年的创作,虽然只是一个轮廓。此时此刻我还是想起了屈原的诗,“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回到我们的关键词“求索”,让我们祝愿他的不断的求索能够走得更高更远。

张清华 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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