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知行合一和对文学的超出

2017-11-13 23:20欧阳江河
小说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楚文化韩少功格非

欧阳江河

他的知行合一和对文学的超出

欧阳江河

我正在香港大学做为期两个月的驻校作家,这次专程从香港飞过来。我说一定要回来,因为我是韩少功真正的粉丝。在座的朋友中少功兄和格非、西川三个人,和我的关系格外特殊,因为我们常一起交流,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韩少功对我的意义非常特别。刚才陈众议先生讲到的《马桥词典》,本来我也想重点讲一讲的。《马桥词典》真的是一部特别了不起的小说。清华兄在介绍韩少功的时候,讲到他的“当代追问”,尤其是说到田野调查、“田野精神”,这些在他《山南水北》《马桥词典》《革命后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是活在自己的文字中的一个作家,他怎么写,就怎么活。

韩少功的创作趋势,跟二十世纪以后的作家相反。比如,很多人来自乡村,离开乡村以后,反过头来不停地回想“回到故乡”,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对故乡的告别以及重返,由此构成重大的文学主题。像格非的江南三部曲、莫言先生的作品,还有贾平凹先生的《商州笔记》等等,都是离开故乡以后来写的。韩少功正相反,他写了马桥、虚构了马桥以后,山南水北,他就住在那里。他写了一个地方,然后住进去,然后把他的楚音、楚意,《马桥词典》人类学的东西,田园调查的东西,文明的东西,放到他的文学写作里面,变成他的活法。写法变成活法,写出来的地址变成他住进去的地址,这种亦真亦幻在他自己身上得到了实现。把中国拿来地方化、湖南化,由此保持楚文化的文脉,这个过程从屈原的时代开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屈原的文化里面充溢着楚文化的神髓。尽管从诗人的角度看,我可能更崇拜李白、杜甫,但屈原真的是中国文学史上最高级的人,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韩少功的意义之大,我一直认为他是超出文学的。例如《马桥词典》,超出文学,超出文学在文体上的自觉,而表现出思想上的超越力,以及前面提到的“怎么写就怎么活”的问题。而《山南水北》又很放松,《革命后记》的当代追问又毫不留情面,包括对自我的质疑、追问和批判,非常了不起。韩少功的存在,真的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一个追问,不仅是对中国的追问,而且是对每个作家的“自我”的追问。一开始,过常宝先生也讲到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的追问存在于韩少功的全部作品,而且具备一种同时代的当下性。

另外,持对文学的不同见解,持对生活、生命的不同见解,这种异质性在韩少功身上体现得特别到位。在他的作品中,写法、活法、思想法、思考法、追问法融为一体。我也非常赞同格非的说法:当先锋作家纷纷进入到对文学的终极追求,要把文学本身写到极致的时候(这点在格非的《望春风》中得到了体现,那是一部特别完美的小说),韩少功却选择了另外一种走法——他始终保持他的实验性和先锋性,不去把所有的东西都写得太完美,而是给它留一些破绽,一种可能性、开放性。

刚才我跟张清华从写作中心走出来,他又发诗人的感慨。他说,你看玉兰花开得那么灿烂,但它很快就要败了。那种把开败的东西放在盛开里面的、超出完美的东西,是韩少功的文学给我最大的一个打击,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中国最高级的文学就是楚文学、楚文化,当年被秦文化给灭了,所以中国所有悲伤的东西都从楚文化开始。楚人太牛了,伤楚,痛楚,悲楚,苦楚,凄楚,哀楚,这些词的产生因楚国被灭而出现,就是一种开败的东西,开在盛开里面。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韩少功的文学才始终保持着鲜活的生命力。

我不多说,向少功致敬。

欧阳江河 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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