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肖若兰及肖派艺术

2017-11-21 05:51静波
金秋 2017年16期
关键词:翠莲秦腔艺术

◎文/静波

我和肖若兰及肖派艺术

◎文/静波

易俗社排二排右一若兰(五代)

我认识肖若兰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在东关柿园坊景龙中学读书,学校操场上有一座古戏楼,经常邀请一些江湖名角搭班献艺。有一天,“八岁红”肖若兰跟着她父亲也来献艺了。她那时大概十二三岁,我和她同庚。我和同学们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在台上表演,都感到很新奇,也很兴奋,争着跑去看。看到她从后台出来我们就跟在她身后,没话找话地搭讪。她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甚至她上厕所了,我们也候在墙外。

她那次演的《柜中缘》,扮演主角许翠莲。演得真好,我们这帮浑小子见到她就喊许翠莲许翠莲!她听见就含羞跑开。我们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齐声高唱:许翠莲来好羞惭,悔不该门外做针线。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日后会和她成为挚友。

肖若兰1934年出生于含元殿一个演艺世家,父亲肖筮易是西安易俗社的演员。深知艺人的艰辛,他本不想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也许是遗传,也许是天赋,女儿自幼喜欢丝竹管弦,咿咿呀呀的迷恋舞台。他终于长叹一声,带女儿迈进了易俗社的大门。

肖若兰和静波

在易俗社,肖若兰先跟郑香亭和阁玉民学戏,称郑为师爷,阁为师叔。当时郑香亭年纪大了,教着教着有时竟会打起瞌睡来,小徒儿学戏心切,不依不饶,硬是把师爷摇醒了再教。抗日战争时日本人轰炸西安,师爷钻进了防空洞,小若兰也跟着钻进去,手拉胡子让爷爷再教。硬是学会了《别窑》《柜中缘》等戏。八岁那年,她粉墨登台,一出《别窑》立时得到了观众的认可。演《柜中缘》的时候,因为个子太小,跳不到桌子上去,社长高培之就把她抱到桌子上去演,这可笑而可爱的戏中戏,常博得观众的热烈喝彩,传为美谈。“八岁红”的艺名不胫而走。后来她和名丑晋福长演《起解》的时候,晋在台上随口编词道:“我就是那八岁红肖若兰她干爸”,引得台下笑声一片。

后来有一段时间,肖若兰离开易俗社,随父闯荡江湖,到外地搭班演戏,先后和张新华、李正敏、刘毓中、任哲中、焦晓春等艺术名家同台演出。虽然颠簸劳顿,但频繁的演出却锤炼造就了肖若兰,使她的戏路宽,会的戏多,为日后自由驰骋秦腔剧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52年,肖若兰从三原的正民社回到易俗社,从此步入她艺术生涯的黄金季节。她回社时正赶上西北演出团排戏参加全国会演,肖若兰一来便直奔演出团,赶排《游龟山》。那时候真是秦腔的黄金季啊,人才济济,名角荟萃,光导演组就有马健翎、封至模、李正敏、宋上华等。肖若兰演的《游龟山·藏舟》一折,一上演就倾倒了无数观众。她也是带着这出戏参加全国汇演,荣获全国青年优秀奖,那年肖若兰十八岁。在易俗社优雅的氛围中,在名家的悉心培育下,尤其是王天民的言传身教,使肖若兰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流派。1956年在陕西省会演中又因《藏舟》荣获演员一等奖。从此《藏舟》成为肖若兰的一绝,镌刻在秦腔艺术的史册上。接着她参加了电影《火焰驹》《三滴血》的拍摄,使她的艺术形象永远定格在屏幕上。1958年她随陕西省演出团巡回全国十三省演出,足迹遍及大江南北,把秦腔这个古老剧种推向全国。

肖若兰以婉约、缠绵、独具魅力的唱腔,醉倒、痴迷过无数的秦腔爱好者。她把秦腔高亢、激越、浑厚、沉雄的主旋律缓缓引伸向婉转、清丽的抒情轻唱。实际上她的音域不宽,鼻音较重,但是她扬长避短,把浓浓的鼻音和奇特的拖腔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在行腔运气时,以柔婉为底蕴,变幻出无尽的缠绵,把秦腔的清丽婉约发挥到了极致。在秦腔这块古老的园地里,散发出空谷幽兰的芳香,形成了独具魅力的艺术流派。

肖若兰、尹良俗之《藏舟》

我后来就职于《西安晚报》,采写戏曲艺术界是我的职责,和已经名满三秦的肖若兰多有接触。1962年庆祝易俗社成立五十周年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到易俗社采访,经常遇到肖若兰。那时她和宁秀云担任社庆的招待员,两个人都青春靓丽,肖若兰穿雪白的连衣裙,宁秀云穿蓝色连衣裙,两人穿梭在易俗社院内,宛如两朵莲花在水面上飘来飘去,很吸引人的眼球。记得有一天,我刚进易俗社的大门,迎面遇到肖若兰,她走近我小声说:今天中午社里设宴招待大家,你可千万不要走啊。那是三年困难时期,一顿丰盛的饭菜,是极具诱惑力的。我是个很执拗的人,虽明白她的好意,却不肯接受,临近饭口,执意离去,肖若兰拉都没拉住。事后她埋怨过多次,说兄弟咋是这人呢!她的盛情我一直没有忘记。

当戏曲进入低谷的时候,肖若兰也步入暮年。有一次我俩走在街上,她不无忧虑地说,现在戏曲不行了,咱演员也吃不开了。我深有同感,附和说,你说的很对,演员不行了,搞评论的就更不行了,颇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奈。在戏曲红火的年代,如若和肖若兰同行,走在街上,一定会被不少戏迷拦住问长问短,现在竟没有一人认得出我们!两个人感叹唏嘘良久。

1993年春天,我曾到她家里有过一次长谈,想深层次地阐述撰写肖若兰流派的文章。我们从生活谈到艺术,从艺术谈到流派。她说有人总结她的艺术成就,称之为肖派,我说应当更雅一点,称之为兰派。后来人们约定俗成,习惯地称之为肖派,我也就不固执己见了。为此我撰写了《肖若兰和她的舞台艺术》一文,刊登在《西安晚报》上。

1994年初冬,肖若兰被发现患贲门癌,在西京医院做的手术,我曾去探望。后来她转院住进了含元殿附近的一个化疗中心,我和一位同仁去看她。她住10号病房,穿着缎花棉袄,很消瘦,见到我俩,满脸堆笑,很开心的样子,没有忧伤,看起来精神不错。她说自己就是含元殿人,没想到奔波几十年后又回到了起点。我们又说到艺术流派的话题,她说光有“派”没有“流”是不行的,她要把自己的艺术传授给弟子,把这个流派传承下去。她最关心的还是肖若兰艺术流派论文集的出版,那是她苦苦等待的精神家园。我们在园内的亭子里坐了好久。夕阳西下,三个老人,促膝长谈,道不尽的沧桑,说不完的心里话。后来每每想到此情此景,心里总觉得有些悲凉。

日后她的病情日渐沉重,终至于不起。当我再次走近肖若兰的时候,她已经处于弥留状态,静静地躺着,眼睛微微地睁着,声音很微弱,头脑却很清晰,尚能认得出我。她缓缓地时断时续地对我说了以下三件事,也可以说是她的三点心愿:一是对朋友写的《门外乱弹》一文有些意见,我忙做了解释,告诉她作者也是好意,你的意见我一定转告。第二点是希望肖派传人李淑芳所演她亲授的《藏舟》能斩获石榴花奖。说本想请人把这出戏缩减一下,更精练一些,现在不能了。三是希望能出一本肖若兰艺术评论集。原先出的那本,容量太小,许多文章没收进去,而且错别字太多,令人失望。

1996年2月,肖若兰带着遗憾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她和她的肖派艺术,是秦腔最绚烂的花,永远绽放在戏曲的百花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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