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在先①

2017-11-25 04:13
中国诗歌 2017年3期
关键词:勒布闪光音节

有言在先①

□贡萨洛·罗哈斯

在和“世界”诗人们的非凡交往中,我极不称职:我做过多次秘密对话,和布勒东在“泉水街”;和毛泽东,有一次他对我说“要和神斗”;我和狂人金斯堡,下过智利的煤矿,在海平面以下的洛塔;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我见过巴略霍在云中的面孔;少年时曾和维多夫罗讨论;和聂鲁达长谈,他多次在我家过夜;因此,因此我见过许多人,那一次在耶鲁见到博尔赫斯,当然,他看不见我;见过幽灵般的策兰,在跳进塞纳河的瞬间;抑或是达里奥,1935年左右,我正值少年,他出现在瓦尔帕莱索的人群中。但谁都不像奥克塔维奥·帕斯离我的呼吸这么近,不像他那样一语中的:从严格和预测的透明开始,最终是简洁、清晰而又有预见性。我们说得不多,但对话不少,一行一行地,预测人的未来,正如荷尔德林所说:“但持久性,要由诗人们奠定。”

近日来,在电视镜头的磷光和访谈里(在马德里、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及就在墨西哥),人们多次问我:面对技术大潮的上涨,诗歌是否在下滑,而且只要技术至上不失误,这个潮流就不会停止。是的:但语言会持久,如同寂静一样,无寂静即无语言。先要进入沉默,然后才能理解何谓语言,即以音节为支撑的声音的字母表。如今循规蹈矩的人们不懂得什么是祖先的音节,几乎像没有停顿的传真。他们不想知道什么是音节,对他们而言,只要色彩斑斓就够了——至于节奏,何为节奏?

然而语言将持久,除非克隆的大劫难继续玷污我们的星球。即便如此!生命依然如故,技术至上终将过去,如同其他瘟疫一样。无须做算命先生。人们将会听说,像我的同胞们在《叛逆者》中所说的那样。人们将会听说,对于天上的星星,计算机比人的遐想知道得更多。另一件事是今天的诗人们,我们应是物理的,而非形而上的,要学习生物学、数学和所有科学。

我不会再回到小时候惟一经历的那些细节,当孤零零的古老房屋上落下密集的冰雹时,我看见了闪电并听到了雷声;尤其是我听到了七个小兄弟姐妹们中的一个,像念咒语一样地说出这个闪光的、四个音节组成而重音又落在倒数第三音节的原始词汇:RE-LáM-PA-GO。的确,我在讲述这一刻时,这个词比漫天烟火更丰富多彩。

长大成人,多年后我仔细阅读赫拉克里特,第六十四节令我入迷,它说:“闪电统治了整个世界。”这立刻引起这样的遐想:突如其来的闪光能献给我们对全局的统治?我们把答案留给哲学家吧。我能说的不过是儿时的自己——家乡勒布那个冬天的夜晚——在那闪光的现象中,获得了瞬间“全部”的照明。因为那个孩子好像在眨眼间发现了某种几乎像在宗教胁迫中坚信的事物。

我不仅曾是等距离的几何学者,按照老迈的容格尔明确的说法,还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叛逆而从不驯服,我那时的激情是寻求;绝对的寻求。因此我不是彻底的拥护者,更不属于什么宗派,也不参与任何有关正统的事务。要说事务,我和所有的诗人一样,喜欢清闲。如此而已。我为正义而斗争,自信参与了对伟大祖国的建构。我至少是我的人民和我的时代的见证人。

有一次,大约在智利人民黑暗的1973年前后,我有可能像其他许多人那样,在不知何许人的命令下消失,但老天爷未允许其得逞。

我豁然开朗,向后一跃,瞬间沐浴了童年的光辉。你真正热爱的东西,谁也夺不走。我在儿时的风中奔驰,在狂风暴雨的勒布,分明又听到了“闪电”这个词。“闪电,闪电”。我在闪电中飞翔,至今依然在闪电中燃烧。词语,我抚摸它们,亲吻它们,闻它们的味道,发现它们,从六七岁时它们就属于我;属于我,就像我家院落中那条熠熠闪光的煤矿的矿脉。直到1925年我才开始学习阅读。晚了,太晚了。在识字课本的河流中度过了飞快的三个月。但是词语在燃烧:我觉得它们有一种声音,超越所有的含义,有一种光芒,甚至有极其特殊的重量。

神圣的启示是好的,但现实又如何呢?事情明摆着,遍地坟墓。“不平静的坟墓”,康诺利的。“诗人在谈论新诗:胡狼在干涸的泉边嗥叫”。唉,语言,我们用它做什么?有对有错。至少值得怀疑。请阅读我这“爆炸性的布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八十岁的骨骼,二十岁的心脏,我将“我们高兴,只因我们年轻”作为自己的歌,因为的确有二十岁的青春,也有八十岁的青春。从去年十二月起,我已在享受八十岁青春的新鲜氧气了。

此外——像所有的诗人一样——我同时来自北方和南方,东方和西方,我长期生活在地球各地,从寒带到热带,从高山到海洋。

诗人简介

贡萨洛·罗哈斯(1916-2011),生于智利勒布,曾在智利大学教育学院学习法律和文学。曾任圣地亚哥《南极》杂志编辑部主任和贡塞普西翁大学教授。1938年至1942年间,是超现实主义杂志《曼德拉草》的创办者之一。1958年至1962年间,曾多次组织拉丁美洲最优秀的作家在贡塞普西翁聚会。曾任驻中国和古巴外交官。1973年智利军事政变后,流亡国外并在德国、委内瑞拉和美国的大学任教。1994年回国定居。主要诗作有《人类的苦难》(1948)、《抗拒死亡》(1964)、《黑暗》(1977)、《诗50首》(1980)、《感悟人生及其他诗篇》(1987)、《天空选集》(1991)、《同一事物的变形》(2000)、《男人是舞蹈,女人同样是舞蹈》(2001)、《疯狂的爱情》(2004)和《有无依靠》(2010)。他的诗歌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丰富、最新颖的创作之一,已译成英、德、法、葡、俄、波兰、意大利、罗马尼亚、瑞典、土耳其、希腊和汉语。曾获索非娅王后诗歌奖(1992)、帕斯诗文奖、何塞·埃尔南德斯诗歌奖(1998)和塞万提斯文学奖(2003)等诸多奖项。

①这是诗人为《同一事物的变形》(2000,“比索尔诗丛”,马德里)写的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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