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果香》说开去

2017-11-30 05:41殷鉴
湛江文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果香性格人性

※ 殷鉴

由《果香》说开去

※ 殷鉴

每位作家都处在愿望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之中。就愿望而言,作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受欢迎能流传,但事实上作品能否受欢迎能流传并非由作家的愿望决定,而是由“现实”——作家的现实和作品的现实来决定的,其中作品的现实又是由作家的现实来主宰。所谓“作家的现实”,是指他生活积累的厚薄,创作经验的多寡,才华能力的大小,技巧运用的生熟和灵感爆发的有无等的状况。也就是说,如果他生活积累深厚,创作经验丰富,才华能力卓著,技巧运用娴熟,并常有灵感爆发,他创作出的作品就有更大机会受欢迎能流传。但如果是相反,生活积累不足,创作经验又少,才华能力不卓著,技巧运用不娴熟,还缺少灵感的频繁光顾,这种情况下即使创作出作品,恐怕就很难受欢迎能流传,尤其在当代作家面临的写作状况愈加严峻的背景下。有学者曾统计,从1949年至1979年这30年,中国所出版的长篇小说也就几百部,平均每年二、三十部左右,那时的读者和评论家是缺少长篇小说来读来评。而如今一年在网络上发表的长篇小说在一万五千部以上,而在出版社出版的纸质长篇小说也有二千部左右,连评论家读都读不过来。在这种情况下,一位作家的作品想做到受欢迎能流传就变得十分困难和不易,能不能在如此众多数量的小说里脱颖而出?被读者和评论家所关注和喜欢,恐怕不仅作家本人没有把握,就是评论家怕也都没有把握,因为无论作家和评论家都无法掌控广大的读者,更无法掌控、影响阅读的时代风尚和趣味,作家能掌握的唯有自身的“现实”,也就是他的文字功夫和技巧,而只有这些文字功夫和技巧才能决定自己的作品是否受欢迎能流传。

就我三十多年来讲授现代小说经典的经验与体会,一部小说要想受欢迎能流传,至少需要在四个方面下功夫:一、讲好故事。西方有句名言:“有一个好故事,小说就成功了一大半。”这说的就是故事对小说的极端重要性,一个“好故事”不仅会吸引读者和评论家的眼球,还会决定读者的喜爱程度和效果,使他们津津乐道。二、描绘好世道风俗。俗话说“十里不同俗”,不仅每个时代的风貌是不同的,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也不同于另一个地方。如果作家能把这些风土人情描绘得活灵活现,既可以让自己的人物生活于他可能出现的各种环境中,还可以让读者收获更多不同的民俗风情,当然更可以让同一地方的读者产生阅读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三、塑造复杂的人物性格。读者之所以读小说,除了想知道故事之外,更重要的是想了解人物,想了解他们都是怎样的人,而了解人物通过人物性格的复杂塑造当然是最好的途径,因为当读者了解到一个人的性格实际上会在不同境遇下选择不同的应对方式,会说完全不同的话,会有与别人完全不同的心理,这样将来当自己面对别人的所作所为时,不仅知道如何应对,也能同情与理解他人的境遇与选择。而且小说的成功相当程度上是由人物的成功来决定的,只要人物性格塑造得复杂,甚至复杂到一言难尽,读者就会对此人物留下深刻印象,人物留下了深刻印象,对小说当然也会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小说便大告成功。如果我们问鲁迅的《阿Q正传》为何会享誉中外?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塑造了一个性格复杂的阿Q,并让他成为中国人性格的缩影,于是《阿Q正传》既成为经典更享誉中外。四、表现出人性的深度。小说除了表现世道人心,刻画人物复杂的性格外,还要尽可能表现出人性的深度。所谓“人性的深度”,是指人物在面对生活考验或选择时所表现出来的善恶的波动,选择的游移,以及人的天性与环境之间矛盾与冲突时遵循人性、利害所必做的选择。小说如果将人物面对这些情景所造成的心灵挣扎与煎熬生动地深刻地刻画出来,这样刻画出的人物就有了“人性的深度”,就让读者更深入地认识了人性及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还可以给读者带来启迪,让他们更妥善地来处理人际关系。

如果用上述四条作标准来衡量《果香》,《果香》明显还是有不小的距离。本来《果香》的主人公身跨乡村和城市,不仅地理跨度非常大,生活跨度也非常大,作家理应给他们编出一些曲折生动的“好故事”来,诸如《陈焕生上城》那样农村人进城后的各种奇遇,或是男主人公面对城乡不同女性的爱情选择与犹豫,或者人物命运的大起大落等的曲折,这些都可能成为吸引读者眼球的要素,但可惜《果香》的故事过于平实简单,不仅情节缺少大起大落大开大合,更缺乏奇遇与意外,让故事没有讲好。而中国读者又特别偏爱故事情节,如果他们在读小说时不能读到一个“好故事”,也就大大削弱了他们对小说的阅读兴趣。第二条,《果香》中“世道”的描写虽有一些,但“风俗”的描写明显太薄弱,很难让读者感受到某种浓郁的江南地域色彩和风俗,似乎故事发生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像婚礼、葬礼、饮食、植物的种植等都能表现一地的习俗,就像老舍用婚礼表现北京的习俗那样。但在《果香》里连最能表现不同地域色彩的水果种植都写得模糊,“果子”究竟是什么水果?读者看了如坠云雾中,因为如果写成苹果、桃、梨,人们还知道是北方水果;如果写成菠萝、香蕉、荔枝,读者也会知道是南方水果,但“果子”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第三条,无论是陈志、秋草等主要人物,还是他们的亲人等次要人物,性格都或单一或模糊,以至于掩卷回想,找不出他们性格里有哪些让人们印象深刻,更不用说塑造复杂性格了,这就让小说很难成为人生教科书一样的读物。第四条,作家既没有为人物设置复杂曲折的生活境遇,也没有设置复杂的人物矛盾与冲突,这当然既不会呈现人物复杂的性格,也不会产生人性的深度,因为复杂的性格也好,人性的深度也好,都只有在复杂曲折的生活境遇里,以及复杂众多的人物矛盾与冲突中才能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如果作家没有做这些刻意的设置与安排,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性深度的呈现。

这还只是从大的方面来谈缺陷和不足,如果结合表现技巧来谈,上述缺陷显然与《果香》里一些技巧运用的缺失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比如在《果香》里就很少见到环境描写、肖像描写、服饰描写和大段心理描写与剖析等技巧方法的运用,殊不知这些技巧方法与上述提到的四条有非常紧密的连带关系。地域色彩总是与环境描写密切相关,如果很少出现环境描写,地域色彩里很重要的自然环境当然就无从表现,不仅人物活动的空间会显得很抽象,即使有一点点地域色彩读者也很难加以想象,因为读者很可能多不是作家所描写的那个地方的人。人物形象的鲜明立体又总是和肖像描写、服饰描写、心理描写紧密相连,刻画人物时如果没有这些技巧方法的运用,不仅人物难以立起来,读者在自己心目中也很难建立起人物的轮廓,更无法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而性格的复杂、人性的深度,除了体现于前面提到的那些复杂曲折的生活境遇,复杂众多的人物矛盾与冲突等外部活动外,更多呈现于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之中,尤其是大篇幅的心理剖析之中。如果小说本身就很少心理描写,也绝少有大篇幅的心理剖析,不仅人物外部活动的依据和原因无法加以揭示,性格的复杂、人性的深度更是无从谈起,同时这也会造成人物刻画的单薄和肤浅,因为小说如果只有人物的外部活动,缺少人物的内部活动,不仅缺少了刻画人物的主要一极,也让人物刻画变得不够全面、立体与丰满。这就是为什么外国学者在谈到中国的古典小说时,常常认为它们缺少“心理深度”的原因,因为人物虽然可以借由动作来刻画,但如果没有心理描写作为另一种重要补充,人物的刻画不仅不立体不丰满不厚重,也缺少了另一种重要内容(即心理活动)的支撑,当然也就不可能有“深度”。

导演常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意思是说各种镜头一旦剪辑成片,即使导演感觉不满意,也已无从补救,因为他已不可能重新再剪辑一次。其实小说也是“遗憾的艺术”,因为小说一旦装订成书,作家即使不满意,同样也已无能为力。相信环玉一定也有此感受,甚至会觉得如果小说再放一放,再修改修改,效果一定会更好一些。只是在此之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作家如果想把自己的作品写得更好,必须对自己的写作优势和缺陷有清醒的认识,但实际上这并不容易,因为当你要求别人评价作品时,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往往都是赞美之词,甚至可能是不大符合实际的无限拔高,至于缺陷和不足,不是简单一笔带过,就是碍于情面不愿提及,以至于作家对自身的写作水平和能力难以有个实事求是的评估,这必然会影响其今后创作的质量。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评论家指出作家的缺陷和不足,要比廉价的赞美有更大的意义和价值,虽然作家很愿意听到这些赞美,但如果作家不能了解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也就无法在以后的创作中尽量去避免去消除,如果他同时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能让作品写得更出色更艺术,这样他将来的创作很可能会进步不大。这就是我写这篇“说开去”的目的了,我想既指出作家的缺陷与不足,也提供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以便环玉将来的小说创作能突飞猛进,这样,环玉大概就不会以为我是出言不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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