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成故乡

2017-12-05 21:35任剑锋
诗选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树木故乡

任剑锋:

他乡成故乡

任剑锋:

序 曲

春风吹拂,大地涌动着希冀。田野上庄稼正冲破泥土的重压,向上萌芽。

村头石桥下缓缓流淌的溪水,照亮了一张张淳朴的脸庞。

我们的行囊装满母亲的叮咛和自己的梦想,踏着露水,向着城市的方向进发……

眺望家园

如果不是为了谋生,谁愿意选择背井离乡?

鳞次栉比的高楼林立,我们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中感知悬殊,放低身段从事城市人不愿意干的活,但脊梁挺直,我们秉持着乡村人特有的诚实勤劳;交叉纵横的街道,我们时常迷茫地站立在十字路口,一双敏锐的眼睛捕捉着一切可能的机会;霓虹闪烁,我们时常在深夜用酒的纯度去温润人际关系,也让自己醉意矇眬。翌日早晨,我们忙碌的身影又奔波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城市很大,却安放不下属于我们自己的床铺,我们只能如同候鸟般四处迁徙;机会很多,却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代价,用热度融化这座由水泥与钢筋构筑的城市。勤快是我们唯一的资本,披星戴月、风尘仆仆,我们成为这个城市脚手架上的风景。

流水线上,我们源源不断地输送出标注“中国制造”的产品,让自己的一日三餐有了保证。脚手架上,我们如同猴子般敏捷,让高度与广阔在城市延伸。

当我们脱下工装,涌入街上的人流,我们却什么都不是。很多时候,我们在由体力劳动向着脑力思维转变,用勤劳改变着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高楼耸立,让我们读懂“山高人为峰”的哲理。路灯闪烁,犹如母亲祈盼的目光,让我们有了出发和归程的勇气。

夜深人静时,我们站在城市的门口,眺望家园的方向……

守望城市

岁月斑驳,在我们脸庞上刻满沧桑。

在城市的一隅,终于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城市在施政者的号令下,旧城墙被推翻了,古建筑永远停留在照片中。城市很大,却是千篇一律的抄袭。街道很多,却时常不知自己是在哪座城市。

可是,城市的夜晚充满了诱惑,街道那一辆辆汽车的大灯犹如欲望之眼,闪烁着我们日夜奔波的梦想。我们深知自己奋斗旅程的责任,小心翼翼地越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向往故乡那温暖的灯光。

城市日夜车水马龙,我们的故乡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有人来车往。

故乡的村头耸立起了一栋栋凝聚着我们成就的楼房,楼里却常年空无一人;门口停放一部部闪耀实力的轿车,却是小泊几天就消失在开往城市的路上。

别墅式的房子却坐落在偏僻的村庄。走出去的、涌进来的,让故乡犹如暴富者浑身散发着土气。故乡不再是以前的故乡了。有人以为拥有了潮流就拥有文明,岂不知却是丢失了我们最宝贵的传统。

故乡的石桥消失了,水泥桥梁横跨溪岸,浑浊的溪水照不出我们疲惫的身影。我们的名字被刻在捐资的芳名匾上,自己却不能在故乡的土地上久留。

耸立在村头的楼房,犹如我们借宿的旅馆。我们的孩子偶尔跟着回来小住几天,故乡对于他们,只是城市之外的他乡。

逢年过节回家,与老母亲围炉而坐,锅里升腾着久别重逢的喜悦,灯光下老母亲的双鬓愈发斑白,泪水连同汗水咽进,一夜无语。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犹如烟囱上那袅袅的炊烟朝着城市飘去……

城市不是我们的故乡,却是我们必须生活的地方。

他乡成故乡

母亲用她那被生活的重担压弯的脊背,不断地背来故乡的特产,为了让我不要忘记故乡。

可是,城市渐渐成了我们的故乡,故乡不得不疏远在白发丛中。

无论城市的灯光如何闪烁,车流怎样的喧嚣,城市的高楼依然拔长,城市的版图不断地扩张,我们奔忙的步伐依然不能稍歇。

在城市高楼的办公室,我们更多的时候在思考,如何站得高些,看得远些。灯光让我们站立的影子拉得更长,更长。为了更上一层楼,我们日夜不息地在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之间飞翔。映入我们眼帘的总是,创业,创业。还没有走出房间,已是汗水淋淋……

故乡在城市化的狂热进程中被吞蚀了。推土机在大功率投光灯的照耀下勇往直前。祖屋和先辈的灵位在挖掘机下不知魂归何处?我们自己辛苦一辈子建造的楼房,一夜之间成为废墟,也成为硕大工厂的一部分;高耸的烟囱代替了袅袅升腾的炊烟,日夜蒸发着工业新区的梦想;溪流成为了工业区的内沟河,成为城市污水管道的一部分。传统的手工作坊被汹涌的工业化冲击得体无完肤,变成了一批又一批记载在书本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故乡邻里间亲切的问候、醉人的稻草香、熟悉的犬吠声,祖屋残墙断壁上的青苔、村中央那清甜的井水,都成了记忆。

在城市,我们眺望故乡。而回到故乡,我们却无家可归,不得不在城市的角落穿行,你看,又一拨的“我们”涌向城市……

燕 语

你又来了,微亮的黑背承载着温暖的向往,顶着狂风暴雨,越过千山万水,从飘寒的北方一路风尘仆仆。你光滑的白腹在高空翱翔,就如一道道闪电,告诉我们:春天到了!

你睁着明亮的眼睛,展着矫健的双翅,抖落风雨兼程的疲惫,在这四季如春的大地上,寻觅着属于飘泊心灵的归宿。

你衔来泥巴、稻草、树枝,一点点,一趟趟,千百次来回不息地奔波,用自己的唾液粘合着日子。一个又一个皱壁重叠在巢窝上,记载着你的艰辛和细腻。故乡的屋檐为你遮风挡雨,你给宁静的农屋带来生气,给寂寞的日子带来欢笑。

你与我的母亲一样,忙碌的脚步永不停息。你在半圆形的巢窝里与儿女共享天伦之乐,繁殖生息。雏儿那叽叽喳喳的鸣啭声,是乡村的交响乐。默默地注视你,是我成长岁月里生活的一部分。在你嘴含虫子,轻轻地喂进雏儿小嘴里,细弱的鸣啭声戛然停止的那一瞬,母亲那忙里忙外操劳的背影从我身旁穿梭而过,她那开始发白的双鬂映进了我的眼帘。我的心头一热,我不也是像你的雏儿一样,在母亲的庇荫下成长吗?

不久,我背着洒过老屋灯光和装满母亲叮嘱的行囊,朝城市的方向去。我同你一样,开始了季节的迁徙……

五台山女子佛学院

雄伟壮观的建筑一片宁静,连朝圣的脚步迈进这门槛都显得喧嚣。这门槛,与宁静一步之遥,与尘世也一步之遥。

而我,却徘徊在尘世里。

一个大千世界就是一座庙宇,一座庙宇就是一个大千世界。

你看,她们淡定的脸庞,从容的步伐,在石板上,行走着遁入空门的勇气。在摇曳的烛光中,在单调的木鱼声里,岁月在无声地流逝,青丝间飘起白发。她们轻轻的脚步,绕着佛像转来转去;经书,一页又一页在她们的手中翻过。

这也许是人生的另一种入海口吧?

佛在她们的心中。我是凡人,看不透她们内心深处的佛心。我忙碌的时光,在她们深邃的目光中慢慢地消逝。

她们在经书中找到人生的极美。那木鱼声声对我而言,是一种诱惑和切肤之痛。但我必须继续在尘世中忙碌,以我的奋斗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而她们的修炼,让众生在苦难中得以解脱。

灯光下,佛安详端坐,金光闪闪。信众在下面跪拜,默念着内心深处的秘密。我跪下,三拜。要佛祖保佑什么呢?人生,本有欢欣也有苦难。该来的,会来的。

我好想脱下这身象征身份的服装,放下沉重的行囊,同你一起,在木鱼声中与佛相伴,在诵经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知道,当我的脚步迈出这门槛,重新奔波忙碌在尘世,每一天,那一地鸡毛的繁琐仍会让我不堪其累。转头看去,庙宇庄严肃穆,木鱼声声,让我回家的路,逐渐变得安宁……

五台山五爷庙

炉火正旺,一批又一批信众蜂拥而来;

香火不断,一叠又一叠金纸化尘飘去。

佛祖高坐,金身披挂着一层又一层绸缎,华丽无比;在大人调教下,小孩磕头如小鸡啄米;对面戏台不停上演着据说五爷爱看的大戏;现代科技LED显示屏不停地滚动着信众的捐资,如考验虔诚的竞赛,又像炫耀佛力的收成。原来吉祥安康,首先要“舍”,然后才能够“得”;原来佛祖也会得意,并非不烦不忧不怒不喜。

心诚则灵一代代的人都这么说,一个个跪拜的人都这么做,做给佛祖看,做给菩萨看,做给自己看,为了超脱生死苦海,跳出六道轮回,胸膛里原有的那颗心,在跪拜的一级级台阶上丢了,再也捡不回来。

“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他们不知道,千年前的六祖慧能早已做如是说;他们仍像虔诚的孩子,在不停地用诚心和佛菩萨做着交易:上供品、点香、烧金箔、金纸,小笔添油,大笔捐款,不分男女老幼……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成了牢不可破的传统和博大精深的文化。

那昨日在香炉前打坐念佛的是奶奶,今日在庙宇里一板一眼叩拜的是我,孩子啊,你别捂嘴窃笑,明日在菩萨前小鸡啄米般磕头的,或许就是你……

不信,你就问一问正在看戏的五爷,命运,是否就是重蹈覆辙?

缝 隙

风找到了树与树之间的缝隙,蜿蜒而行,树木安然无恙。

水找到了堤与堤之间的缝隙,倾泻而出,堤岸依旧坚挺。

光找到了岩与岩之间的缝隙,“一线天”照亮着探险者的路,也给自己一个最美的诠释。

小草在城市钢筋与水泥的缝隙,装扮刚性与冷漠的街巷,让城市少一些燥热,人与人之间多一些温暖。

树籽在石与石之间找到了缝隙,只要一丁点儿土、一丁点儿水就活着,快乐地活着,在悬崖处绽放它最美的生命。

新生一代的民众在网络空间找到了发泄的通道,信息在瞬间的传递中释放情绪,让坑坑洼洼在消逝的时光中成为通途。

我的父老乡亲蜗居在乡野的一隅,面对种种的不公与困惑,虔诚地跪拜于高高在上的菩萨面前,透过密布的栅栏,佛身那鎏金的光线抵达他们内心的柔软,心灵也会有片刻的安宁……

我在浩繁的书卷中研读,于新与旧书籍之间的缝隙寻找,终于从无字处读出人间百态。

在这纷争浮躁的社会,我坚信,文学是我们希望航船的出海口,以这样一种方式定能找回失去的尊严和理想,抵达水天一线的彼岸。

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生活的夹缝中抚慰自己,顽强地活着,不停地前行。

树的断章

我们能不能像树一样挺拔、有尊严?

坚韧,站立在一个小小的地方;忍耐,坚持千百年。

树倒了,狂风就刮来。树没了,鸟儿也没了。树倒了,荫翳没了。

人啊人,总是在名与利之间勾心斗角,伤痕累累。而最终呢?如同树的落叶,在寂寞中反思飘零。

看护一棵树干、枝叶我们目力可及,而成千上万的根须呢?

树是真正的勇者。你看,无论狂风暴雨如何的猛烈,即使刮去其叶,折断其枝,甚至腰斩其躯干,但是伤不及其蕴藏在土地深层的根须。

有的树倒了,但它的根没有烂,经过时间的疗伤,再度发芽蓬勃生长。有的树悍然地挺立,却不知不觉地被渗透腐蚀,慢慢地枯死。渗透腐蚀,让树死亡,比砍伐或燃烧更可怕。砍伐或焚烧的树会再次重生,而渗透腐蚀会被灭绝其根。

单棵的树经不起狂风暴雨,成排成林的可抵抗到最后。

落叶凋谢的一刻,依依不舍地与树告别,跳着最美的舞蹈。因为它知道,凋谢不是死亡,而是为了新生,也让自己走向更有意义的归宿——大地。

树木点燃的火把,照亮了人类直立行走的第一步。我们的祖先在树木的庇护下,有了栖身的地方,穿着树叶穿起的衣服,用树棍作为捕获野兽的工具,燃烧树叶树枝取暖和煮熟食物,爬上树摘其果子充饥。树,是我们祖先的衣食父母、衣食来源。

我不敢想象,没有树木,世界会怎么样?也许人类的历史会被改写。树木已经衍生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现在,树木制成的筷子、桌、椅、床板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死了,也是装进木棺材。条条的纹理,让我们看到了温暖、朴素、敦厚、宁静的树木的真实。让我们对沉重的钢铁和轻轻的塑料产生一种冰冷和冷漠的感觉。对树木有一种触觉的柔和及内心的温情。

树能千万年地耸立,要么在深山原始森林里,要么在千年古刹中,要么长在悬崖峭壁上。要么散落在道路边、乡野里,都逃脱不了被砍伐的命运。

悬崖上的树是风光的,却很孤独。浩瀚森林中的树要突出是很难的。

在历史的河流中,古建筑是最真实的见证者。而木头是古建筑的大部分。可以说,树木就是历史的见证者。

树木是伟大的,挺拔苍翠时为保护大自然水土平衡而默默奉献,倒下成为建筑、家具或工艺品的一部分。即使成为废品时,也要作为炭灰,营养着曾经抚养它的土地。

树变成神像、官印,成为权威的符号,时常忘记了它是由树木转变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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