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古典诗境现代诗

2017-12-11 08:58
中学生天地·高中学习版 2017年11期
关键词:白话诗鱼戏诗境

《雨巷》的古典

谈及白话诗,我们常常会提到它的“第一首”,即胡适先生的《兩只蝴蝶》: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相比胡诗,戴望舒的《雨巷》(苏教版语文教材必修一)无疑要优美得多,原因很明显:胡诗就是大白话,戴诗有“古典诗境”。

从意象看,“古典诗境”体现得最突出的,莫过于“丁香”这一古诗中较常见的意象。

李商隐《代赠》云:“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李璟《浣溪沙》有“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李清照《浣溪沙》有“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韦庄《悼亡姬》有“竹叶岂能消积恨,丁香空解结同心”……这些,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吗?

还有“江南雨”“雨巷”“篱墙”,还有“梦”,还有“油纸伞”。白居易《忆江南·江南忆九首之二》的意象、意境,简直可视作《雨巷》的“前身”:

江南雨,古巷韵绸缪,油纸伞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湿清眸,幽梦一帘收。

在表达上,《雨巷》最大的特点是重章叠唱。

比如《雨巷》的第1节和第7节:

撑着油纸伞,独自 / 彷徨在悠长、悠长 / 又寂寥的雨巷, / 我希望逢着 / 一个丁香一样地 / 结着愁怨的姑娘。

……

撑着油纸伞,独自 / 彷徨在悠长、悠长 / 又寂寥的雨巷, / 我希望飘过 / 一个丁香一样地 / 结着愁怨的姑娘。

除了“逢着”和“飘过”不同,其余一模一样。这种重章叠唱的方式,从《诗经》开始就是古典诗歌,尤其是乐府诗、民歌中的常用手法。

比如《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又比如南朝乐府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至于整首诗中“悠长、悠长”“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地走近 / 走近……”“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等反复之处,或者也可以理解成小规模的重章叠唱。

其他方面,“彷徨”“寂寥”“愁怨”“哀怨”“凄清”“惆怅”“太息”“凄婉迷茫”,对古典诗词稍有涉猎者,就会觉得这样的情感耳熟、眼熟、心熟得很了。

最后从整体看,《雨巷》也逃不离古代文人常有的那种纤弱柔美气质、唯美朦胧风格,于是也就有了《两只蝴蝶》所没有的美感。

《雨巷》的现代

在白话诗还没有真正拥有属于它们的审美对象时,它们暂时借助传统的古典的内容,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是我们认为胡适《两只蝴蝶》尝试的重要意义。而《雨巷》的成就正在于这个“新瓶装旧酒”——用白话诗表达古典诗境。

也就是说,胡适虽用白话,却仍还有明显的古诗形式的束缚,比如全诗八句、每句五字,还没有很好地发挥白话诗的语言优势。戴望舒在这方面就大大地前进了一步,最明显的贡献,我认为在于“又”“的”“了”的频繁使用。

“又”使语意更显悠长,表达更为尽兴。

“又”在古诗中并非没有,如“道阻且长”,就是“道路险阻又漫长”。但《雨巷》是这么写的:“悠长、悠长 / 又寂寥的雨巷”“在雨中哀怨, / 哀怨又彷徨”“冷漠,凄清,又惆怅”“走近 / 走近,又投出”。

在古诗中,我们很少能看见三个并列的词出现,这是受古诗的句式特点、语句容量所限。白话诗则不同,它可以有不止三个并列词,甚至可以有不限量的“后补”词并列呈现,只要诗人觉得不够“尽意”。所以,“又”使白话诗具有了“赋”一般铺陈排比的功能,使语意更显悠长,表达也更为尽兴。

“的”缓解词语间连接的局促、生硬。

“的”是白话文区别于文言文的重要语言标志,它很大程度地缓解了词语间连接的局促、生硬,表达功能甚至比楚辞中的“兮”更为强大。

比如《雨巷》的第2、6节,诗人集中使用“的”:“……的颜色”“……的芬芳”“……的忧愁”“雨的哀曲”“她的颜色”“她的芬芳”“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我们现在看来平常得很,但如果没有了“的”,就难能呈现白话诗特有的舒缓柔软的节奏。

来看后起诗人艾青的诗,更能体察“的”的重要意义,有人甚至开玩笑地说:“艾青的诗句就是一个定语再加一个定语。”比如他的成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中的几句:“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 大堰河的儿子”“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你试着去掉“的”读一读,什么感觉?

“了”有音节上的延长感、时间上的延续感。

“了”也是很了不起的白话虚词,它既有音节上的延长感,往往也有时间上的延续感。

比如《雨巷》的第5、6节都连用三个“了”:“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 到了颓圮的篱墙”“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 / 太息般的眼光”。没有“了”固然不成话,而有了“了”就更有惆怅的韵味、凄婉的美感。

对比《两只蝴蝶》,没有“的”“了”“又”等有重要表现意义的白话虚词,在表达上就显得寒碜、拘谨得多了。

此外,还有诗歌的大容量,全诗共7节,用我们现在已经非常熟悉的散文似的笔法,尽情尽意却又能较有节制地叙述、描写这种想象之景、理想之境。

另外,就是句式长短不拘,既能展现诗歌和谐的节奏,又能充分体现出其灵活多变的一面。这是古典诗,即使是古风的歌行体也难能做到的,也是胡适《两只蝴蝶》没有做到的。

总之,《雨巷》既有古典诗歌的优美内涵,又有白话诗歌的自由形式,可谓“兼美”矣,这使它在白话诗发展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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