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约“黑海新军”恐难踏浪平波

陈旸

10月9日，北约正式组成一支新的多国部队，指挥部设在罗马尼亚南部城市克拉约瓦，以罗马尼亚的一个旅为主体，来自波兰、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加拿大等其他九国人员参加，部队人数将达4000人。北约欲藉此扩大在黑海地区的军事存在，制衡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军力增长，但“黑海新军”内有分歧，实力有限，指望其彰显北约实力，抢夺黑海主导权实为海市蜃楼，不过其固化地区冲突、以火止沸升级对俄矛盾恐在所难免。

2017年3月，约1200名美军士兵与罗马尼亚士兵参加罗马尼亚黑海沿岸“春季风暴17训练”军事演习。

北约黑海淬炼“定海神针”

北约极为重视黑海地区的战略地位和战略意义，将其视为事关“欧洲大西洋安全”的重要一环。黑海位于欧洲东南部和小亚细亚之间，地处欧亚大陆交界，连接地缘政治学说中所谓的“心脏地带”，自古即为战略要冲、兵家必争之地，亦是东西商贸往来的水路通衢，沿岸诸多城市港口皆为重要的交通枢纽。若掌握黑海控制权，将扼住俄罗斯前出东地中海的通道，直窥其东南腹地，还可打开从里海地区引入天然气的直接通路，削弱俄罗斯“能源武器”的威力，在北约与俄罗斯的争斗中无疑将握有一手好牌。

北约成立“黑海新军”，欲与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军事增长相抗衡。自冷战以来，黑海已成为北约与苏联及如今的俄罗斯相互争斗的重要阵地。北约步步为营，在黑海地区逐渐占据优势。上世纪50年代，北约乘土耳其海峡危机之势将其纳入盟友圈，冷战结束后，又将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亞收入彀中，黑海沿岸六国已有其三。其时，剩下的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对北约成员国的身份也跃跃欲试。但俄罗斯绝不甘心束手就擒，亦积极布局，伺机反击，先后在阿布哈兹、南奥塞梯地区出手，形成对格鲁吉亚的牵制，2014年则在乌克兰倒向西方之际，将克里米亚“收入”俄罗斯联邦，保留了黑海舰队的基地，也保存了向黑海、地中海地区投送兵力的重要平台。与此同时，俄罗斯加大了在该地区的军事投入，大秀“军事肌肉”，将S400防空导弹搬上克里米亚半岛，在叙利亚的反恐作战中展现其黑海舰队的战斗力，与位于叙利亚的拉塔基亚空军基地及塔尔图斯军港互为犄角、交相辉映，还将军事触角延伸，获得在塞浦路斯停驻军舰的权利，在埃及协商建立军事基地。面对俄罗斯的进击，北约认为自身行动过慢、成员国的安全已受威胁，应采取更为迅速强硬的姿态予以回应。2016年北约华沙峰会决定驻军东欧，在向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派驻部队的同时，亦决定成立以罗马尼亚为首的多国部队，加强在黑海地区的军事存在，遏制俄罗斯咄咄逼人的气势。罗马尼亚总统约翰尼斯直言：“我们并非想威胁俄罗斯，但需要在对话时拥有强势的军事地位，令对手沮丧。”

北约此时祭出“黑海新军”也有彰显团结的意味。近来北约内部杂音频出，麻烦不断。美国总统特朗普强力施压欧洲盟国提升军费。北约机构对此自然欢迎，但奈何并无实权，无力规制成员国军费开支，只能在各种场合尽力呈请敦促，罗马尼亚军费今年将提升至GDP的2%，北约组建以罗马尼亚为首的多国部队，支持其加强黑海地区军事力量的要求，亦是对其努力达标军费的褒奖。特朗普还要求北约聚焦反恐作战。自2014年伦敦峰会以来，北约制定了重归本土集体防御的发展大方向，对反恐作战虽仍兼顾，但心有旁骛，认为杀鸡焉用牛刀，北约主要对手将是虎视眈眈的俄罗斯。特朗普这一要求令北约进退维谷，转型方向再度成疑。此番按部就班组建“黑海新军”表明美国无意阻扰既定方案的实施，仍愿意为集体防御背书出力，北约依然可以维护团结，这为北约提升士气注入了强心针。

土耳其因去年7月军事政变未遂事件与欧美关系急转直下，口水仗、小算计不断，与俄罗斯关系则迅速升温，不但克服了击落俄罗斯战机事件的负面影响，而且双方领导人你来我往，商谈战略合作，商洽高额军购协议，越走越近。土耳其是北约抗击恐怖主义的桥头堡，是中东地区强国，倘若其从北约离家出走，北约东南防线势必垮塌。此次组建“黑海新军”亦得到了土耳其的认可，至少表明土耳其对北约的向心力依然大于离心力，而将来随着“黑海新军”的壮大，也可成为拴住土耳其或防范其倒戈的重要力量。总之，正如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所言，组建黑海多国部队的目的就是为了“传递出明确的信号，即北约就在这里，北约强大团结”。

“黑海新军”并非“黑海尖兵”

北约新组建的这支多国部队事实上是其在整个黑海地区所谓“适当前置部署”（Tailored Forward Presence）的一部分。该部署除以罗马尼亚为基地的陆军部分外，还包括由英国台风战机领衔的空军以及盟国军舰对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港口的访问计划。与其说这是一项协调合作的计划，不如说是各方妥协的产物。以罗马尼亚为代表的一方早先提出的建议要激进得多，其不仅要求北约在黑海永久驻军，举行联合海军巡逻，还试图招揽乌克兰和格鲁吉亚，一同部署行动。由保加利亚为代表的另一方则持更为谨慎的立场，主张实施着眼于增强盟军协调性的年度空军演习，并与其他地区大国共同协商边界安全问题，坚决反对建立黑海舰队。最终华沙峰会采取了中间路线，既组建了具有框架结构的军队，又不至于过分刺激俄罗斯。土耳其也为该计划做出了妥协，它既没有发表声明支持，也没有明确反对，只是默默地放弃了其原先要求的各国军舰进入黑海须分别单独申请的要求，允许多国海军集体进驻，不过对于船只的吨位还是坚持有所限制，以此控制北约巡逻舰艇的规模。

北约“黑海新军”的战斗力因内部目标分歧而受限。新军人数远达不到早先舆论宣称的四万人规模，海、空力量仅停留在各自为战的层面，与联合组军相距甚远，更不用提立体作战。作为部队主体的陆军，其指挥部远离港口、滨海区，其主要职能是士兵培训，与出海作战关系不大，入驻康斯坦察的美军则相对独立，并不听命于多国部队。俄罗斯黑海舰队虽然境况不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黑海新军”并没有实力承担与之相抗衡的职能。

北约“黑海新军”的作用也因事态攸关方的态度问题而并不突出。波兰及波罗的海三国坚决要求北约永久驻军，大力支持北约的前置计划，北约则投桃报李，迅速通过派遣方案并入驻。相较之下，保加利亚、土耳其对北约在东南欧的前置部署态度并不积极，因此北约的重视程度也有所保留，在克里米亚危机的肇事地，北约居然一直未有大动作，令人称奇。华沙峰会宣言中专门指出在东南欧的“前置部署”须“适合”该地区情况。事实上，北约议会的报告也认为，尽管当前黑海地区的军备活动已达到了危险的水平，但是并非不可逆转，北约应充分考虑地区敏感议题，谨慎行动，以免引发冲突升级，支持欧盟、黑海经济合作组织等机构发挥更大作用。美国战略和国际問题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鲍里斯·托卡斯甚至认为，北约与俄罗斯在黑海地区的利益风险与波罗的海地区相比要小得多，可以成为北约与俄罗斯探讨如何降低冲突等级的试验场。

北俄黑海斗法恐愈演愈烈

北约部署“黑海新军”而不惹恼俄罗斯的想法恐怕是一厢情愿。尽管北约一再强调不想孤立俄罗斯，也不愿开启“新冷战”，且该行动完全为了防御而非发动冲突。罗马尼亚总统约翰尼斯也声称组建“黑海新军”的目的是“和平而非战争”，但黑海是俄罗斯训练海军的重要基地，是监控黑海及其南岸天然气管道动向的窗口，对其历史文化及战略意义非比寻常，俄罗斯一向将黑海视为生人勿近的后院，对北约的动作显然不会视而不见。沙皇俄国自18世纪获得黑海的直接入海口后，深耕细作，不惜武力，逐渐成为黑海地区举足轻重的国家，而黑海也成为俄国前出东地中海的重要通道。历史上，俄罗斯在黑海地区的主要对手从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到英、法、德等欧洲国家，再到美国为首的北约，一幕幕封锁与突围的大戏连台上演，从不缺乏震动国际社会的滔天巨浪。此前俄已正告北约，如若建立黑海部队将招致强力回应，但“黑海新军”仍如约而至，俄罗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造舰、军演、部署更多现代化武器等反制手段势将接踵而至，而北约对阿布哈兹、南奥塞梯、克里米亚等问题始终耿耿于怀，不会轻易收手，俄罗斯显露的武力越强，北约的警惕性就越高，投入的资源也会水涨船高，黑海或将迎来一波北俄对峙的新高潮。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研究员）

阅读链接：

《大黑海沿岸地区：欧亚大陆的“巴尔干”》，作者庞大鹏，本刊201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