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隔代家庭的养老功能
——基于留守儿童养老支持的分析

2018-01-01 10:29吴翠萍
关键词:隔代祖辈子女

吴翠萍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241002)

一、问题的提出

据国家卫计委《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7》显示,我国2016年流动人口总数达2.45亿人;与此同时,“80后”新生代流动人口的比重不断上升,占比56.5%。[1]而在户籍等制度性障碍,以及社会融合等非制度性难题面前,流动人口“两难”的就业生活状态,成为相关研究的重点。与此同时,流动人口群体并非独立存在的某种社会事实,流动现象关联引发的一系列家庭、社会问题值得深思。

农村户籍人口流入城市对家庭结构、关系的转变、以及家庭功能发挥都产生着重要影响。流动人口数据背后可能是大量的老人、儿童及妇女“被迫”留守在农村的事实,特别需要关注的是由留守的老人和儿童组成的隔代家庭。“输出”的农村青壮年人群在家庭中大多扮演着支柱性角色,在父代与子代的“挤压”下,需要承担养老和育幼的双重家庭责任。当其离开农村,从家庭的日常交往互动空间退出后,家庭角色的部分功能也随之丧失。虽然日益方便的交通体系、快捷的通讯技术和更多的经济收入支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家庭核心成员的缺席以及家庭功能的不足,但是养老、抚育、教育等家庭功能难免削弱。儿童和老人是两类特殊的群体,具有相对弱势性。面对农村相对薄弱的公共教育资源,以及尚未完善的社会保障等外部社会支持不足的现状,留守老人赡养和留守儿童照护在家庭内、外支持资源双重缺位的情况下面临困境。

具体到留守儿童群体的研究来看,关于“留守儿童”的界定,不同研究者在父母是否全部外出、儿童的具体年龄范围,以及父母务工周期等方面持有不同标准,因此导致计算农村留守儿童规模的统计也有所差异。尽管统计数量上存在较大悬殊,但对于千万数量级以上留守儿童的存在达成共识。比如,在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部际联席会议第二次全体会议中,通报的农村留守儿童摸底排查情况显示,我国农村留守儿童在2016年初共计902万人,占比89.3%的儿童是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监护;从地域上看,中部省份的占全国总数的51.33%。[2]已有研究除了对我国留守儿童的定义、规模、分布以及居住方式等基本情况进行统计归纳外,更多研究集中于留守儿童“问题化”倾向中。留守儿童缺乏来自父母的家庭教育监管、情感交流,祖辈以及其他监管人导致看护环境松散宽容;这对其教育结果、性格行为表现以及心理情感等方面产生负面影响。父母外出务工后,儿童失去相应的学习辅导及监督者,虽与非留守儿童在横向比较中没有显著差别,但与父母外出前相比还是部分地出现了成绩下降的情况。[3]在对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在心理健康和性格特征的比较研究中,留守儿童存在更多的焦虑,表现出了更多的学习焦虑,对人焦虑,心理焦虑,呈现出易怒、敏感、抑郁、冷淡和孤独等心理特征。[4]父母在日常生活领域中的缺失,不仅对子女的学习以及心理产生影响,同时在生理健康这一基本需求层面也发生作用。由于留守儿童相对缺乏家庭照料和看护资源,家庭预防保健意识和健康生活方式的引导不足,在患病风险增加的情况下更多依赖和求助于社会医疗服务。[5]还有研究从社会问题的视角出发,对留守儿童社会化过程中可能存在的不足障碍进行探究,强调来自多元主体的社会化关爱支持体系的重要性。[6]与“留守”相对应的另一个问题——“流动”儿童也引起关注。与务工父母一起进城的随迁子女,在户籍制度性障碍下的升学难题、学习生活的社会适应困难以及教师对待他们的方式[7]等,同样对其学习和成长等产生了一些消极影响。可见,由于城乡户籍差异带来的流入地城市入学、升学难问题,城市生活中住房、消费、照护子女压力等问题,这些因素使得农村劳动力流入城市时“剩余”下大批留守儿童并产生一些问题。

虽然一些实证研究努力为留守儿童进行“正名”,[8]否认他们与非留守儿童比较下更具消极表现,但多数研究还是将留守儿童贴上了“问题”标签。父母缺位下的家庭环境中,儿童忽视、虐待、性侵、遗弃等问题频发,家庭抚育和教化功能弱化,对留守儿童的成长发展产生多重负面影响,使其呈现出诸多不利的成长环境、学习状态、问题化心理行为、甚至是身体健康(安全)的问题化。无论是留守儿童,还是随迁子女的研究中,儿童作为研究对象,是多种制度与非制度因素相互作用的载体。研究者大多忽视了留守儿童的主体功能性及其行为选择的主动性,对其是否为问题现象的论证已较为广泛。

本文试图从功能论的角度出发,将留守儿童视作“自变量”,通过去问题化方式,探讨留守儿童如何在父母等核心家庭成员离开后,在缺损的家庭结构空间中,维系家庭功能发挥和推动家庭关系和谐。上述统计资料中显示的,近九成的留守儿童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监护,组成农村隔代家庭,即双留群体(老人、儿童)共居的模式。因此,本文将研究对象限定在农村隔代家庭中,通过对案例S村的实地观察,探析留守儿童与其祖辈互动过程中的功能作用,在维系家庭养老功能发挥过程中,留守儿童为其祖辈提供养老支撑的相应机制。

二、留守老人的接力与子孙的隐形反哺

S村位于皖南,农业户籍人口4300人。境内山峦起伏,自然资源丰富。但几乎没有任何公共交通通往该村,使村民出行非常不便。作为贫困村,村里的劳动适龄人口均流入城市打工,留下许多老人与儿童。该村留守儿童为510人,留守老人为765人。85.2%的留守儿童处于隔代家庭中,祖辈成为孙辈监护照顾者的重要选择。S村较高比例的隔代留守家庭现状和已有统计数据、研究符合。目前我国农村隔代家庭中成员长期外出比例居高不下,我们由此可以推断城乡人口流动增长造成农村隔代家庭增幅显著。[9]

老年人代替外出务工的子女抚养隔代的孙辈,这一家庭结构的变化,对于家庭养老功能的发挥以及代际互动关系产生了影响。隔代家庭中,留守老人与其孙辈相互依赖,形成暂时的“核心家庭”。老人肩负起子女的部分家长角色任务,尤其为孙辈的日常生活及学习进行照料。现有关留守老人对留守儿童照料的研究中,集中于分析老年人在经济资源、日常照料以及精神慰藉上的欠缺和无所依靠,特别是在留守隔代家庭中,共同生活的孙辈被视为加重老年人生活负担重要归因。事实上这种论断的得出,依旧陷于对农村老年人养老困境的研究中,忽视了留守隔代家庭中的主体——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隔代家庭成员间的互动关系。二者共同居住在一个家庭系统中,双向的资源流动与互动的家庭功能将作用于家庭养老过程。下面将从S村实际情况,结合已有文献,探析家庭内“双留”间的互动以及留守儿童是如何完成隔代家庭的养老支持。

从实际情况看,家庭生命周期的接力与反哺并不是截然对立的,会交错在一起综合作用于生命历程的不同阶段。已有研究依据对外力帮助的需求及其生活自理的能力,判断老年人是否处于正常生活阶段,从而将其与子女及其他家庭成员间的代际关系划分为四种类型:抚养、独立、互惠和依赖,而接力模式反映出的是老年人正常生活阶段的代际关系。[10]

当前,我国农村家庭结构不断向小型化、核心化方向发展。“四二一”“四二二”家庭类型大量涌现。处于中间位置的中青年夫妇需要面对沉重的育幼、养老以及维持家庭生存和发展的任务。而在社会经济发展迅速、工作竞争节奏加快的现代社会中,他们有限的物质、时间和精力更多地投入于子代的培养中。第三代往往是整个家庭的希望所在,汇聚了近乎所有家庭成员的照料和“投资”。当二代夫妇在谋取物质生活保障以应对繁重生活负担的过程中,尚有余力的一代祖辈接替了他们在“接力”模式中的抚养者角色,代为照看抚育孙代。这种状况大量在于S村中。在该村的隔代家庭中,流向城市的农村劳动力将子女托付于父母,将自身角色转移;留守家中的老人有95.5%正处于老年期的低龄、中龄阶段,具有独立生活、生存能力。与留守儿童共同组建的隔代家庭中,抚养与互惠的代际关系得到呈现。

毋庸置疑,留守老人需要照顾孙辈的日常起居,监督其完成学习任务。这种抚养关系表面看起来是单向的,即老人为孙子孙女提供生活照料、物质和精神支持。但是从长远角度来看,其背后具有的是隐形反哺资源。一方面,留守老人为外出务工子女照看留守儿童,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对于二代中青年夫妇而言,帮助其解决了子女不能随迁进入城市后的照料难题。虽然父母帮助年轻夫妇照顾孙代在当今社会愈加普遍,但是大多是辅助性的。而留守老人承担起的是临时“父母”的责任,对留守儿童的付出是巨大的。这种替代性的帮助,无疑有利于在一代和二代间建立起和谐稳固的代际关系。务工夫妇对父母所付出的照顾心怀感激。也就是说,二代在自身获取来源于父母的财富资源后,其子女再度获得父母责任义务之外的付出。双重抚育的事实将进一步强化二代夫妇对父母的赡养意识及行为。另一方面,隔代家庭中留守儿童与祖辈朝夕相处,情感相较于其他家庭类型中的祖孙而言更为亲密。作为祖辈抚育的直接看护人,留守儿童未来的家庭反哺对象不仅仅局限于其父母,可以预见曾经的隔代家庭日后也将更大可能地出现隔代赡养。农村地区婚育年龄相对较早,第三代将更长时间地参与祖辈老年阶段。他们无疑将成为二代夫妇赡养行动外的有效补充,甚至可能成为赡养祖辈的主导力量。

三、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的亲密共居

农村老年人大多是以农业为生存发展途径,进入老年期后区别于单位体制内的退休老人,缺乏退休金和充足养老保险给予的经济保障。社会养老保障体系又尚未健全。并且农村经济发展水平有限,收入水平不高。繁重的生存和家庭维持重担下,他们很少能够结余足够的经济资本实现自我养老。因而来自子女的经济支持和自身劳动再创造是养老资源获取的主要途径。S村中留守老人中,90.3%继续从事家庭农业生产或其他副业。农村老年人即便步入老年期,在客观生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会继续以农业劳作为主的生产活动。一方面源于生存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在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和既有的农业生产空间的前提下,从事农业生产也已成为不可分割的生活方式。在农业生产繁忙时期,本应是家庭支撑性力量的青年夫妇却离家外出。即便在插秧、收割等集中性农忙季节,他们大多会回乡帮忙,但对于老人日常的随时性、及时的劳作需要,他们却是难以填补的。留守老人受到年龄限制,生理机能难免有所减弱,劳作生产需要帮助的可能性不断增高。而留守儿童、青少年则相应形成了家庭劳动力的补给,为留守老人获取生存资源提供劳动帮助。S村里处于学龄、青少年阶段的留守儿童大都有过帮助祖辈干农活的经历,如“在农忙的时候,放学后我会背个竹篓帮奶奶采茶,等天黑了就回家写作业”(T1-F-15)*个案编码说明:第一栏T代表是留守儿童个案,L代表是留守老人个案,第一栏最后是个案编号;第二栏F表示是女性留守老人(儿童),M表示是男性留守老人(儿童);最后一栏是年龄数字。以下同。。“我外婆有关节炎…会帮外婆做点事,去山上锄草、采茶啊”(T2-M-12)。调研中还发现,有些女性留守儿童会帮祖辈承担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我孙女放假了会去河边洗衣服、抓点小鱼给我家猫吃。孙女很懂事”(L1-F-62)。

在互联网+的时代,农村日常生活以及农业生产也发生改变。而农村老年人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加上随年龄增长学习接受能力不断减弱,生产、生活过程中需要依赖他人帮助的情况也相应增加。接受过学校教育的留守儿童,认知能力逐步增强,接触并熟悉新兴科技文化。在其帮助下,老人将尽可能减少对新时代环境的无助感。这一“文化反哺”不仅体现出年轻一代在数字鸿沟中的文化优势,而且让祖辈在与其孙辈的亲密互动中获得继续社会化的支持。“这身都是外孙女在网上给买的。样式不丑、划算。买衣服都不要跑去镇上了。现在享小的们福了”(L2-F-57)。“小鬼们厉害,点开手机就能和儿子视频了!我能看到(城里打工)儿子。儿子也能和孙子聊天。爷仨就跟在一起一样”(L3-M-71)。

通常而言,老年人的身体健康状况与年龄成反比。与此同时,农村老人患有各类慢性疾病的风险也在上升。健康认知以及心理自评均有下降。对于常年受慢性疾病困扰、身体机能部分残缺的半独立生活老人,虽然在照顾孙代的日常生活,如洗衣做饭、监督学习等方面可以完成,但在需要远行、购物等其体力、认知无法满足的生活事项上,留守儿童则为老人提供了极为便捷和适时的帮助。即便是独立生活的健康老人,感冒发烧或身心不适带来的临时性疾病,以及摔跤或其他不可控制因素造成的突发状况,对孙辈的暂时依赖也在增强。在S村留守老人回答“您身体不适时,最希望谁来照顾您”时,大部分的回答都是 “有毛病了习惯自家人照顾”。但在子女迫于生存压力外出务工的现实下,父辈和子辈的空间分离削弱了家庭养老功能的发挥,而留守儿童自然补位到照顾祖辈中。“去年夏天太热,晚饭后感觉头晕,就早早睡下,第二天起身站不了,小云(老人孙女)跑了卫生所。小红(卫生所医生)说我福气大。当时挂水及时要不就中风了,只是腿脚手麻后遗症。这大半年小云帮我拿药,现在腿脚都好利索了”(L4-F-66)。随着其身心健康的减弱,老年人的日常生活照料需求在不断增加。子女不在身边,又难以购买相关养老服务,家庭养老照料功能在农村社会无法有效承接的情况下,留守儿童在弥合缺代家庭、维系家庭养老功能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替代性作用。

当前对留守家庭的研究中,目光大多集聚于老年祖辈在兼顾自身养老和孙辈照护的巨大压力上,认为他们既要照顾孙辈起居又要监管其学习,对于其能力、精力和财力都是极大挑战,尤其是一些叛逆、调皮的留守儿童会明显增加老年人的身心负担。在这种研究视角中,将留守儿童视为完全被照顾的对象,强调他们给老年祖辈带来的负功能,却忽视了其带来的正负功能是并存的这样一个客观事实。从S村的案例可见,留守儿童与留守老人的亲密共居不仅是一种和谐的隔代家庭关系,而且对维系隔代家庭养老产生了显著的正向功能。

四、留守老人在照护留守儿童中获取精神慰藉

在物质生活水平得以保障并进一步发展的今天,作为老年人重要养老需求的精神赡养已被广泛重视。伴随着人生阶段的改变,老年期将需要面对角色转换、家庭变化、身体衰老等一系列现实。老年人的心理适应与精神调整也进入了一个关键阶段。经济物质的供给以及日常生活照料,对于帮助老年人维持正常老年生活是有形且是最基础的。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为家庭提供经济支持的能力增强,远距离相隔下金钱给予成为履行赡养责任的最有效途径。但是极为重要的老年精神需求却是无形的,往往被忙于打工的子女们所忽视。子女即便注意到也常常会受客观条件限制而心有余力不足。农村老年人习惯于儿孙绕膝,尽享家庭的温暖。但在家庭结构变迁、子女频繁流动的情况下,实现难度愈发增大。农村老年人的精神满足现状实为堪忧。孤独、抑郁、生活满意度低等状态在他们中尤为突出。S村的留守老人中45%常常感到孤独。这一问题并非S村独有。据2016年“第四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调查”,我国农村老年人精神孤独问题尤为突出。精神生活充实、心理需求满意是实现有质量老年生活的必备条件。S村90%的留守老人认为,子女越孝顺的话,自身孤独感会降低。老年人年轻时为家庭做出诸多贡献,随着身心机能衰退,对来自子女的回馈需求更加渴望。其心理健康直接反映了老年生活质量高低,同时影响着健康老龄化、活跃老龄化的顺利实现。

农村老年人在精神满足领域的缺失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从精神需求来源的角度看,家庭与社会是精神慰藉的主要提供者。首先,家庭内部的精神慰藉十分重要。亲密家庭关系下的紧密情感交流可为老年人提供心理慰藉、关心照顾,也是其倾诉烦恼、沟通心事和寻找帮助的最佳选择。但是青壮年劳动力大量流入城市后,“空心化”的留守老年家庭中,老年人的重要精神需求满足者缺席了日常生活。老年人无奈下只能更多地自我排解烦恼,或将心事独自咽下。长此以往这必将加重老年人的心理负担,降低老年生活质量。其次,老年人的精神满足还来源于社会领域的支持,通过外部的社会交往互动、精神文化活动以充实闲暇时间,提升老年生活的满意度。但当今农村经济尚不发达,为老年活动设置的场所设备极为有限,缺乏调动组织老年人开展各类特色活动的社会组织。农村留守老人在缺乏家庭情感慰藉的情况下,也少有获得来自社会力量的支持。农村老年人精神文化生活相对单一枯燥,以听广播、看电视为主要休闲活动,与丰富的城市老年生活相比差异很大。[11]在开放的空间领域中与他人展开互动交往、参与各类休闲娱乐活动消除孤独感,是在家庭之外获得情感慰藉的补充。但在农村地区,家庭外的社会化养老资源相对较少。可见,农村老年人无论是借助他力,还是自我慰藉,都缺乏良性的养老环境支持。

在社会性支持不足的情况下,家庭精神赡养功能的最大化发挥对老年人而言意义重大。满足老年人对家庭团圆、子女孝顺、子代成就、精神文化以及老有所为等心理和精神情感需要,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为、老有所乐” 。[12]老年人渴望家庭亲情的关怀,在子代言语行动上的照护下颐养天年;但是“留守”状态阻碍了家庭情感慰藉的有效传递。心理脆弱的农村老人,在精神文化生活匮乏的环境中,极易产生孤独、抑郁等不适心理状态。虽然农村劳动力转移对于家庭养老功能的削弱是不可否认的;但与此同时,留守儿童在维持家庭精神慰藉功能亦不可忽视。S村的留守儿童在被留守老人照护的过程中,普遍认为到“被(外出打工)子女尊重”,以及“受到(留守儿童)孙辈的精神反哺”。可见,留守老人在和留守儿童的互动中,满足了他们被尊重、有期待、有亲情的家庭精神慰藉。老人被尊重可以满足老人对自尊的需求,获取对生命个体的尊重和主体性承认。曾经在家庭中扮演支柱性“家长”角色的老年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家庭事务及决策中的主导能力不断减弱,甚至个人的自主权利都会受到家庭成员的干预,家庭内核心地位的代际转移,易使老年人产生较大的心理落差。在照护孙辈的过程中,子女授权给其父辈,让老年人重新获取家庭领导者角色。留守老人对外出的子女,以及留守身边的孙辈,都有所期待。期待子、孙生活幸福的老人,为儿女分担重任,希望子女更全心于个人事业发展而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照看未能进入城市的孙辈,营造隔代家庭环境促进孙辈的健康成长。这种成就感一方面源于子孙的健康平安和幸福,另一方面也是部分退出劳动领域的老年人,实现自身价值、发挥余热的过程。最重要的是,留守老人在照护孙辈的过程中,彼此相伴,享受着天伦之乐。外出的子女牵挂留守在家的孩子,与其父辈沟通的频率也会相应上升。“双留”隔代家庭中,儿童与老年人的互动交往,为维系家庭精神赡养功能做出了有效的行动尝试。

五、结语与讨论

农村户籍人口向城市流动,传统农村家庭模式被打破,影响部分家庭功能的正常发挥。留守儿童与留守老人组建的隔代家庭中,中间夫妇一代的缺位使得老人与儿童的角色扮演和功能发挥均发生变化。老年人替代子女肩负“代理家长”责任,同时儿童也代为发挥养老方面的补充作用。留守隔代家庭更类似于变相的核心家庭,是在经历家庭离散化变迁后的重组。家庭财富资源的流动和相应功能的发挥具有新的表现形式。在财富流理论中,生育被视为一种投资行为。扩展开来,留守隔代家庭中老年人抚养孙辈的行为选择,同样也基于财富回馈的衡量之上。照料留守儿童虽是客观阻碍下的无奈之举,但这一期间的资源流动并不是单向的。老年人为照料孙辈付出大量物质资源和精力,这一过程也进而转变为隐形的养老资源。留守儿童及其父母对老人抚养行为的感激,将会形成“投资”回馈效益,强化家庭赡养意识和行为。如果说这种效益是长期的,那么短期可见的效益则是调研中所展示的,留守儿童在日常生活中与老年人相互扶持,及时为祖辈提供生产帮助、生活照料和再社会化支持等。最为重要的是,为祖父母提供了必需的精神慰藉,而这种精神慰藉恰恰是其离家父母难以提供和弥补的。在现有研究集中关注于留守儿童的教育困境、为老年祖辈带来生活压力情况下,希望以“去问题化”的功能视角,分析留守儿童在维系家庭养老功能过程中的主、被动作用。这在农村社会化养老体系亟待发展的现状下,提升家庭养老能力和养老功能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虽然对于留守儿童在农村留守家庭养老功能发挥中的作用予以肯定,但不意味着对于这种家庭结构的提倡或是对其发展形势的赞许。农村留守家庭中,缺乏父母的监管教育以及父母亲情的温暖,对于留守儿童的健康成长会产生部分消极影响。留守老人即便可以通过抚养孙辈获取一些养老资源,但这并不是解决农村养老困境的根本途径。老年人在监管孙辈的学习方面能力有限,日常生活中相较于其父母的照顾可能更溺爱放任、不够细致等。而随着随迁子女城市入学政策的进一步放开,农村流动人口基于经济能力允许及其对子代更好发展的期望,留守儿童向城市流动的规模也将进一步增大。留守儿童维系家庭养老功能的作用也会随之减弱甚至消失。因而,要推进农村社会化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从而适时有效承接因社会、家庭变迁而外移的家庭养老功能,汇集多元力量满足老年人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多方面需求,帮助其实现健康老龄化与活跃老龄化。这在农村老龄化进程加快,农村老年人口规模庞大的现实国情下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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