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皖劣币争端及治理困境(1914-1924)

2018-01-01 15:19许梦阳
关键词:铜元造币厂安徽

许梦阳

(南京师范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南京 210097)

晚清以来中国币制混乱,制钱、铜元、银元、银毫等金属货币滥发混行,导致钱市紊乱,物价动荡。北洋时期,劣币问题愈演愈烈,马寅初认为滥铸铜元牵动金融全局,“既受莫大损失,而物价又因之抬高,则小民之生计何堪设想。”[1]121学界涉及北京政府时期劣质货币问题的研究成果主要针对于上海、天津等地商会针对铜元泛滥所采取的应对措施,以及从宏观经济角度陈述币制废弛与劣币泛滥的因果等等。通过对史料的梳理,笔者发现北京政府时期受劣币之害最深的上海、南京等城市,其劣币最大来源实为与它们临近的安徽省,如1922至1931年《金陵关十年报告》中所言:“本期初叶,轻质铜元及广东双毫充斥市面,据云二者系为安庆造币厂所铸。”[2]120而当下研究成果中对于安徽产劣币的关注较少。本文以1914年《国币条例》颁布后10年为考察时段,对苏皖两省间劣币的铸造、输送、查禁困境等环节进行考究。

一、苏皖劣币争端的前兆

鸦片战争后,银贵钱贱的恶劣影响渗透到每个角落,官民饱受其苦。此态势虽在同光年间曾因各省铸钱停止而有所扭转,但好景不长,币制紊乱带来的危害愈演愈烈。1858年中英《通商章程善后条约——海关税则》中规定,“铜钱不准运出外国,惟通商中国各口,准其以此口运至彼口。”[3]117晚清政府对货币流通掌控乏力,光绪年间就有大量制钱流向海外。1896年,“安徽制钱骤形短少,兵民受累。由于匪徒串通奸商,运出销毁转售,并闻有洋商暗中收买,由轮船运往外洋……此等情弊,恐不独安徽一省为然。”[4]81899年,制钱短缺价值日昂,“实由奸商私铸私毁,上海洋商专购中国制钱,熔毁提出金银,所余净铜仍售重价,以致营私牟利之徒,私运出口售与洋商。”[5]792可见,晚清时期苏皖等省就受到钱荒、铜钱走私等问题的困扰。

1900年,鉴于制钱稀少,广东首造铜元以解钱荒,于是各省大铸铜元,以代制钱之用。[6]97-981902年直隶总督袁世凯在天津试行铜元并获得丰厚余利,再度引发各省抢铸。“百事废置,而惟铸铜元之为务。各省财政,忽加腴润,大小官吏,咸借办新政之名以馂其余。”江苏一省就有苏州、金陵、扬州、清江等铜元局,其机器数量近200架,为各省之最;同期安徽仅有安庆一局,机器20架。[1]1916-1917至1906年,江苏各局共计产出铜元超过32亿枚,安徽亦产出近5.2亿枚铜元。[7]877-878因铜元生产严重过剩,清政府将皖铜元局停闭,江苏各局并为江宁一局。清末所铸巨量铜元的流通,对经济稳定造成冲击,这种影响至民国时期依然存在。

1915年,英商和记洋行在南京与皖北亳州间进行药材与农产贸易,每周所购之货价值达1000万至2000万枚当十铜元。和记洋行将铜元运至芜湖口岸,安徽当局因惧怕大量铜元由苏入皖,会对市场造成混乱,故禁止铜元进入亳州,洋行与皖宪意见僵持。英国公使朱尔典在致外交部信中称:“中国政府既认循旧制,铜元日落其价,所致之困难,故有统一币制政策事。既如此,则难明因何又有此项之禁止?”*英使称和记英行因铜元不能进运毫州有碍贸易请设法禁止由,1915年5月12日,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档案(以下简称“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3-04-013。财政总长周学熙向英方解释称:“查洋商装运大宗铜元,难保不为牟利起见,绝难核准。惟英使既藉词交易为难,自应设法维持……英商在皖购货为难各节尚系实情,现已由本行转饬南京分行安庆分号速行妥议,推行铜元调剂金融办法。”*咨复和记英行在皖购货所须铜元为难一事已函请中国银行妥议办法请先照复英使由,1915年6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3-04-014。和记洋行一再坚称亳州为冲衢之地,其贩运北货皆通过该埠,若铜元现金流通受阻,将造成严重的损失。为维护英商的利益,“由中国银行特饬在亳州地方增设汇兑所,嗣后每论中外商人往来该处贸易,自可免转运现钱之烦。”*和记英行请淮运铜元事已由中国银行饬在毫州设汇兑所可期交易利便由,1915年7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3-04-017。此后,苏皖间洋行贸易虽得维持,普通商民间的铜元流通仍阻隔重重。

1916年,因欧战的白热化而导致国际铜价达百年来的峰值,日本借占领青岛之机,大肆在华收购铜钱走私牟利*关于日本走私制钱及影响,详见拙作《从走私制钱看一战时期日本对华经济窃夺与破坏》,《民国研究》第32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铜元陡然腾贵。当年11月,安徽以洋易钱从每元1400余枚落至1200余枚,皖省商民纷纷持洋挤兑铜元,市面谣言四起,金融动荡不宁,皖省当即宣布禁止铜元出口以维持市面,由水陆警厅公示并随时巡查。[8]同期上海银钱比价由每元1400文骤跌至1180文。江苏当局向各省公开电告:“沪埠受欧战影响,铜元银条输出过巨,洋价陡减百数十文,银拆涨至七钱有零,金融窘迫,百业恐慌……钱荒甚于银荒,非限制出口无以维持市面。嗣后有请向上海采运铜元,拟请概予以拒绝。”[9]江海关也严格限制出口,规定每人携带铜元不得超过5000文。[10]

1914年《国币条例》规定,“一分铜币,总重一钱八分,铜九五锡百之四铅百之一。”[11]1917年在上海发现的轻质铜元,“分量约轻五分,声音又异”[12],在市面引发恐慌,江苏官方查验后认为均为私铸。此外还有湖北、湖南、四川等地官铸铜元,沿江而下在江苏销售,此类铜元虽为官铸,其含铜量亦与《国币条例》相差甚远。一战进入尾声后铜价下跌,不法日商又将在华北走私的当廿铜元私板运往苏州、南京等地抛售。[13]1918年10月,芜湖爆发铜元风潮,也是因为双十铜元的泛滥,导致芜湖店铺大部罢市,引发巨大恐慌。[14]

欧战导致铜价暴涨,钱荒严重,各省军阀纷纷自行铸币以套购它省物资,铜元的含铜量也越来越低。1918年3月,江苏当局称铜元缺乏,“江南铸币厂购到紫铜十万吨……从事鼓铸,维持市面金融。”[15]江苏开铸之后,对安徽、江西等省输出铜元,但对本省内的流通却采取了严控措施。省长齐耀琳向各署下令:“遵照财政部咨,遇有南京造币厂铸成铜元运送出境时,一体验放。”[16]1919年,和记洋行申领送至徐州与宿迁的共100万枚铜元护照,当局起初拒绝批准,当和记洋行解释“此项铜元实系运往汉口,领有护照,与本省金融无关”[17],江苏当局又同意放行,可见其双重标准。各省官私滥铸,奸商偷运无度,为苏皖劣币危机埋下伏笔。

二、苏皖劣币争端的爆发

1919年夏,由于安徽财政困难异常,私造铜元到处充斥,不但妨碍币政、阻遏商务,而且每遇发饷之期军人挤兑铜元,时常引发冲突。财政部为解决困难,“体察情形拟请在安徽省城暂设造币分厂一所,鼓铸铜元,俾资救济。”[18]皖人龚心湛作为财政总长兼币制局督办,竭力促成皖省造币厂的设立。皖厂的机器设备最初均由厂长吴藩持财政部命令向南京造币厂调借,计划于当年底开铸,“预算每日可获利千元。”[19]北京政府规定,“安徽省城暂设造币分厂一所,专铸铜元藉以接济市面,其行销区域即以该省为限。一俟该省辅币足敷流通,或中央实行整理币制裁并铸币机关时,即将该分厂立即停止以昭划一。”[20]

尽管中央限定各省铜元仅能在本省流通,事实上禁令形同虚设。“江西在南京造币厂代铸铜元……经输入安徽之毫州、蚌埠一带年来互相交易不下数十万,未闻币制局有所限制。”[21]安徽的开铸使苏沪商人大为惶恐,他们认为:“夫中国已有充足之铜币,足资流通且可以供日后之需要……岂中国他处皆患铜元充斥而安徽独嫌缺乏?”[22]民国以来的江苏货币政策,就是将各省汇聚而来的铜元尽可能的分流,安徽本是其最近的铜元输出地,皖省开铸后江苏铜元难以流出,对金融稳定影响较大。

皖省造币厂投产后,“每日须出铜元百万为度”[23],但是,“皖厂新铸者并无安徽二字,竟不知铸自何省,甚为骇异。嗣悉因前有部令限制运销他省,故不铸省界”[24],此种行为的确令人生疑。安庆造币厂“铸造铜元每箱可净得余利十五元,现该厂每日额出铜元……共装一百箱”。[25]以此推算皖厂年获利将超过50万元,而财政部准许其每年盈余额度仅为30万元,铸币限期为5年。

江苏南部城市铜元泛滥,江北各县铜元缺乏,苏省当局规定,“销路以江北一带铜元缺乏各县为限定”[26],但很难做到绝对的严密管控。1920年3月9日,英、法驻沪领事称:“南京造币厂将轻量铜币百万枚发交上海中国银行,而此项铜币现已流行市面……贵政府迄未设法避免其所属各厂发行此项轻量币制,不特使各厂得获私利,且于华洋商民实致损害。”*上海流行轻量铜币事。1920年3月9日,“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7-01-008。1920年5月,针对英、法外交官指出的宁厂轻质铜元问题,币制局总裁周自齐回应称,南京造币厂“铸币向来确遵法定重量,不敢有违,亦并无铸轻量铜币情事……铸出铜元系由各方面自行领运”。该厂“并不担任行销,更无直接运沪之事”。英领事所称发交上海中国银行的百万枚铜元,“誊册具在,可按而稽。”*复查轻量铜币事。1920年5月1日,“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7-02-010。

币制局认为英、法公使的指责源于道听途说,并称上海出现的轻量铜币是私铸,且宁厂所产铜元严格遵守规定。币制局为避免外交责难,依旧命令:“南京、武昌、安庆等各造币厂严饬,铸币须照定重不得稍有参差。”*轻量铜币事。1920年5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7-02-011。法国驻京公使将上海搜集到的旧时铸造民国铜元与宁厂新铸铜元各100枚送往检测,发现两种铜元百枚重量相差3两,新旧铜元重量相差15.74%,而纯铜含量相差亦达到17.56%,上海市面流行之铜元,内有60%为此种轻量者。*南京造币厂发行轻量铜币事,1920年6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7-02-012。各国公使特请将此二种铜元送上,并声明深望将其转送币制局俾该局既有此项证据,能以立即设法消除发行此项由南京造币厂所发于中外人民均有妨碍之轻量铜元的弊病。*使团请禁铸轻量铜币案请领衔法使函送证据请立除此害希核办见复由,1920年6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07-03-001。市面上60%的铜元为轻质,恐怕任何私铸者也没有能达到如此巨大的生产能力,显然财政部币制局已经失去对各省造币厂的掌控。

尽管币制局三令五申禁铸轻币,轻币仍屡禁不止,并汇聚上海等地,最终形成铜元危机。1921年3月,江苏省长王瑚向币制局称苏省已经停止本地铜元的铸造与发行。[27]同年5月,舆论风传有近1600万枚轻质铜元,绝大部由日本铸造且质量低劣,由芜湖运来且持有铜元护照。[28]81此时银洋1枚可兑近150枚铜元,上海华洋商界抵制轻币的罢市开始。为平息危机,江苏督军致电上海总商会称南京造币厂已奉北京政府币制局之令暂停铸造铜元。[29]

相比江苏的中止铸币,控制安徽的军阀张文生等以皖省军需救急为理由,继续铸造铜元运往江苏销售。江苏当局于江宁丹徒、下关太古码头均查获皖省偷运入境的轻质铜元。[30]安徽督军与省长公然反对财政部币制局的禁铸令[31],将铜元视为一种货物来谋利,此举引发江苏当局的抗议,认为安徽此举以邻为壑,“欲卸其祸于苏人,只顾救自已之急而不顾扰乱他省之金融与市面。”[32]自此,皖省成长江流域最大的劣币来源,马寅初在1922年的一次演讲中指出:“近来皖省所铸逐渐增多,全省几成铜元世界。推厥原因,则因年成欠(歉)收,米粮不足不得不由外省运来接济。但向外省购米,必先有购买之能力,皖省民穷财尽,款无所出,不得不多铸铜元,以为购货之资……近闻皖省轻质铜元,因受沪上商界之攻击,不能运销于江苏省内,穷极智生,遂有私印江苏模型之事。”[33]133-134皖省官方造币机构竟伪造他省货币,其恶劣程度令人咋舌。

日本驻上海商务官横竹平太郎致外务大臣内田康哉的报告中称,倪嗣冲任安徽省督军后,即设立安徽铜元局,铸造了大量轻量铜元,在省内流通;还向山东、直隶、汉口、上海等地输出。安徽省商界曾向督军和北京政府请愿,以这些劣质铜元在省内流通,对省内经济影响不好。但请愿亦未见效果,仅从督军那里获得一种口头保证,不在省内流通,而将其输向别省,就此不了了之。[34]752倪嗣冲卸任后皖省财政状况日益恶化,继任皖督张文生称新安武军饷源无着,“全赖铸铜币余利”,虽财政部有禁止铸币的命令,却于1922年向皖省颁发了4000担的美铜护照。[35]财政部此举被报界曝光后,引发上海等地银行业者极度不满,纷纷呼吁禁止向安徽提供铜材的其他铸币原料。1921年7月时,银钱兑换价已经高达1700文以上。尽管如此,安徽每月仍旧有15万串铜元持护照运往上海,上海等地铜元危机进一步恶化。

三、劣币问题恶化与治理困难

苏皖劣币问题长期难以治理的主要原因,是军阀的包庇与纵容。清末铜元每枚定重2钱,搭铅5%,皖省初开铸币时厂长吴藩改每枚重1钱8分,搭铅5%,至继任厂长江泽春时,“改轻每枚一钱七分,搭铅百分之三十,成色渐低盈余益多,只图肥己之私囊,不顾人民之生活。”[36]1922年,皖造币厂所生产的双十铜元,“系用前清旧模龙纹龙章一仍旧式,省中一时盛传龙元复辟。省总商会亦曾呈请省长令饬停铸,而省长批示则以双十铜元纯销外省为词,未予准令停铸……该厂铸币以来获利甚巨。”[37]

向江苏私运铜元的民间通道被查禁后,皖省军阀还利用军舰偷运铜料与铜元往返苏皖,“下关北安里,安徽驻宁舰队统部每随平镜小炮舰运安庆造币厂铜元来宁,即交由北安里舰队承接,再由统部交宝康钱庄分销各小钱店,据宝康云,每月铜元来数百箱之谱,每箱计在一万之数目。”[38]1921年11月,安丰兵轮由安庆携铜元1000余箱赴宁,于下关被军警扣留,皖督张文生电称此项铜元为运往蚌埠的军饷,即得以放行。由皖向苏私运铜元的民间路径被查禁后,“此项铜元,皆由皖省兵轮装运赴沪,再由沪埠随时输入各埠,为害商民实匪浅显。”[39]1922年以后,皖省造币厂还伪造银毫,再度引发各国驻华使节的不满。葡萄牙公使符礼德(De Freitas J. Batalha)向币制局长徐佛苏致电,指出,“现在使团又悉安庆造币厂近来伪造广东二十文之铜元,由安徽省长发给护照运至南京、上海及沿江各埠,令各该处市场流行此种伪币,而真币反有被逐之势。似此情形中国欲求圜法之改良,币制之统一势必不能。应请注意目下情事之可危,对于各省造币厂铜元及轻质辅币之鼓铸速行停止为盼。”*本局以铜元充斥迭经令饬各造币厂限期停铸并禁止订购铜斤及造币机器材料至于安庆造币厂运苏粤毫业经勒令运至南京改铸大银元商民私运一经查获即行毁化请查照转复,1922年12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11-01-002。

安庆造币厂还伪造广东四开小洋,由皖省长发给护照,运赴南京、上海及沿江各口岸。据币制局调查,安庆造币厂运苏粤毫已勒令运至南京造币厂改铸大元,但此种伪币仍旧充斥市场*确函复南京上海等处之轻质辅币已经币制局令查获原关扣留销毁由,1923年3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11-02-009。,说明皖省仍旧不断生产。“上海、南京、浙江铜元充斥,大半都是由安徽流入。”[40]由于皖省伪造的轻质铜元与广东双毫银币流溢市面,竟然将一角银币的真币挤出市面,银元价格也随之提高。每洋一元可换双毫6枚,另补铜元若干枚。商界对于上项劣币屡请整顿而无结果,市面则对轻质劣币习用已惯,“每洋一元可换三百枚,南京市面流行之毫洋,凡系民八以前或民八所铸者,每洋一元可兑五枚,并另补铜元若干枚,其民九以后所铸者,价格尤低。”[3]120

劣币治理困难的又一原因,是江苏官方并没有以有效的方式化解危机,虽然商民多次抗议罢市拒绝使用劣币,海关等机构每每扣留皖省劣币后,仅凭借皖省军阀一语搪塞便又放行。1924年5月,宁厂又开始铸造双单铜元,此消息传出后在江苏引发恐慌。商民请愿认为皖省已经暗中输入铜元,苏省绝无再铸之必要。江苏官方对此的解释是南京造币厂铸币专运皖北一带销售 ,并无当十铜元掺杂在内,与苏省市面毫无关系。[41]江苏以劣币输出对抗劣币流入,此举徒增劣币数量,引发更大规模通胀。

皖省与中央的利益链接,也导致了财政部与币制局无意加以严格管控。皖系势力掌控北京政府时期,允许皖省开铸铜元,前文已提及财长龚心湛本为皖人,而劣币始作俑者之一的造币厂长江泽春则是皖系耆老江朝宗之子,省长许世英为江朝宗力荐执政皖省。[42]“泽春因在皖造币厂铸劣铜元、假银毫经各关扣留……许庇护营利,故拼命为彼声援。”[43]当沪总商会向皖省呼吁停铸时,皖厂称:“查敝厂现在每日所铸铜元,不过七八十万枚,半系财政部平市官钱局订铸,半系运往北口外行销,既未在本省出售,亦未尝以江苏为壑。所谓专销外省者,即指此也,至于上海一带,敝厂并未运销一箱,价钱涨跌,似与敝厂无涉。”[34]775

劣质货币泛滥导致外商在华利益受损,英商受挫尤甚。英国公使艾斯敦(Alston Beilby Francis)向北京当局提出抗议,称:“查皖省亦系未停铸铜元用……实为该省长完全漠视贵政府训令及其不恤诟病,情甘致害全国商家以图私利之铁证……贵政府前所表示对于现时影响中外各商之国币逐渐地价情事拟加遏止。”*皖省仍未停铸铜元照送该省省长所发批示请设法遏止并见复由,1922年4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10-01-009。皖当局回应此诘责称:“已悉铜元充斥,价格低落,实因外省铜元以及私铸砂壳等钞所致,本省所铸铜元专销外省与市面毫无影响,现造币厂长江泽春呈请添设稽查,拟定办法三条尚属妥当,应由该商会同该厂查照办理,所请停铸一层碍难照准。”*英使照称皖省尚未停铸铜元请予遏止希查明核复由,1922年4月,“近史所档案”,馆藏号:03-22-010-01-010。苏皖两省都曾迫于压力暂停滥铸,但风声稍缓即又开炉,终成恶性循环。

1920年1月至1924年5月,上海钱市银1两兑换铜元比价从185飙升至270,劣币如潮,导致物价疯涨。[44]1924年6月,上海银行公会、钱业公会致电财政部要求吊销皖省币模,称:“经化验成色恶劣,核诸条例相差甚巨,外国银行责有烦言,海关且拟停止收用,金融安全势将破裂,贻害社会宁有底止。”[45]讽刺的是,几乎同时南京铸币厂于上海三菱公司订购紫铜12 000担,“开铸当二十铜元,由蚌埠公益银号商人订购,专运皖北一带销售”[46],此种冤冤相报的恶性经济竞争,使得苏皖两省物价高昂局势动荡。据《北华捷报》载,1924年安徽农业获得丰收,民众却因为高物价仍旧贫困,市面萧条。[47]

四、结论

苏皖劣币争端是近代中国币制乱象的一角。梁启超曾指出,“是故国家之铸币也,万不能视之为筹款之具。无论财政若何支绌,只能向他处设法筹补,而断不容求诸铸币局。”[48]1914北京政府时期各地军阀以滥铸铜元为敛财工具,其代价是必然破坏脆弱的国民经济。“新安武军饷赖此挹注者,年达三十余万元,其厂长以下各职员及省当局之私人好处,尚不在内。”[49]苏皖两省经济发展水平上有较大差距,江苏以其优越的区位条件发展经济集聚财富,皖省唯有大造铜元获得余利,维持地方财政运行。这符合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欣法则(Gresham’s Law),即成色不一的几种货币同时参与流通,有较高内在价值的货币,就会被从流通中提出并贮藏起来,劣币涌现之后,良币日趋减少。[50]225近代劣币问题长期困扰我国经济,在当时政局之下,又始终难逃治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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