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视域下解读姜文女性观的转变

徐正

【摘 要】姜文导演最新电影作品《邪不压正》中的女性形象相比姜文以往电影在叙事功能、两性关系、性格塑造等方面有着相当大的转变与突破。本文拟在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电影叙事学理论、福斯特“扁平人物”理论等视域下，通过对比《邪不压正》与姜文以往电影中的女性形象，解读姜文女性观的转变。

【关键词】姜文；邪不压正；女性形象；女性观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32-0072-02

从姜文1995年首部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始，其导演电影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便被深深打上“姜氏风格”的烙印。其电影多以充满着犀利的“血性”男性主人公为中心，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作为电影作品的一部分，往往只是男性世界的陪衬，普遍被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男权文化的反映。

2018年7月13日，姜文导演最新电影作品《邪不压正》全国上映，这部由姜文编剧、主演并执导的第六部电影改编自张北海小说《侠隐》。然而，笔者发现其中的女性形象相比姜文以往电影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有着相当大的转变与突破。因此本文拟通过对比《邪不压正》与姜文以往电影中的女性形象，解读姜文导演女性观的转变。

两性关系——由被动到主动

男性与女性是一组二元对立的概念，在姜文以往电影中，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往往是被动的，缺乏自我意识。这些女性自觉屈从于父系社会中的男性权威，在男性为中心的世界中成为附属。正如女性主义电影理论代表人物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中提到的那样，“作为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成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起决定性作用的男性的眼光把他的幻想投射到照此风格化的女性形体上。①”

例如在《让子弹飞》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男人便是张麻子为代表的枭雄们。即使如黄四郎这样的反派，电影也赋予他们足够的智慧和体面。电影对于这些枭雄们很大的关注和一定的同情，而对电影中女性的生死、去留却可以表现得若无其事、轻描淡写。他们仅把女人作为征服世界的一个战利品，例如张麻子在面临心爱的女人花姐和兄弟老三即将前往上海时，也没有任何挽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花姐也被动地成为他成全兄弟情义的“衣服”。

又如在《鬼子来了》中，传统的家庭妇女鱼儿在丈夫死后，不顾流言，选择与马大三一起生活。这看起来似乎是女性主动追求自己的生活，但在本质上她的生活并没有获得转变，这种行为也只是将她从一个男人的附属转变为另一个男人的附属，看似反叛却也只是一种被动的寻求保护。

国内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学者认为，女性主义要“撕去女性在男性目光中或含蓄或华美或高雅的面纱，坦荡地宣告自己的仇与恨、爱与憎，旗帜鲜明地表达要自己决定自己生活的意愿。②”而从《邪不压正》我们可以看到，其中女性角色在两性关系中全面占据了主动。唐凤仪作为“北平之花”，无疑是美的化身，不仅在李天然的眼中如此，在同时代的男性眼中，她都有着强烈的吸引和诱惑力，在一出场便抓住了所有观众的眼球。但与以往姜文电影中的女性不同，她在成熟、丰满的同时又敢爱敢恨。她深深爱着李天然，不仅在生理上引导了懵懂的李天然，甚至愿意为了“情”主动放弃自己朱潜龙情人的立场，在暗中帮助李天然逃亡和复仇，甚至在电影最后从城楼潇洒一跃，自己主动选择了死亡。关巧红则可以称为“巾帼烈女”，为了报仇她放足、健身、隐匿缝纫作坊，她在与李天然之间的互动中明显占据了主动，例如她让李天然去烧日本人的鸦片仓库、又在风沙中骑着摩托车去救李天然等。在她的逐步引导下，李天然从一个冲动而又胆小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懂得了如何去复仇和人生未来的方向的男人。不仅如此，关巧红更是代表了那个时代最先觉醒、把握自己命运的女人。她们不愿裹小脚，而是通过手术和训练还给自己一双真正的脚和一份自己的自由；并且，她在发现原来的丈夫不能帮助她复仇后，便主动选择离开了他，宁可放弃爱情也要靠自己复仇。这种独立、自强的女性在以往姜文电影中是罕见的，也是与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倡导的女性形象相一致的。

叙事功能——由边缘到主导

两性关系上的主动与被动在电影中还表现为对叙事结构的把控。劳拉·穆尔维认为：“女人在父权制文化中是作为另一个男性的能指，两者由象征式秩序结合在一起，而男人在这一秩序中可以通过那强加于沉默的女人形象的语言命令来保持他的幻想和着魔，而女人却依然被束缚在作为意义的承担者而不是制造者的地位。③”因此就叙事层面来说，姜文以往电影中的男性在叙事中占绝对性的主导地位，而女性往往只是作为一种叙事上的工具，呈现出一种边缘化的状态，服务于这种以男性为主体的叙事。换句话来说，在整个电影的剧情设计上，女性往往沦为故事的附属，是一种可有可无和被忽视的存在。

这种女性在叙事功能上的边缘性在姜文的绝大部分电影中都有体现。例如在《让子弹飞》中，骗子马邦德在火车被劫之后，立刻把夫人拱手送给了土匪首领张麻子。后来在夫人被杀之后，虽然也有号啕大哭的追念，但这种看似真挚的情感却在堆积如山的银子前立刻烟消云散。而对于土匪张麻子来说，县长夫人未寒的尸骨只是提供一个假哭做戏的道具而已。甚至，在叙事中去掉县长夫人这个女性角色也不会对整个电影情节产生影响。

而在《邪不压正》中，女性角色的叙事功能大大增强，不再是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边缘形象。唐凤仪在电影中同时作为朱潜龙的情人和李天然父亲的病人，“联结”了李天然和廖凡，激化加速了二人的矛盾冲突。如果没有她与李天然“臀部盖章”的情节，朱潜龙也不会迅速认出李天然的真实身份，也不会产生影片中六国饭店“鸿门宴”的关键情节；而关巧红在电影中则是引领了李天然复仇的计划，在情感上不断磨砺李天然的心性。这两个女人的形象虽然是矛盾的，但是最后她们都通过自己的方式引导了李天然的成长和成功复仇。因此，可以看出在姜文电影中的女性在叙事功能上不斷强化，已经由边缘身份变为主导身份，女性也已不再是男性主体想象性叙述中的客体、并从曾经被束缚在作为意义的承担者的位置上释放了出来。

性格塑造——由扁平到圆形

在以往男权意识主导的姜文电影中，女性角色的姓名往往是模糊的，例如疯妈、林大夫、县长夫人、花姐等。她们虽然大都美丽性感，但是性格中某些方面却被进行了夸张化处理，她们或是为了追求爱情和欲望而被异化，或是甘愿为男人奉献一切，没有突出性格中的多面性。

例如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米兰第一次出现是在照片中，并从此成为马小军的情感寄托。当米兰回家时，马小军躲在床下，看到的是米兰修长小腿。当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时，无论是米兰动态时腰身曲线、臀部等部位的特写，还是她躺在床上静态时裸露部位的具体化，米兰一直没有成为一个整体出现在马小军眼前，只是一种“被看”的对象和男性欲望的符号。正如英国小说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一书中提出的“扁平人物”一样，女性只是“依循着一个单纯的理念或性质而被创造出来的。④”

与之相对，“圆形人物”则是那些在故事情节中性格丰富、矛盾，并且根据环境变化不断产生变化的人物。“圆形人物”的每一次出场，都会展现出性格的不同侧面，给观众们不断带来审美的新鲜感。《邪不压正》中的女性形象相比之前明显更加丰富立体。唐凤仪教会了李天然如何控制自己的欲望，并将之变成辅助自己的武器；关巧红则让李天然学会了克制与理性，让他由此变得成熟。

交际花唐凤仪是朱潜龙的情人，但却又不是一般意义上为了生存而低眉顺眼的小妾，反而是聪明果断，有自我意识。例如四方势力在六国饭店的“鸿门宴”中，朱潜龙因为“臀部盖章”一事当众给了唐凤仪一巴掌，实际上却是威胁李天然父亲。饭店里的外国人冲上来要把朱潜龙请出去，朱潜龙亮明自己警察局长的身份后，外国人以这里是租界为由并不买账。在冲突一触即发时，唐凤仪果断连续抽了朱潜龙四个耳光，打完顺势搭上朱潜龙的肩，对外国人说：“这样行了吗？”外国人不再计较，李天然父亲也因此逃过一劫。她虽然跟着朱潜龙，却暗地帮助李天然。她的身家性命都拴在朱潜龙身上，却在关键时刻去给关巧红通风报信。因为她并不是哪个男人的附属品，她的立场是自己内心的情感。

关巧红则恰恰相反，在她人生中，情爱排在最后一位。虽然她爱李天然，但最后却义无反顾地离开他。她的使命就是复仇，她成为北平第一裁缝，并且通过日复一日的复健训练，让自己的小脚能重新跑起来。她表面无比坚强，但当她的仇人站在她面前时，她却没有忍心下手复仇。她已经拼命做到最好，却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当关巧红引导李天然走上最后一步时，其实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克服恐惧，实现了自我的救赎。这种复杂、立体的人物性格是姜文之前电影中的女性所从来没有的。

从女性形象看姜文女性观的转变

姜文作为一位男性导演，他用镜头呈现女性人物时必定有着他对女性的某种态度。通过电影中女性形象的变化，我们也能一探姜文导演女性观的转变。

姜文以往电影中通常忽视女性存在价值、压制女性自主意识，来强化男性为中心的价值观，这是一种偏见化的女性人物塑造观。对女性人物的片面塑造也导致了女性的身体沦为了商业时代可以被大众消费的欲望符号，满足的是导演及观众对于男性英雄主义情结的认同感。而《邪不压正》在两性关系上摒弃了男主女从的固有成见，并且将女性作为与男性同等的自主个体进行塑造，在情节叙事上将女性放在主导地位，超越以往刻板的男性话语霸权式表达，实现向更广阔、更自由、更具人文关怀的新境界的飞跃。

姜文说“电影中真正了不起的是这两个女人。⑤”如同为了那口醋才包的那顿饺子，姜文或许正是为了向女性致敬、向观众展示他女性观的转变才有了这部《邪不压正》。

注释：

①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M].上海：三联书店，第648頁.

②章旭清：《他者与解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关键词解读》，《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6 年第1期.

③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上海：三联书店，第638页.

④福斯特：《小说面面观》，苏炳文译，广州：花城出版社，第56页.

⑤《邪不压正》：女人才是姜文电影中真正的主角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9499331/

参考文献：

[1]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M].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

[2]秦喜清.西方女性主义电影：理论、批评、实践[M].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

[3]彭吉象.影视美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