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偷粉笔的日子里

2018-01-15 20:25徐琤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17年8期
关键词:小黑板老班纸巾

我和老三对讲台上摆放的一盒粉笔情有独钟。

那是怎样的一盒粉笔呢?它们排列整齐,笔挺地“站”在一个明黄色的塑料盒子里,每一支都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我们坐在第一排,看着老班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下《江城子》,那字好像要跳出来一样,在泛着墨绿色的黑板上翩翩起舞。

我和老三一致认为,老班写的字之所以这么好看,一定与这粉笔有关。

于是,我和老三開始了一场预谋。

我俩从小就是班里男生们遵纪守法的楷模,在风气不尽如人意的大环境下依旧保持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我们非常痛恨小偷小摸的行为,即使对象只是一根毫不起眼的粉笔。

然而,我们也有“晚节不保”的那一天。午休时,老三敲敲我的桌角,偷偷地丢给我一张纸条,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放学后,留下来陪我一起做值日。”

这纸条背后的意思被我一眼看穿,经过几天的内心挣扎,老三终于要出手了。

放学后,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明黄色的粉笔盒里,粉笔们像是挤在一起午睡的婴儿,又像是紧挨着的身躯挺拔的竹子。老三把头探出门口为我望风,我迅速抽了一根粉笔装进口袋,轻轻地捂住,生怕突然的惊吓会让它四分五裂。

我们逃也似的跑出校园,嗅着秋天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的成熟麦子的香气,周遭的景物一闪而过。穿过广阔的麦田,我们终于到了老三的家。老三从旧仓库里翻出一块小黑板,黑板四周用来固定的金属条已经脱落,但用来写字的那块地方却保持完好。老三说他有时也会捡一些粉笔头来涂涂写写,可是粉笔头太难握了,总是画不出好的作品,浪费了他贝多芬般的绘画天赋。我说:“贝多芬是弹琴的,你说的是达·芬奇吧?”他急忙纠正:“对对对,就是达·芬奇,我太高兴了,一时口误!”

不得不说,老三的画确实很有味道,他用粉笔在那块小小的黑板上画出了麦田,我们刚刚奔跑而过的那片麦田。

似乎有风吹过,拂去了少年额上的汗水。

“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说得真没错。

自从那天起,我们偷粉笔的行为变本加厉,先前对偷盗的羞耻感慢慢地被我们抛到了九霄云外。原先挺直“站”在一起的粉笔,开始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地散落开来。而老三的画飞出了麦田,朝着更广阔的世界翱翔,雁群,火车,高楼,航天飞船,甚至是星光斑斓的宇宙,他说终有一天自己要走出这个小镇,去看看那些在电视上都不曾看到过的美丽风景。然而老班最终还是发现了端倪,在一堂班会课上,他刻意点到了粉笔的事。

“最后我还要提一下,讲台上的粉笔最近用得很快,有人曾经看到有同学拿粉笔去玩,虽然这算不上什么恶劣的行为,但是公共物品还是希望同学们能够好好保护,浪费是可耻的。”

我低下头,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老三,发现他也把头埋在书里,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不敢直视老班的眼睛,那被我们渐渐遗忘的羞耻心,正在朝我们发动猛烈的攻击。

下课后,我拉着老三一起去办公室自首。

老班显然是在等我们过去。

老三先开的口,他说:“粉笔是我拿的,从10月20号开始到昨天,一共拿了13根,全部都用完了!”

一开始泰然自若的老班反而被老三弄得有些不自在:“记得倒是挺清楚的嘛。”

老三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我只是想说明,偷拿公家的东西,我承认,但是我没有浪费,连粉笔头都没有浪费!”

我看着老三理直气壮的模样有点想笑,但作为共犯的我此刻保持沉默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说,你们拿粉笔都去做什么了?”

“我……”

老班抬头盯着老三:“刚才的底气都去哪儿了?不问自取谓之偷,勿以恶小而为之。如果你们只是拿去玩的话……”

“老师……”我接过话,“陈川拿粉笔去画画了,他自己有一块小黑板……”

老班的眼神又回到老三身上,老三低着头,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但我能清晰地看见他发红的鼻子,以及不断坠落到地面的水滴。

滴答,滴答……

老班递过去一张纸巾:“既然是这样,我也不责怪你们了,如果连学生这点兴趣都要扼杀的话,我这个班主任当得也未免太不称职了。”

我帮老三接过纸巾,在他脸上轻轻按了按,纸巾一下子就湿透了。

“但是惩罚还是需要的,接下来学校马上有一个主题板报的比赛,之前我们班成绩一直不理想,宣传委员也说要有新的突破,陈川、徐琤,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如果拿到名次,以后陈川要用粉笔,我会向学校申请。”

老班刚说完,老三立马打了个激灵,唰唰唰抽起桌上的纸巾,狠狠地往脸上抹了几把。

“谢谢老师!”

各种颜色的粉笔整齐地排列在我们面前,神气的我们如同两个将军,正在检阅即将出征的士兵。我突然可怜起那些被我们偷走的粉笔,它们跌跌撞撞的一生在小小的黑板上稍纵即逝,始终没有完整地勾描出一幅美丽的图画。

板报的天下在许久之前就被“水粉画”夺走了,各种艳丽的图案堆积在黑板上,像在春天炸开的花朵,鲜艳异常,却不能够留驻在人们心中。

老三在纸张上构思了好几种方案,俨然一个工程师在对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进行精密的筹划,正常的颜色画在白纸上跟画在黑板上效果完全不同,但只用白粉笔作画又显得过于简单和苍白,怎样才能勾勒出我们的青春模样?眼看比赛日益临近,而眼前的这块黑板还是像黑夜一样,没有闪亮起来。

老三突然抓了一把粉笔塞进口袋,冲出学校大门,冲进被夕阳染得金黄的麦田,我急忙跟在他身后。只是一会儿工夫他就没了踪影,但我知道他要去哪儿,沿着田埂一路往西,是他的家。

当我走到他家时,发现立在墙角的那块小小黑板上,已经有了老三刚刚描绘出来的清晰轮廓。就是这个轮廓,最后被充实成了我们班板报上的那幅画:

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相视而立,他们一个身后是城市,是大海,是宇宙,另一个身后是乡村,是耕牛,是山路,而将两个少年阻隔开的,是一片微风轻抚的麦田。

比赛的结果出来了,老三的这幅画,并没有进入前三。不过说来也奇怪,在一个评委打出0分之后,剩下九个评委硬是将总分拉到了第四名,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至今仍在学校里被人津津乐道。

多年之后的春节,我回到镇上。路修宽了,房子也建高了,那块麦田似乎比记忆中小了许多。学校教室里都换上了多媒体,但粉笔还在,几乎所有班级的教室后面的那块黑板上,都画着粉笔画。

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老三的消息,据说他的绘画小有成就,还在研究版刻,前途无量。

我走着走着,回到了当初的那间教室。我悄悄地从讲台上的粉笔盒中抽出一根粉笔,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

(裴金超摘自《中学生天地(A版)》2017年第1期,西米绘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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