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

2018-01-16 07:29苏三
南风 2017年34期
关键词:苏苏茶杯花序

苏三·著

我要的喜欢是独一份,他见谁都说喜欢,这样的喜欢,那我宁可不要。

《傀儡师》连载·第三集 图/ 天空

前情提要:意料之外的同行,花序序跟着白三惜走出荣昌寺,在凡俗烟火缭绕的胭脂铺前,花序序最终还是对白三惜动心了,但胭脂主人真真假假的调笑,白三惜捉摸不透的言辞,花序序拿着胭脂盒却成了烫手山芋……

第七章 遇花船

花序序的脸慢慢烧起来,她轻咳一声冷静的两手在面前打一个叉,十分坚决道:“没有!”

白三惜也不和她计较,伸出食指指指花序序手里的包袱问道:“这些你都要带回京都?”

花序序皱起眉,包袱里有十多盒胭脂,她只要留下一盒给采衣就好了。花序序随手拾了一盒放进自己的袖子里,将余下的又收在包袱里递给白三惜:“我只要留一盒就好了,余下的就给大人了,权当这次大人带我来金月城的谢礼。”

这胭脂白三惜肯定能用得上,虽然认识他没几天,但花序序已深刻认识到,白三惜的烂桃花和他的名字一样有名气。

白三惜听着她说话,眉梢一挑一脸不乐意:“你怎么说得就跟这辈子最后一次见我一样。”

花序序先是一愣,而后便哑然失笑,这本来就是最后一次了。白三惜接过包袱,两只手将包袱直接抱在怀里,也不管包袱皮是刚掉在地上的会蹭脏他的衣裳,花序序赶紧跟上去。

过了桥顺着河往回走,走了一小会儿,就见河边有人正在卖鹦鹉。精致的雕花鎏金笼子一溜烟儿地挂在一条绳子上,那绳子是麻绳,虽细却是十分结实,一群鹦鹉逢人便叽叽喳喳地吵,笼子上下不停地颠。因那鹦鹉会说话,引了不少人在那里围观。卖鹦鹉的老板穿着褐色的短衫,外又附庸风雅地披一件长衫,头上戴一顶褐色的儒生帽,整个人身材瞧上去较寻常人矮了一些。他的两撇胡子上翘,配着手里一把羽扇,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说话时引经据典,说得一众围观的人甚是开怀,那里不时便传出一阵笑来。

花序序觉得好奇便踮着脚一直往那里看,白三惜看了一眼,那里站的男子大多是书生或富家公子打扮,女子则各个都穿得漂亮,手拎帕子香扇时不时掩着唇笑。

“去看看?”白三惜问道。

花序序顿时双眼放光,赶紧点点头小跑了过去,她头上戴着纱帽,走起路来着实有些费力。在轩国,一般的小姐出门拿一方锦帕便可,只有身份不一般的小姐出门才礼数极其严格。比如花序序现下戴的纱帽,纯白的纱纺打成褶子自头顶一直罩到脚边,下面缀了些珍珠,人微微一动,那纱纺便荡起来,露出纱帽下大红的罗裙一角来。四周站着的几位见花序序这样打扮,顿时都觉得她身份不一般,自觉地让开了路,花序序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笼子面前。

“我喜欢你!”中间一个笼子里有只上蹿下跳的鹦鹉。一瞧见花序序看过来,扯着嗓子不停地喊:“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花序序一愣,而后便笑起来停在那鹦鹉面前,四周围观的人虽看不清花序序的容貌,但看着那鹦鹉这样大胆有趣不免都笑了起来,起哄着逗那只鹦鹉。

花序序伸手点了点笼子,鹦鹉似是通灵性轻轻啄了啄花序序的手指,又喊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四周又是一片叫好声,花序序隔着纱帽始终看不大清楚鹦鹉,她便想卸了纱帽,但纱帽是下山的时候白三惜亲手戴的,她又怕卸了白三惜会生气,左右张望下就见白三惜还抱着包袱站在人群的圈外,完全没有要进来看的意思。花序序索性将纱帽的纱纺拎起来全堆在手里,半遮着脸想露出眼睛,这样既没有卸纱帽,自己也能看清鹦鹉。

四周一堆人见她要撩起纱帽,顿时一片寂静全都屏息看着她。那纱纺慢慢掀起来,便露出一身大红色的长裙来,继而便是雪白的颈子,待能看到一张红唇时,猛地扬起来一阵风,花序序站的恰好对着风,手里的纱纺顿时全朝着头顶飞去,她吓了一跳尚来不及喊出声,那纱帽已被人按住。

风停了,一堆人这才呼一口气。去换碎银子的老板这时也回来了,他经常卖东西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刚一进来看着一群人静悄悄立着,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匆匆挤进来却见立着一个白衫广袖的男子和一个微微颔首的女子。两人衣着看上去不俗,但如果要实打实地估他们身家的话,那女子戴了纱帽不大好判断,这男子却是好估量得很,他手腕上那个垂着的白玉珏只说成色,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白三惜微微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白玉珏往袖子里收了收,花序序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这会儿却成了哑巴,立在那里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白三惜有些关切地问道。

花序序摇摇头,她隔着纱帽看了白三惜一眼,立刻垂下头。白三惜有些诧异,他突然觉得指尖有些粘腻,两指磨了磨,翻开掌心借着灯笼一看,两个指尖都有些红。白三惜了然一笑,应是方才按住纱帽的时候自己的手碰到她的口脂。

那鹦鹉在笼子里卖力地上蹿下跳,浑身雪白头顶一片鹅黄,灰白的爪子上有一小块黑的地方,看上去实在是活泛。

老板适时地赶紧凑上去,立在花序序身边一脸谄媚道:“小姐喜欢这个?这只凤头鹦鹉可是从孤竹山逮来的!一百两。”

“一百两?”花序序有些诧异。她之前每逢十五也会出来逛灯会,这样的鹦鹉难得归难得,一百两却实在是太贵了。

那老板看着花序序,笑呵呵地摇摇手里的羽扇道:“这品种虽说不是难得的,但是在下出一百两,可没有要诓骗小姐的意思。看小姐这身打扮肯定是大家小姐,那孤竹山住的是什么人,小姐肯定是知道的。”

花序序来了兴趣,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什么人?”

“啧。”那老板竖起拇指,半抬着头感叹道:“正是当世悬壶济世的神医东里公子住的地方。”

花序序看见白三惜的嘴角抽了抽,神医东里绍自己也听过,好像是住在孤竹山的,但神医住在孤竹山和飞的鹦鹉有什么关系?花序序有些囧。

“你喜欢?”白三惜垂着眼睛,语气十分勉强,他伸手指了指笼子里的鹦鹉,一脸的不能接受,“要不换个别的?”

花序序看着他正要答话,那鹦鹉却在笼子里跳了一下,对着白三惜猛地喊道:“我喜欢你!”

花序序脸上的笑猛地僵住,她看着那在笼子里蹿上蹿下的鹦鹉,脸上没什么表情,而后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在思索,过了一小下她轻轻一笑,看着白三惜摇摇头道:“不要了,走吧。”

那老板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没了,赶紧扇子一收,谄媚地看着花序序急道:“小姐能看中这畜生,实在是它的福气。八十两,八十两!”

花序序走了两步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鹦鹉,见花序序转头,那老板以为还有戏,眸色一喜赶紧追过去道:“不瞒小姐,这鹦鹉很难得的,今日合小姐眼缘,八十两就卖给小姐了。”说完还对着白三惜笑了笑。

“不要了。”花序序笑起来摇摇头,说完抬脚就走。那老板见花序序要走,还想再追上来,白三惜冷着眸子扫了一眼,那老板寻常卖东西早已习惯看别人的眼色,他看着白三惜微带怒意的眸子,梗着脖子缩了缩,便没再跟上去。

白三惜跟花序序一直往回走,这一路也是很热闹,但花序序明显意兴阑珊,两人走着却没人先说话。走了许久,花序序抬头偷偷看了白三惜一眼,见他神色无常便才放下心来,好容易出来一次要是扫了他的兴那可不好。

花序序往他身边走了走,笑笑轻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我明明喜欢那只鹦鹉却不买。”

白三惜点点头看着她,花序序笑了笑,她声音低沉,却满是释然:“我要的喜欢是独一份,它见谁都说喜欢,这样的喜欢,那我宁可不要。”

白三惜脚步一顿,花序序见他脚步一顿自己便也停下了脚步。正巧一个游河的画舫过来,白三惜便拉着花序序乘乱上了画舫,画舫上多是约会的才子佳人,他俩立在船上也没人太过注意。

白三惜上了画舫就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他手里还拿着那个装满胭脂的包袱。方才花序序说的话有点沉重,两人此时站在一起都不再说话,白三惜扫一眼花序序,她正半靠着栏杆一脸倦意,手里拎着的胭脂盒不时碰到栏杆,她也不在意。

“莺娘的胭脂是金月城最好的。”白三惜笑笑轻声道:“‘柳记’胭脂铺的名号就是从她那里来的。”

花序序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认识莺娘,从八年前起,每一年我都会买她的胭脂。”

“哦。”花序序点点头。原来还真是老熟人了,怪不得那莺娘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白三惜不再说话,花序序便也识趣地立在他身边没说话。画舫驶得很稳,掌舵的人应是个老手了!花序序不着边际地想着,又走了一会儿,四周慢慢寂静下来,月亮很亮,四周除了虫鸣和那些才子佳人吟诗饮酒的声音,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花序序立在白三惜身边看着月亮开始走神,她在“桃花源”的时候月亮也差不多这样好看。弯弯的像个淬过毒的银钩,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厉色。清冷地带着寒光,像是下一瞬便能倏地掉下来收割了人的性命。

“你喜欢甄黎?”白三惜突然问道。

“嗯?”花序序回过神,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来不及思索便“哦”了一声。

白三惜看着她的眸色沉沉如水,丝毫不亚于月亮散发出来的寒意,他往花序序身边走了一步,轻声道:“为什么?”

“他……”花序序想了想随口道:“他对我很好。嗯,对我很好。”

白三惜又往花序序身边走了一步,他伸手拔下花序序头上的一颗乳白色装饰用的珍珠,随手扔进水里,面无表情道:“就这样?”

“就这样。”花序序看着河面有点心疼。河面被珍珠砸得泛起圈圈涟漪,水里的月亮登时就毁容了。

花序序后知后觉地发现,白三惜现在心情很不好。但花序序思前想后,自觉这一趟下山绝对没有招惹他,正想着一转头便见白三惜还看着河面,像是在发呆。呆愣愣的模样和白日里看的神采飞扬的样子实在是差距太大。花序序猛地就想到了那只浑身白毛毫不专一的凤头鹦鹉,他这样问,多半是平日里居高临下惯了,所以一只鹦鹉会引发他的感慨。

花序序看着他的侧脸,良久微微一笑才轻声道:“从来没有人诚心实意地对我好,嬷嬷对我好,是想赚银子,丫头对我好,是想我在嬷嬷面前替她说好话,客人对我好,是因我这张脸。其实说起来,我很讨厌这张脸,但却又不得不爱惜。”

过了很久白三惜都没有搭话,花序序有些生气,明明是他自己挑起的话头,现在却理也不理的。花序序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白三惜依旧没有搭话,四周有高高低低的虫鸣,河两岸都是乌漆漆的树枝,花序序看了一会儿月亮猛然有些感伤,想了又想才又深吸口气继续道:“在‘桃花源’里的时候,到处都要熏香料。而且用的香料气味不是一般的浓,我偏偏不争气每次一闻香料都要晕好久。这种小事也不能和嬷嬷说,所以我每次去雅阁厢房给客人弹琴的时候,就偷偷把我身后的窗子打开,那样吹着风就不怎么晕了。春夏还好,可一到冬天……”

“冬天怎么?”白三惜终于搭话了,虽然声音里没一丁点儿暖意,但花序序很受鼓舞,赶紧接下去道:“甄黎去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天特别的冷。他点我弹琴,隔着帘子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我只记得我一直弹了一个时辰,背后的风呼呼地刮,吹得我都快没了知觉,手直打哆嗦,然后他突然就走过来关上了窗。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就是一团糨糊,只记得他对着我笑了一下。”

“然后你就想跟人家走了?”白三惜突然道,他挑眉看着花序序。花序序清晰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不能理解,花序序想了一下也觉得确实是个小事,可当时真的很感动来着,花序序想转移话题,“这只是第一件……”

“兴许是人家也觉得冷呢?”白三惜打断她的话。

“你!”花序序气结,睁大了眼睛瞪着白三惜。此时此刻,她很确定白三惜是故意来嘲笑她的!

白三惜定定地看着花序序,牵动唇角笑了笑轻声道:“你想嫁给他?”

花序序释然一笑,不假思索地说道:“不,我只是要去暮国!”

“去了暮国你还想去哪里?”

花序序想了又想,而后垂头丧气道:“我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她只是单纯想去一趟暮国,从她在“桃花源”醒的第一天起,她刚有意识,脑海里就不停出现一个声音让她去暮国。嬷嬷只说她是独身一人倒在“桃花源”的楼前,自己心善所以救了她。郎中说许是遭遇大祸所以记忆全无。记忆空白的一个人,也问过守城和县衙的官差,自己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身上没有一点点过去的痕迹,想查也无从查起。

“既然你不想嫁给他,那不如留在京都吧,京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要是留在京都,我就带你全部都看一下。” 白三惜笑起来看着花序序,他的声音很轻,“等明年惊蛰一过,我带你去采第一枝新桃。”

花序序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顺着白三惜的话头有些雀跃地问道:“当真?”

“当真。”白三惜轻声道,他说得信誓旦旦,月光下一双黑瞳漂亮得像是跌入清酒中的两颗黑珍珠。风掀起他肩上的发丝,浓墨的夜里,他穿一身白衣立在那里,整个人显得像是从夜里脱落出来的一个仙人。

花序序顿时呆住,白三惜看着她,眼睛一动微微笑起来,眉眼间一片洁白月光,“你考虑下?”

“嗯。”花序序心里一团乱麻,仓皇转过头强作镇定道:“嗯,我考虑下。”

白三惜伸个懒腰撑着头靠在栏杆上,他心情好了不少,语气也懒散柔和多了。花序序垂着头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可要认真考虑。”

像呢喃又像叹息,花序序心猛地一跳瞪大了眼睛。

第八章 茶盅谈

第二日清晨,寺中。

花序序坐在石椅子上,浓厌拿着一本寺里小沙弥送来的佛经看得正出神。整个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福叔是一早京都有事,他一个人先回去了。剩下的小厮小婢都帮着收拾寺里的祭祀活动,白三惜一早交代过不让花序序沾那些事,而浓厌是福叔回京前特意交代要她一直跟着花序序好好侍候,所以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花序序和浓厌两个闲人。

刚吃了午膳,现在正是闲得无聊的时候。花序序本意是想坐在院子里喝茶看风景打发时间,但一整个晌午风景没怎么看,手边的茶盅凉了不少盏,而且花序序更无聊了。浓厌倒是拿着佛经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不觉得无聊。中间花序序凑过去看了一眼,都是一些佛语,实在绕得厉害,花序序扫了一眼就觉得眼晕。

太阳越升越高,花序序想了又想,食指敲着茶杯,她终于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呢?”

昨晚花序序跟白三惜回来后不久,浓厌才回来,说是福叔喊她去帮忙。白三惜把花序序送到厢房才走,走的时候没说话,今天起来一直也都没见白三惜。

浓厌从佛经里抬起头,扁着嘴神色恹恹道:“公子有要事,早上说是等忙完了来看小姐。”说完她恨恨地合起佛经,没好气道:“我听说嘉仁公主今儿早到了。”

花序序看见两支透明的小箭分别射进自己和浓厌的心上,两人同时叹口气。

浓厌被花序序这个小插曲一扰,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佛经了,索性收了之后撑着头靠在石桌上。她见四下无人,便凑在花序序耳边低声道:“听说那个公主也喜欢公子呢。”

花序序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惆怅。院子里树上虫鸟一阵轻啼,声音虽婉转动听,在花序序听来却全是噪音。花序序托腮坐着,她搭在茶杯上的手指越敲越快。

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的脚步是直直朝这边来的。莫非是白三惜来了?花序序心里一喜,她抬头的空当,那人已经径直走了进来。黑袍广袖,宽腰带上绣金色花纹,行走间露出一双绣着同色花纹的皂靴。右手里拎着一个黑黝黝的酒坛子,酒坛子上系着一长截的大红绳,他松松将那红绳挽在指尖,一路走着任由那酒坛子晃悠。花序序看着来人,不由感慨,再潇洒的文雅袍子,也遮不住他身上的匪气——玉面将军游阮。

市井传言他早年于桃花山落草为寇,是仙人寨的寨主,后因其父曾是护国大将军,他因此才受昭仁帝宣召入宫,一路下来成了轩国最厉害的一位将军。由于他至今仍在的一身匪气,所以经常有人说,再多的人往那一站,也能一眼认出游阮。

游阮走近,呆板的脸上眉头紧锁,他似是对花序序极其不满,浑身煞气走过来坐在花序序身边。他直接忽略掉花序序石化的表情,将手里的酒坛子放在石桌上。花序序自知来者不善,别过脸咬着牙叹口气,一转头又眯起眼对着游阮恭敬地笑起来,游阮只是定定看着她。

树上那只聒噪的鸟突然不见了,四周一片寂静。花序序牵强地扯扯嘴角笑笑,眼角一扫恰好看到浓厌,脑袋都快要缩到桌子下面去了!

游阮看着花序序不说话,表情也没怎么变,坐似一座钟。气氛一时很是尴尬,花序序眼珠左右扫了扫,她突然看到游阮面前的茶杯,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咧嘴一笑一把将茶杯按在手里:“游将军要喝酒,这茶杯该拿去换换……”

游阮看着花序序手忙脚乱的样子,唇角突的一挑挂上了笑。花序序因着他的笑,一双手就突兀地停在那里,他一双剑眉,双鬓额发乌黑,乌漆漆的眼珠配着一张水红的唇,英挺的眉眼,如果不是一身匪气,看着倒更像个文官。

“听说你是白三惜带来的。”游阮上下看着花序序,脸上的表情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嘉仁公主眼巴巴跑过来看你,我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所以就趁着白三惜哄她的空当,过来瞧瞧你这位画舫藏娇的美娇娘。啧,看着也一般呀。”话到最后语气上挑,花序序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嘲讽自己,但是仔细想这嘲讽又有点通风报信的意思。嘉仁公主来的意图、白三惜的行踪、自己在别人眼里的身份全说到了。什么莽夫匪气的将军,倒是个人精!

想起临行前甄黎说自己切莫撞在这位公主面前的话,花序序强压下自己心里的种种冲动,和颜悦色道:“游将军……”

她刚开口,便被游阮简单粗暴地堵了回去。游阮皮笑肉不笑:“你同白三惜什么关系?”

游阮问得理直气壮,花序序则有些尴尬。她跟白三惜是真没关系,但京都形势复杂,算起来游阮是外人,自己总不能说,那什么,其实游阮啊,我只是专门来拿浮尘珠的。想了想,花序序诚心实意道:“没关系。”为了加重语气,她还点了点头。

“我怎么昨晚上看见你跟他出去了?”游阮咬住不放。

“呃……”浓厌一听这话也盯着花序序,花序序顿时有些词穷,“白大人有公务在身,我和他、我和他是恰好遇到。”

“这样啊。”游阮笑起来,扫一眼浓厌轻飘飘道:“你们白大人的公务是买胭脂?”

花序序心里一惊:“你跟踪我们!”

“什么跟踪,说那么难听!”游阮摆摆手,他也觉察到说漏嘴了,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可是有正经公务的人,谁去专门跟踪白三惜这个小白脸!我……我只是恰好看到的,是他对你有些不一般,所以我才来看看你,要搁别人,让我看我还不稀罕看呢!”

花序序一头冷汗,勉强地点点头,连声称是。

“说起来你倒是和苏苏有些像。”游阮突然道,他的声音也陡然低下去,脸上的笑意全没了,像是说话间吓到了他自己。

花序序看着他一愣,花苏苏,花家家主、白三惜未婚妻、叛国被诛、游阮心上人。即便自己不打听,这些桃色漫天飞的消息还是一点一点钻进了花序序的耳朵。

游阮看着花序序一脸纠结,花序序舔舔嘴唇抓紧时机赶紧改话题:“游将军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游阮漫不经心道。他收回眼神不再看花序序,将酒坛里的酒往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酒香猛地溢出来,闻着竟有些辛辣。

“我喜欢苏苏。”游阮端起茶杯闻了闻酒香,笑着风轻云淡道:“就是那个叛国的花家家主花苏苏。”

“呃。”花序序语塞,花苏苏可是带着通敌叛国的罪名死的,这样的议论按照轩国的律例是要受掌掴之罚的!游阮却说得这么轻松!白三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游阮说起话来简直每时每刻都在冷场。

浓厌估摸也觉得气氛太冷,抱着花序序早就凉了很久的茶杯,言说去换茶赶紧告退了。浓厌一走,四周彻底剩了花序序和游阮两个人,花序序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尴尬地笑笑,“这酒真香。”

“你也觉得好?”游阮抿紧的嘴终于又重新有了一星半点的笑意,“叫华春酒,是苏苏最喜欢的。”

“哦哦。花小姐品味过人。”游阮不说话,花序序继续拍马屁,“游将军也品味过人。”

“我不喜欢你。”游阮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花序序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字,“哦。”

游阮上下打量花序序,冷哼一声一脸不屑,“当年苏苏遇到那么多人,偏偏对白三惜这个小白脸最上心!”

花序序在心里囧了又囧,要按外貌,他自己不也是个小白脸么!

游阮完全忽视花序序的表情,厉声说道:“苏苏死后,不管是嘉仁公主还是其他的姑娘,他都只是以礼相待从未僭越半分,但偏偏到你……”说完话他咬着牙吸了一口气,像是牙疼,眼里闪过一丝毫不遮掩的杀气。

花序序整个人都颤了颤,方才忘了他还是个将军。不过游阮虽然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但是花序序还是明白了。坊间传闻,花苏苏死后,曾经与花苏苏有过关联的四位男子,甄黎、白三惜、游阮还有隐居的神医东里绍,除开甄黎被重明帝指婚了嘉仁公主,其他三位的姻缘路上这么多年也没结过桃花。游阮这次来的意思,大抵就是要孤家寡人就一起孤寡着,千万不能我这边凄凉的不要不要的,你那边满堂欢喜。

花序序撑着头没忍住笑了起来,游阮倒还真是个死心眼的,管了自己的姻缘路不算,别人的他也要插一脚。游阮冷着脸扫了一眼花序序,花序序赶紧憋住笑,拍拍游阮的胳膊同仇敌忾道:“你放心!”

“放什么心?”游阮警惕地看着花序序,他的眼睛有些红,茶杯里的酒已经空了。

对上他澄澈又警惕的眼神,花序序手一僵,而后才慢慢笑起来,有些牵强又有些释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嫁给白三惜。”

“为什么?”游阮有点好奇。花序序垂着眼睑没答话,又抿了一口酒。游阮的目的达到了便也不再去刨根问底,他点点头,垂下脑袋又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道:“甄黎不错,嫁给他现在是世子妃,以后就是王妃。”

花序序又开始尴尬,她也不会嫁给甄黎的,偏偏每个人一说起甄黎就必说起世子妃,而且还会直接忽略嘉仁公主那份正儿八经的婚约。游阮再不说话,花序序索性也不再说话,游阮带来的酒放在桌上一阵飘香,花序序吸吸鼻子,猛然便觉得有些伤感,心里也不痛快起来,倒干了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拎着酒坛倒了一点。游阮没有拦她,坐在那里正在想心事。

树上那只鸟又飞回来了,叽叽喳喳叫着,花序序端起茶杯尝了一口,那酒好喝,却十分上头,只喝了一小口花序序就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花序序有些困倦,趴在桌子上看着树上的那只鸟,心里烦闷便学着那鸟叫了两声,游阮惊讶地看着她。花序序不好意思地憨憨笑起来,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猛然间听到院子外一阵喧闹,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气攀过墙直直钻进花序序的鼻子。游阮皱了皱眉摸摸鼻子,显然他也并不喜欢这味道。

白三惜引着一群莺莺燕燕刚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花序序喝得神情迷离、游阮眼睛通红的场面。白三惜掂了掂坛子,口气缓和了一点,“还好不多。”

花序序看着眼前一群莺莺燕燕,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那些莺莺燕燕衣着艳丽,立在骄阳下看得花序序眼睛有些刺疼,她枕着胳膊收回视线,赌气地说道:“白大人怎么有时间来了?”

“本来没时间,一想要看你就有时间了。”白三惜说得理所应当。

游阮通红的眼睛立刻瞪得极大,一群莺莺燕燕也一瞬间全呆住,游阮身上的煞气陡然浓重起来,奈何有一群莺莺燕燕往前凑了凑,游阮的一身煞气又被压下去了。游阮死死盯着花序序,那眼神明显就是在鄙视花序序刚才说谎。

花序序猛地笑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白三惜的话还是因为游阮的表情,白三惜将酒坛挪了挪恰好挡住花序序看游阮的眼神,花序序收敛了笑垂着眼睑低声道:“大人又寻我开心。”

“什么寻你开心?”白三惜端起花序序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陛下已经给甄黎指了夫人,你嫁给他最多是个侧夫人,这样你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嫁给我,起码是个正夫人。”

花序序噎了噎,一抬头看到一群官家小姐或是鄙夷或是憎恨的目光,花序序讪笑着道:“我还是喜欢甄黎,在他身边做个奴婢也是好的。”

一众小姐立刻喜笑颜开围上来问道:“妹妹是哪里人?”

“岐安城人士。”

“不知是一家?改日有时间好约出来一同游玩。”那位小姐说完话,手里能熏死人的香帕使劲一甩。花序序被熏得晕了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乐呵呵答道:“‘桃花源’的。”说完花序序瞅准白三惜刚放下的茶杯,在白三惜再次端起前率先拿过来猛地喝了一口。这茶杯本来就是她的!花序序恨恨地想。喝了一大口还没放下杯子,那烈酒辛辣,酒气猛地蹿上鼻头,辣得她眼泪直打转。

白三惜眯起眼睛看着她。

因为“桃花源”的名头实在大,一众小姐想装作没听过也不大可能,一个个顿时脸上青红各色轮流变着。

浓厌正巧端了茶壶来,看见花序序眼睛通红,一群小姐面露不屑,以为是哪个小姐刚欺负了花序序。浓厌便端着茶杯直直冲进去,她将手里的茶杯往白三惜面前一放,声音不高不低道:“方才嘉仁公主身边的姐姐说,嘉仁公主一会儿要过来。”

白三惜看她神色有些慌张,知道她在说谎,却点点头没拆穿,顺手端起茶杯往花序序的面前递了递。一众小姐听见浓厌的话,顿时都愣了愣,而后各自都寻了个由头赶紧结伴走了。花序序对着浓厌感激地笑了笑,游阮坐在那里扬着袖子,使劲扇着想扇散莺莺燕燕带来的香风。

白三惜一直垂着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花序序没理会游阮的幼稚行为,她看着白三惜,心里感叹道,这位嘉仁公主的名号也真不是一般的大,明明同甄黎定了亲事,却还能随时随地保护另一个未婚少男免受其他石榴裙祸害。

“你桃花倒是多!”花序序感慨得真心实意。

“可惜想结在你这棵树上你不让结,现在看看有没有回心转意?”白三惜轻声笑起来,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刚才的事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花序序端着茶才喝了一口顿时又呛住了,游阮黑着脸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一下一下加重了力气,花序序一抬头就看到游阮能杀死人的眼神,赶紧往旁边躲了躲以防被游阮拍死。白三惜很是悠闲,完全视而不见,花序序将茶杯往桌上使劲一放,义正词严道:“我说了我要跟甄黎去南域的!”

“甄黎有什么好?”白三惜一反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正儿八经地问道。

花序序看着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有些艰难地开始数:“他比你有才华,比你温柔体贴,比你……”

白三惜轻飘飘切断她的话,“他有婚约,有些东西并不能给你。”

“你!”花序序气结,她不断地给白三惜使眼色。从白三惜过来,游阮就一直表情阴冷地看着她,她可不想才来第二天,小命就因为一个死了五年的花苏苏不清不白的没了。

“为了你我能做到一切事,可他做不到。”白三惜完全无视花序序的眼色,说起话来声情并茂,十足像个情圣附身!

花序序看着他,想起刚走的莺莺燕燕和一会又即将到的大莺燕,索性破罐子破摔,没好气道:“他又没做你怎么知道他做不到。”

“好,那既然他还没开始做,那我从现在起就做怎么样?”

“什么?”花序序眼皮一跳,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一众莺莺燕燕摇着香帕还没走远,院子外拐进来一个白府里小厮打扮模样的人,那小厮拎着一个楠木做的鸟笼,笼子里有只上蹿下跳的鹦鹉。一瞧见花序序便扯着尖锐的嗓子喊起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花序序看了看笼子里鹦鹉的爪子,上面居然也有一小块黑的地方。是昨天夜里自己看上的那只!花序序这回是真惊讶了,昨夜回来已是半夜,今天一早嘉仁公主到了,白三惜一直在公主那里,他哪里有时间买这个?

花序序同那鹦鹉大眼瞪小眼,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把它买回来了?”

“你同它都不相熟,怎么能让它只说喜欢你一个人呢?”白三惜显然心情很好,他逗逗笼子里的鹦鹉,转头看着花序序,唇角微扬笑起来,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开心,“为什么不试试?”

花序序被白三惜看得浑身不自在,忙垂下头,“那……”她一时大脑一片空白,想了又想,发麻的舌头打着结说出一句她自己也惊讶的话:“我试试。”

“嗯。”白三惜点点头,逗着笼子里的鹦鹉旁若无人地笑起来,“你试试。”

鹦鹉在笼子里不停地跳,花序序看着鹦鹉咧嘴笑起来,游阮和浓厌起身端着茶壶一起去换茶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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