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汉语祈使语调和重音的实验研究

王丹荣

摘要：语调、重音的变化对祈使语义的表达带来一定的影响。文章在构建祈使语料库的基础上，运用实验方法，通过数据统计发现：高调阶宽调域为祈使语调表现的主要模式，说话人表达命令、要求、制止、劝阻的祈使指令时，易受到积极情绪的影响，形成高调阶宽调域；重音和话语的新信息有直接关系，说话人强调的重读成分通常可以增强新信息的语义强度，帮助听话人更好地理解和接收新信息，重音具有加强某种意义和信息凸显度的作用。

关键词：汉语；语料库；语调；重音；祈使语义；接口

中图分类号：H005

文献标识码：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7.06.0033

语音是发音器官发出的代表一定意义的连续声波，包括语调、重音、语速、节奏等要素。声音的强弱、快慢、高低都能显示出复杂的情感意义。我们运用Praat语音软件，对与祈使语义表达密切关联的语调和重音进行研究，通过数据统计分析语调、重音和祈使语义语力强弱之间的关系。

一、语调影响祈使意义的强度

关于语调的功能和用途，早在19世纪末，英国语言学家Henry Sweet就用8种符号标识不同的英语语调，将英语语调和话语情感联系起来研究。20世纪二三十年代，赵元任先生提出“橡皮带”、“代数和”和“大浪加小浪”理论解释说明字调是表义的，而语调是表情的。后来的学者如吴宗济、沈炯、胡明扬、石佩雯、石锋、林茂灿、陈虎等通过实验的方法加强对汉语语调的类型功能研究。

关于对语调本质问题的理解，可以分为广义语调和狭义语调。广义语调不仅包括音高，还包括音长、音强在内的各种语音要素。赵元任认为，语调除了音高和音长，还要注意音强和嗓子的性质[1]。石佩雯认为汉语的语调和声音的高低升降、轻重缓急都有关系[2]。罗常培、王均认为语调跟声音高低、强弱、长短、快慢舒缓都有关系，而高低抑扬顿挫的变化尤其显著，尤为重要[3]。胡明扬以北京语调为例，认为语调与音高、音长和音量都有关系[4]。狭义的语调只以音高为中心，其他语音要素为参照。沈炯认为，语调主要是音高变化，音高以外的音长、音强可以作为伴随现象进行研究[5]。石锋认为，语调是指“语句的音高随时间变化的类型”，她把音高看作语调研究的中心，其他韵律特征只是语调变化的辅助手段[6]。吴宗济强调语调问题是以音高为中心，音强、音长起重要作用的语音问题，对语调问题的研究要把听者的感知和实验研究结合起来[7]。曹建芬用实验的方法证实了语调可以用语句音高运动的总体音阶走势来进行描写[8]。从以上两种理解来看，研究者们都很重视音高作用，我们可以从音高入手，对祈使语调的表义功能进行考察和分析。

关于祈使语调，已有一些学者对其进行研究。黄伯荣指出，“祈使句都用降语调，表命令、禁止的语调急降而且很短促。表请求、劝阻的祈使句也用降语调，但往往比较平缓。”[9]刘月华指出，“祈使句语调与节奏、重音、调值等因素有关系，祈使句的节奏快，发音力度大，委婉语气成分的出现会使调值相对提高。”[10]范晓认为，“祈使句的句尾通常用降调，较长句子的后部几个音节速度加快，整个句子的语音强度一般都比陈述句重。”[11]这些论述只通过感性认识来判断祈使语调是升调还是降调，要想检测祈使语调与祈使语义之间的精准关系，还得依靠实验的方法进行研究。

（一）实验目的和方法

我们主要通过对三组表达祈使语义的句子语调进行分析，一是研究不同的祈使语调可以表达哪些情感的祈使语义，二是语调的高低宽窄对祈使语义的语力强弱有何影响？我们主要运用Praat语音分析软件，通过录音实验，针对样本语料例句的“音高”变化进行客观分析，再以听感实验进行验证，得出可信结论。实验中对图示显示的数据经过一定的统计处理，结论更具有直观性。例如“救命啊！”的音高图1所示：

由上图显示可知，“救命啊！”这一话语调阶的音域上限是414.3HZ；音域下限是268.1HZ；调域是146.2HZ（音域上限减去音域下限的数值）。音域上限越高表示说话人情感越兴奋，调域越宽表示说话人语力越强。

（二）实验语料来源

我们通过对现代汉语语料库进行统计搜集，整理出各类带词汇标记和句法标记的祈使句，共3808句。一类为词汇标记的祈使句，如否定副词、助动词、趋向补语、句末语气词等；一类为句法标记的祈使句，如“A+点儿”、“V+着！”、“V+一下”、把字句式、兼语句式、连动句式等。各类实例在总样本中的比例排列，如表1所示：

（三）实验步骤

1.选用发音人。三位发音人均为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三本科生。

发音人一：LXW，21岁，籍贯河南洛阳，普通话一级乙等，讲普通话15年。

发音人二：LYW，22岁，籍贯山东临沂，普通话一级乙等，讲普通话8年。

发音人三：SWT，20岁，籍贯河北保定，普通话一级乙等，讲普通话20年。

2.录音。我们对语料库的句子根据祈使标记的不同筛选出30例，分为三组，分别由这三位发音人以自然口语的方式读出并进行录音。我们对发音人的发音有一定的要求，规定每两个句子间隔3到5秒，句子之间要有足够的停顿；发音前让发音人仔细看这些句子，揣摩句子的意义，按正常语速进行表达。

3.数据分析。运用Praat语音软件对录音语料进行分析，求出音域上限和音域下限，得出每一个例句的调域数值，最后通过对比三组例句的调阶和调域数据，找出祈使语调与祈使语义表达之间的关系。音域上限和音域下限分别是指一句话调域的最高点和最低点，调域是指上限和下限之间的差距。不同的调阶和调域反映说话人不同的情感和语义，调域和调阶的单位都是HZ。

由上图我们可以看出，这三例整个语调的音高走势均为上扬。“晚上七点钟到德胜馆见，好不好？”带有征询、商量的意味；“小心台阶！”带有惊异的意味；“老实点儿！”带有号召呼喊意味。可以说，祈使语义表达的主要语调是降调，祈使指令用升调表达时，一般表示带有商量意味的征询祈使、带有惊异意味的提示祈使和帶有号召意味的命令祈使。endprint

其次，说话人语调的调阶高低与调域宽窄对祈使语义的情感表现、语力强弱都有重要的作用。根据音域上限和调域的实验数据，以HZ为单位，将调阶与调域结合为低调阶窄调域、低调阶宽调域、高调阶窄调域、高调阶宽调域四种模式进行分析。由于发音人都为年轻女性，所有例句调阶的音域上限都在0HZ～500HZ之间，女性调值偏高，选取比平均值略高的300HZ为调阶音域上限的界限，所有例句的调域几乎都在0HZ～300HZ之间，选取中间值150HZ为调域宽窄界限。调阶高低和调域宽窄的界限是根据本次录音确定的相对数值，带有一定的主观性。根据Praat语音软件分析的数据，将例句列表分类，如表5所示。

语调的高低升降具有浓厚的感情色彩，显示出说话人复杂的情感。赵元任先生（1928）在《现代吴语的研究》中指出，音程（interval）的绝对大小，跟发音者的精神和脾气有关，“高兴的时候或是不怕难为情的人容易用大一点的音程，不起劲或是怕难为情的时候就会把音程减少（曲线上下挤扁）”[12]。这里的“音程”相当于“调域”，调域的宽窄和调阶的高低对祈使语义的表达具有一定的影响作用。调阶高低主要影响说话人表达祈使语义情感兴奋的高低，调域宽窄主要影响祈使语义语力的强弱。调阶越高，说话人表达祈使指令的情绪就越高；反之，调阶越低，说话人表达祈使指令的情绪就越低。而调域越宽，说话人表达祈使指令的语力越强；反之，调域越窄，说话人表达祈使指令的语力越弱。调阶和调域之间也有一定的关联，通常调阶越高，调域就会越宽。

由表5可知，祈使语调的低调阶窄调域有4例，占13.3%；低调阶宽调域3例，占10%；高调阶窄调域7例，占23.3%；高调阶宽调域16例，占53.4%。数据统计说明，高调阶宽调域为祈使语调表现的主要模式，进一步说明说话人表达祈使指令时更容易受到情绪影响，尤其是说话人表达命令、制止、劝阻、要求的祈使指令时，易受到积极情绪的影响，由高调阶宽调域的语调模式表达，反之，高调阶宽调域增强祈使指令的语力强度，使听话人顺利执行和完成祈使指令。

二、重音影响祈使意义强度

重音对语义的表达具有重要的作用，传统语言学把重音分为语法重音和逻辑重音。语法重音是指在没有上下文语境下某些成分按照一定的句法规则重读；逻辑重音是指“在话语交际时为表达特定的语意或情感而有意识地把句中某个词说得响亮些”[13]。王韫佳认为，语法重音也是与语义相关的重音，因为“句法（syntax）研究的是句子中表达意义连接关系的词的排列方式”[14]。因此，我们“倾向于将语法重音和逻辑重音都看成语义重音——与句法或语义相关的重音”，两者都是“一个句子中为了表达语义上的相对重要性而出现的重音”。[14]88重读成分是满足不同的语义表达的需要，在语音形式上表现为音高更高，音强更强，音长更长，常是说话人想要强调的语义重点或是情感表达的焦点。如“别再抬杠了！”如图5所示。

图5例句“别再抬杠了！”音高图

从音高图可以看出，“再”读重音时音域最宽，音强最强、音高最高，由此推断说话人强调“不要‘再抬杠”这一祈使语义的情感态度。可见，重音可以起到加重语力、凸显强调信息的作用。沈炯将与语义表达相关的重音称为语势重音，它是“以相邻音节为衬托显示出着重程度，从而对语句意义的形成做出贡献”[15]。重音的位置不同，表达祈使语义的信息和凸显的情感也不一样。我们通过Praat语音软件检测出这三十个例句的音强值（intensity），对比每一句話的音强值大小判断重音的位置，归纳相同位置的重音对表达祈使意义有何影响。第一组音强数据统计如表6。

这些重音的出现，不会改变句子的语义，只是凸显说话人强调的语义重点。对以上例句进行分析，可归纳出重音有以下几种类型：

1.当重音落在谓语中心语上，表示说话人要求听话人对某种状态或行动进行积极反馈。例如“让一下，让一下！”“你还是问问美美本人吧！”“你想想”“出去！”“小心台阶！”“帮帮忙啊！”“快拉出去！”等，这些例句的声波图也明显表现出谓语动词重读。例句“出去！”的声波图如6所示。

2.当重音落在动词修饰语上，表示说话人表达祈使意义时强调某种情感和态度，如“你得像个作曲家！”“快走！”“别再抬杠了！”“你一定要拿上！”。

3.当重音落在句中某个名词上，表示说话人为了强调祈使行为完成的对象，读重音的名词一般是祈使意义表达的新信息。例如“你检查一下！”“你们三位跟我来。”“晚上七点在德胜馆见，好不好？”等。

4.当重音落在句末本该读轻声的语气词上，说明说话人增强某种特殊情感的祈使意义，或带有催促意味，或表示强烈情感。例如“快别说啦！”“救命啊！”“冲啊！”等。重音的表达常和音长联系在一起，读重音的词发音一般比非重音的词发音时间要长。如“快拉出去！”其中“拉”读重音，用时也最长，如图7所示。

图7例句“快拉出去！”音高图

实验数据表明，话语的重音和新信息有直接的关系，说话人强调的重读成分通常可以增强新信息的语义强度，帮助听话人更好地理解和接收新信息，所以说重音的表达也承载着加强某种意义和信息凸显度的作用。Duanmu提出“信息—重音原则”（Information—Stress Principle），即“信息量大的词要比其他词读得重。”[16]这些重读成分往往是说话人传递信息量大的词，信息量小的词不用重读。说话人通过加大音强，延长音长，增强所要表达的新信息语力，让听话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图顺利执行祈使指令。

三、结语

海然热说过，“语调不仅仅是制造意义的一个佐助成分，而且不能脱离全都服务于这一目的的编码过程。”[17]不同的句子，有不同的语调和重音表达方式，不同的表达方式，可以包含不同的语义，语义与语调、重音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说话人可以通过扩大调域、提高调阶、加重音强的方法，向听话人传达足够的信息量，使祈使语义强调的内容得以凸显，便于听话人更好地理解说话人表达的祈使语义，进一步促成祈使指令的执行与完成。我们可以感受到，语调和重音的变化动程几乎不被人察觉，这是由人的认知无意识性决定的。认知心理学家Bargh& Williams作过这样的论述：“大量的社会生活体验是通过非故意的心理过程实现的。这些心理过程相当地不被注意，它们会被当时的社会环境自动触发……”[18]endprint

認知语言学派也认为，认知的无意识性与人和客观世界的互动体验共同形成了概念、范畴、意义等。这种“互动体验”不仅体现在词汇、句法和篇章等层面，也体现在语音层面。王寅也曾指出，“用降调表示肯定，用升调表示疑问是基于人下蹲时重心低（稳当、肯定），立身（乃至踮脚站）时重心高（不稳、疑问）的身体经验。”[19]升调与降调的表达方式也是基于人们对客观世界的无意识的认知体验。说话人表达祈使语义一般是比较确定的信息，尤其是表达带有一定紧迫感、有压力的命令指令，通常加重语力用降调表达；当说话人不太确定或是语气急切时，用升调表达。

重音则是人们想要强调某种信息时，出于无意识本能，表达语义时遇到信息量大的词语，大脑无意识中就会更兴奋一些，发音时也会无意识加重读音，正如人遇到高兴的事情时，不由自主就会露出笑容；遇到伤心事情时，心里悲伤则会留下眼泪。可以说，语调、重音等语音手段是语义在特定环境中以实现说话人和听话人思想交流和信息传播的手段，其包含的语气、情感和意义是人类语言的重要特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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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文格）

Abstract：The change of intonation and stress will influence the expression of the imperative semantics. Based on the construction of imperative corpus and by using the experimental methods and data statistics， this thesis finds that the main pattern of imperative intonation is high pitch level and wide pitch range. When people make imperative instructions， such as orders， requirements， restraints， preventions， they are easy to be influenced by the positive emotions， which accordingly forms the high pitch level and wide pitch range. For another， stress has direct relation with new information. The stressed components by the speaker can generally enhance the strength of semantic information， help the listener better understand and receive the information. Thus， stress has the function of enhancing certain meaning and salience.

Key words：Chinese； corpus； intonation； stress； imperative semantics； interface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