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翻译学派的译道传承

2018-01-17 08:50黄新炎孟祥春
出版广角 2017年24期
关键词:译论学派译者

黄新炎+孟祥春

【摘 要】 《中国翻译家研究》叙事性强,以当代视角全景式地展现了中国翻译学派的诸多传统,如一脉相承的艺论、时代责任、从直观印象到理性自觉的译论演进路径、译家的“知行合一”等,从客观上构建了一个翻译家坐标系,藉此可对当下和后来的翻译家进行更加准确的评估和定位。

【关 键 词】《中国翻译家研究》;中国翻译学派;

【作者单位】黄新炎,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孟祥春,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只有深潜历史才能展望未来,对中国译事、译学、译家研究而言也不例外。2017年,《中国翻译家研究》三卷本(古代卷、近代卷、当代卷)由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这是继罗新璋主编的《翻译论集》与方梦之主编的《中国译学大辞典》之后,关于中国翻译思想史与实践演进史最为宏大和全面的集体性著作,它以翻译家为中心,为学界勾勒、构建了中国两千年的译事与译学史,呈现了中国翻译学派的总体演进路径与历时图景。季羡林曾说:“真要想编一部完整的中国翻译史,非集合许多专家通力合作不行。”《中国翻译家研究》集合了黎难秋等65位撰稿人的研究与才智,显然是正确的选择。

《中国翻译家研究》共收录94位翻译家,自支谦至尚健在的许渊冲与余光中,跨越近两千年,涉及译经(佛经与基督教经典)、文学翻译以及科技翻译等。本书并不是简单的翻译史,而是基于大量扎实的文献,融合了传记法、历史学方法、社会学方法和比较文学方法的翻译家评传、翻译文本细读、翻译策略研究、翻譯思想研究和翻译影响研究,其总体方法论是经验性的描述。

本书有着鲜明的特色:人物评传具有较强的叙事性,翻译家与翻译史呈现以当代视角融入,使其与当下有了相关性,呈现了中国翻译学派的诸多传统,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一、《中国翻译家研究》的结构和主要特点

本书分为三卷:历代卷( 古代—清末)、民国卷(1911—1949) 和当代卷(1949— ),分卷主要依据论主的生卒年份和所处历史年代按生年先后排列,生年相同者,按卒年排列。历代卷包括佛经翻译和明清“东学西渐”两大翻译高潮中涌现的重要人物,从支谦(194—252) 到辜鸿铭 (1857—1928) 共29人。民国卷主要收录贡献在民国时期、出生在19世纪的翻译家共34人,只有英年早逝的郑太朴( 1901—1949) 和朱生豪(1912—1944) 例外(郑太朴英年在民国度过,朱生豪恰好生息在民国时期)。当代卷的人物均出生于20世纪,大多数成长于民国时期,他们受传统文化和西方文明的熏陶,中外兼修、博古通今,其中不少在民国时期已有建树,有的甚至达到翻译事业的巅峰。

翻译家描述要交代五个问题: 何许人、 为何译、译什么、怎样译、译效如何。本书把它分解为五个部分:1.生平简介——翻译家成长的社会环境( 包括家庭熏陶) ;2.翻译活动——翻译家在特定历史语境中的翻译动机、活动方式和事件;3.翻译思想——针对不同翻译类型采取的体系化翻译原则;4.译著分析——对翻译家成果的评论和介绍,包括翻译策略;5.翻译影响——翻译思想、翻译理论、翻译活动及其著译。翻译家研究的重点在于探索译者素质的养成、成功的动因和环境,以及带给后人的启迪。

本书实现了“多”与“一”的有机统一。“多”有几重含义:一是撰稿者众多,共有黎难秋等65位作者;二是涉及研究对象多,共有94位翻译家;三是涉及翻译领域多,这些翻译家中不仅有文学翻译,还有宗教典籍、人文与科技翻译等;四是研究视角多,其中社会学、语言学、文学、文化等视角最为常见。难能可贵的是,本书在“多”中做到了守“一”,即主旨统一、体例一致、思想相谐互彰,在“多”与“一”的统一中呈现以下鲜明的特点。

1.人物评传极具叙事性

本书对每一位翻译家的研究都始于生平简介,使得研究几乎成了小型的人物传记,叙事性、故事性极强。这不仅给略显枯燥的翻译史研究或者翻译家研究平添了许多生机,更重要的是,它把作者的生平置于宏大的社会文化与政治背景中,因此译者的成长、教育、翻译活动、翻译思想及其成就等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照应和阐释,可视为译者的过程描述或者成长描述。有学者主张人文研究不应当只是干巴巴的事实和数据,情怀、诗性和学理同等重要。在《中国翻译家研究》中,每位译家的生平简介都颇为精当,略作修改就可以作为西方报刊上常见的名人讣告。要知道,西方报刊上的名人讣告一般由熟悉逝者的知名作家撰写,臧否勾勒,读者甚多。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物评传的叙事性增强了这部著作的可读性。

2.全景式呈现

在传统的翻译研究中,研究者往往更加关注文本、策略、忠实性和译者主体性等研究,对翻译活动的研究及对翻译过程的研究关注不足。研究翻译文本固然重要,但是单单围绕文本的研究很难把翻译家的翻译动机以及文本外的诸多因素描述清楚,而翻译活动描述与研究则可以适当弥补这一不足。

在本书中,翻译家的翻译活动描述占了较大篇幅,它除了具有人物评传的叙事性特征,还把翻译研究中静态的文本研究拓展到动态的译者行为研究。由此,译者行为与译者主体、翻译文本、翻译思想和影响等研究构成了一个关系网络——翻译家生平勾勒其翻译成长过程,其中包含的社会背景内容则成为解读个体的切入点;翻译活动是译者行为研究,是解读文本的切入点;翻译文本(实践)则是翻译家翻译活动的具体实现或者表现;在翻译活动与翻译实践的基础上,自然地抽象出翻译思想;翻译活动、翻译文本与翻译思想则又成为翻译家评估的基础。因此,本书中几乎每一位翻译家研究呈现的都是一幅总图景,在这幅总图景中,传统上最容易忽视但又十分重要的一环便是翻译活动描述与研究。本书为翻译史书写或者为具体的译者研究确立一个范例——译者研究必须重视译者行为研究与过程研究。

3.翻译思想的多维研究与当代反思

本书收录的翻译家的翻译思想有大同之处,即同属于中国翻译学派,但具体到每个个体,其翻译思想又有诸多不同,甚至可以划归不同的小传统。本书对这些翻译家的思想研究既体现了研究者的多维视角,又是对当代的反思。就研究视角而言,有明显的源自《文心雕龙》等古代诗话的视角,如“文”与“质”等,也有在“信达雅”的概念范畴内进行阐释,还有以语言学、比较文学和当代西方的诸多哲学流派为依托进行研究。譬如,李斯对支谦“文先质后,信从达雅”翻译思想的评价,清楚地体现了传统译论的视角;而熊宣东对慧远“厥中”说的阐释则融合了诸多当代译论成果,认为“厥中”说涉及翻译文体、翻译标准、翻译批评、翻译目的、翻译规律、译人素养等内容,具有十分丰富的内涵与外延。实际上,论者所言隐性地指向文体学与文本理论(翻译文本)、翻译评估方法(翻译标准)、本体论等理论抽象(翻译批评)、动机与目的论(翻译目的)、认识论与过程论(翻译规律)、译者身份与主体性(译人素养)等。在本书中,其他论家的研究视角也大致如此。endprint

当代人对古代文本必须进行当代阐释,也只能进行当代阐释。这里,有必要指出一个重要的理论两难问题。一方面,如果我们认同罗兰·巴特“作者已死”的观点,认同意义是构建或者共建的,那么,文本就失去了稳定性与连续性。由此,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是否认为原文本是这个意思”便带来了一个悖论:如果论者回答是,则承认文本有本意或者原意,因此其意义不是随便构建的;如果论者回答不是,则承认自己的构建错误或者理解偏差,同样也是承认文本的原意。同理,任何论者指责别人理解错误都是承认文本的原意。因此,潜入历史与文本语境去理解、争取还原文本的意义就显得十分重要。

二、《中国翻译家研究》的学术成就

客观地讲,本书中的每一篇翻译家研究若是独立地看,并不能充分地认识其价值与意义,只有统观全书才能全景式、历时性地描述与呈现中国翻译学派或中国传统,其最主要特征是艺道传统一脉相承。中国翻译学派自支谦起到今日的译界,艺道传统思想始终占据中国翻译思想的主流地位。此外,中国翻译学派尚有其他明显的特点或者倾向,如文以载道、译以载道,翻译被赋予工具属性与时代责任,译论逐渐从印象走向学理。

首先,对中国译论的承袭。“文、质”之争一直是中国译界的核心问题之一。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孔子的“文质彬彬”“辞达而已”与“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孟子的“知言养气”,庄子的“虚壹而静”“美善相乐”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早期佛经翻译家如支谦、道安、慧远、鸠摩罗什等人的翻译。例如,支谦的翻译“文先质后,信从达雅”,道安总体向“质”,慧远主张“质文有体”而“义无所越”,鸠摩罗什有“善美”之说。“文质之争”与“善美”之说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翻译传统。“质”,既关乎翻译风格与审美,也关乎“忠实”,而后世的“达”论与孔子的“辞达”一脉相承,“雅”论则很大程度上近似“文”。佛经翻译受艺论影响,反过来又影响了艺论。自《文心雕龙》之后,文论、画论、诗论成为后世翻译思想的源泉,甚至可以说译道传承艺道。中国翻译学派译艺传承基本上走了一条罗新璋所描述的“案本—求信—神似—化境”的总体路径[1],这基本上对应了“本—质—神”的艺论路径。单从这一点来看,中国翻译学派以艺道贯穿,在很大程度上区别于西方的语言学派、功能学派、文化学派以及建立在抽象的理论思辨或哲学思潮基础之上的各种流派。

其次,中国翻译学派多践行译以载道。他们担负着时代的责任,具有家国天下的胸怀,与时代思潮密切结合,甚至往往引领时代思潮与精神。 因其责任,翻译自然而然地就带上强烈的工具性色彩,堪称译以载道。譬如,早期佛经翻译家的翻译多是为了“弘福慈恩”“崇佛传灯”“光大道场”,主观上具有教化济世之思,客观上具有普度众生之功。徐光启之译为“新旧国”,李之藻之译为“轶古昭来”,王征之译为“民生实用”,林则徐之译为“启民睁眼看世界”,魏源之译重在“洞悉夷情”,冯桂芬之译旨在“经世致用”,李善兰之译为“传科技,振兴中华”,王韬之译为“启引新知,译介华族”……民国时期一大批翻译家如林语堂、吴经熊,以及当代的杨宪益与许渊冲等人,无一不肩负时代赋予的责任,同时充满个人情怀,哪怕是翻译貌似无关功利的小说与诗歌,也饱含深沉的文化使命与情愫。总体而言,中国翻译学派的工具性特征还是十分明显的。

再次,就认识论和方法论而言,中国翻译学派逐渐从直观与印象走向“理”与“学”,最终走向现代意义上的理论自觉。中国翻译学派的早期译论大多具有模糊性、印象性,这与艺论的概念或者范畴一脉相承。从支谦的“会译”说,道安的“五不失”与“三不异”,慧远的“厥中”说,鸠摩罗什的“善美”说与“失味”“嚼饭”之喻,彦琮的“正译”说,玄奘的“正名”说,严复的“信达雅”说,林语堂的“美译”论与“字神”說,以及朱生豪的“神韵”说,到当代傅雷的“神似”说、钱钟书的“化境说”,以及许渊冲的“三美论”,我们可以发现,中国翻译学派的译论多围绕翻译标准及翻译策略,几乎全是规定性而非描述性的,具有理想主义色彩。

学界对中国翻译学派基于传统资源能否构建完整的翻译学这一问题多有争论,至今尚未解决。依笔者看,既然中国翻译学派的译论本身是源自艺论的,那么就具有直觉性、模糊性等特征,精确、清晰的边界和体系性并不是中国翻译学派所追求的,正如王宏印所明确表明的,中国有译论,但几乎无译论体系[2]。可以说,中国翻译学派的译论主要是诗性的而不是诗学的,当前译界的理论自觉或者理论构建支撑基本上是西理与西学。中国传统译论与当代西方意义上的翻译学从源头上讲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但需要指出的是,“各国的翻译理论都深深植根于本国的历史结构和特定文化土壤之中,中国的译学理论自然也带有中国的民族特色”[3]。方华文明确指出,“我国的译论不应失去自身的特色”[4];方梦之则宣告,“(中国的)翻译学既不是舶来品也不是梦”。关于中国译学问题,学界的论争将会继续拓展与深入。

中国翻译学派重视现身说法,总体上实践重于理论,直到当代才逐渐出现翻译实践与翻译理论的初步分野,因此知行合一是中国翻译学派的又一传统。中国翻译学派的实践呈现独具特色的“宗教—科技—人文—多元”演进之路,这恰恰对应了中国历史上四次翻译高潮——两汉至唐宋的佛经翻译、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译、鸦片战争至1949年以前人文思想为主的西学翻译(包括马克思主义思想),以及20世纪70年代以来百花齐放、各科并举的多元翻译。

三、结语

《中国翻译家研究》汇聚众多专家的力量,成就了鸿篇巨制,它既是翻译家个案研究也是群体研究,既是译事研究也是译史研究。本书叙事性强,对中国翻译家进行全景式展现,融合了诸多当代视角与反思,因而独具特色。本书最大的价值在于它历时性、隐性地勾勒和呈现了中国翻译学派的诸多传统,客观上构成了一个演进图谱,既可以拿来与西方的翻译家群体或者翻译史做比较研究,又为当下中国和后世的翻译家评估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坐标系。

参考文献

[1]王宏印. 中国传统译论经典诠释[M]. 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2]陈福康. 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3]方华文. 20世纪中国翻译史[M]. 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5.

[4]罗新璋,陈应年. 翻译论集(修订本)[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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