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女人与玻璃门……
——观田沁鑫版《红玫瑰白玫瑰》札记

2018-01-24 04:39
新世纪剧坛 2018年6期
关键词:田沁鑫白玫瑰玻璃门

2008年5月23日,看田沁鑫版的《红玫瑰白玫瑰》,是我看戏生涯中难得的一次经历。在汶川大地震的震惊与悲叹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隐忧,我来到了北京保利剧院。因为默哀日停演三天,之后的剧票十分抢手。那晚,想淘票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可能被我的真切感动,几个倒票的“黄牛”安慰我明天给我留好票且超低价卖给我。那一瞬,我甚至对倒票的“黄牛们”心生好感,觉得这些倒爷太人性了……第二天早早搞定了属于我的那个座位,不无得意且十分畅快地观看起来……观后,最难以忘怀的莫过于三个主要人物都由两个角色扮演的“分裂与组合”式设计,还有玻璃长廊的舞美设置。

和每次看戏一样,总爱在开演前将舞台设计仔细琢磨一番。当看到舞台正中放置的一条十多米长的一个个玻璃门组成的长廊时,我似乎获得了一种心领神会的快感。男人女人、玻璃门,何其机巧而又自然天成的想象:玻璃门——彼此可以看见,但又隔了一层,有的人跨过了这道门,有的人还是隔着门;更多的时候,男人和女人之间总是横亘着这道门……神游中,三对组合闯进了我的视野。

随着剧情的展开,玻璃门组成的长廊又巧妙地将舞台空间进行了黄金切割,将之隔成了佟振保婚前婚后的两个时空,一边是,振保与圣洁的妻孟烟鹂的白玫瑰的家,一边是与热烈的情人红玫瑰王娇蕊的爱巢。而且,由玻璃通道隔开的两个空间在田沁鑫看来还“象征着男人的左右心房:一边怀揣着社会责任,一边向往着内心渴求。”于是,穿梭于两个时空之间的男人振保,时而因情人之爱而勃发、亢奋,时而因妻子之累沮丧、无奈,时而渴望热烈的红玫瑰、时而依恋圣洁的白玫瑰……在红白玫瑰之间,在情与理、理想与现实之间,男人振保穿梭着、撕裂着——在穿梭中撕裂,在撕裂中穿梭。终于,穿梭与撕裂将这个男人的情热耗尽。当决定与红玫瑰娇蕊分手时,张爱玲在原作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一方面是不舍,一方面是绝决,完全分裂着,就像两个人。而导演“田沁鑫就从这句话里,看出了意思。她把振保按年龄分成了两个人,年轻随心追逐感情的他和成熟处处从现实考虑的他。”

看这部戏,不禁再次想起田沁鑫的“我做戏,因为我忧伤。”田沁鑫的忧伤是深入骨髓的,不是仅仅用表面的舞台展示就能够“秀”出来的。忧伤总是不能自抑地流淌在舞台文本的角角落落:反常规的演出形式直逼现代人人格分裂的现状、舞台动作(表演的灵魂)略显张扬的夸张舞动成为了剧作悲凉肌理的反衬,台词(剧本的躯干)的痛快淋漓、舞台线条和色彩(布景的心脏)的流畅自如、节奏(舞台情绪的精髓)的舒缓有序……如诗如画,如泣如诉,沁人心脾。在总体格调大欢喜的背景下,剧中人物内心的悲凉心境显得分外凄迷。

剧中,对男人振保的同情、对女人娇蕊和烟鹂的怜爱正映衬出田沁鑫作为女人和艺术家的悲悯情怀。和张爱玲一样,田沁鑫不忍振保毁灭,和许多来自草根、白手起家的男人一样,他们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一生。这是张爱玲的立场,也是田沁鑫立场,更是男权社会道德规范下的情感范式。在这样的范式中女人也只有成为“床前明月光”和“朱砂痣”被淹没于众生、屈从于社会。作为艺术家,田沁鑫表现的决不是她自己的真实情感,而是她认识到的人类情感。一旦艺术家掌握了操纵符号的本领,她所掌握的知识就大大超出了她全部个人经验的总和。艺术品表现的是关于生命、情感和内在现实的概念,它既不是一种自我吐露,又不是一种凝固的‘个性’,而是一种较为发达的隐喻或一种非理性的符号,它表现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意识本身的逻辑。沿着忧郁感伤的情感逻辑,田沁鑫将人类情感的外观形式活脱地呈现在舞台、奉献给观众。

作为舞台形式的玻璃门和人物的“分裂组合”式设计,是剧作形式的部分,也是内容的有机体,是“有意味的形式”“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形式,因为他不仅仅是一种视觉形象——它看上去似乎是具有生命的活力,或者说,它具有人类的情感。”而正是这种人类情感的揭示使张爱玲的作品跨越了时空,成为永恒的经典;如耶日·格洛托夫斯基所说,它“穿过我们的藩篱,逾越我们的限制,填补我们的空虚”;它使我们凡俗的人生中多了一抹诗意、几许怅然……更重要的是,它吸引我们与艺术发生亲密的关系,走近艺术、贴近自己的内心。

就角色的“乐人”与“动人”而言,在两个红玫瑰、两个白玫瑰和两个振保的戏剧演绎中,相对而言,红玫瑰的舞台展示远没有白玫瑰和振保来得充分自如。尽管有更加浓重的情热做衬里、有更为动人甚至夸张的肢体造型做装饰,而红玫瑰内心生活的揭示远没有白玫瑰和振保那样饱满而错落有致,致使外化的舞台语汇无法直逼人心。剧中,红玫瑰确实“乐人”,而“乐人容易动人难”。深入人心才能动人,使人心为之动容确非易事……戏的最后,白玫瑰和红玫瑰分别穿起了黑衣和绿衣,意味深长的色彩象征着她们生活的颠覆和变异。颜色是现实与女人内心的中间物,是女人情感的替代品,是她们内心生活的底色;同时,更是她们抵御现实的迷彩服,在自我保护中女人娇蕊和烟鹂一样,安静的度日,格外平静地活者。

平静,只有平静,才是女人真正的盔甲,抵御自己和他人的秘密武器。谁能说这不是一份分外的悲凉呢。田沁鑫,我做戏,因为我忧伤;而包括我在内的更多的观众看戏也同样是为了舒缓内在的感伤……我们与艺术发生关系,确实就是为了“穿过我们的藩篱,逾越我们的限制,填补我们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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