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批判·人性透视·文化反思

2018-01-25 18:57徐翔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人性文化

徐翔

摘 要:《绝秦书》是作家张浩文关于灾难书写的一部长篇力作,小说聚焦民国十八年陕西关中的大旱灾,展现了灾难的严酷和惨烈。同时,小说将这场灾难置于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巨大的历史变革的语境中,从社会、人性、文化等方面进行了深度透视。透过一场灾难,作品批判了民国时期的社会弊病,揭示了人性的复杂暧昧,反思了近代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新旧文化的冲突。

关键词:《绝秦书》 社会批判 人性 文化

张浩文的《绝秦书》是近年来描写灾难的一部力作,小说聚焦民国十八年(1929)陕西关中的大旱灾,使“民国十八年年馑”这段早已被遗忘的历史再次浮现在当代人眼前。关于民国十八年的年馑,柳青的《创业史》和陈忠实的《白鹿原》都有所描述,但都是只言片语式的;在历史学领域,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存在于一些史料中和旧报纸冷冰冰的死亡数字中。小说《绝秦书》可以说是弥补了这段历史在文学上的空白,以艺术的手法为我们翻开尘封的历史,这段历史在读者眼里是有血有肉的。通过阅读,读者可以再次目睹当年惨烈的场景,体会在饥饿中生存的渴望,感受在绝望中人性的碰撞,窥见近代中国社会变革中的隐痛。小说后记有这样一句话“文学的职责在于抵制遗忘”,面对逝去的那段历史,张浩文有着更深层次的思考,而不仅仅是停留在时代的表面。透过一场灾难,作品批判了民国时期的社会弊病,揭示了人性的复杂暧昧,反思了近代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新旧文化的冲突,这一切给读者呈现出近代关中农村的变迁史,也呈现出近代中国的社会众生相。

一、社会批判

民国十八年,陕西大旱,旱灾导致陕西爆发了近代以来最为惨烈的饥荒,近千万人死亡,小说开篇的陕西民歌《卖老婆》便是这惨烈饥荒的真实写照。《绝秦书》以周家寨和绛账镇为舞台,以乡绅周克文为叙述主线展现了灾难的全过程,描述了中国一个古老的乡村所遭遇的一场灭顶之灾。关中平原土地肥沃,“周原,堇荼如饴”(《诗经·大雅·绵》),在人们的印象中,这块土地是旱涝保收的,可一场旱灾便导致了大饥荒,导致了关中平原上绝村绝户的惨状,难道仅仅是天灾使然嗎?

小说写到了灾难的惨烈,但并不仅仅止于灾难,因为从篇幅上看,直接描写旱灾和饥荒的文字只出现在小说后半部分,小说一半的文字是在描写周家寨人的生活,从时间上看,小说是从民国十五年(1926)写起,而并不是直接书写灾难发生的民国十八年。也许有读者会觉得小说进入情节太慢,但作者这样安排是有用意的,这场灾难的表面原因是旱灾,但旱灾只是一个催化剂,灾难其实是一个累积的过程,“天灾”的背后更多的是“人祸”。“自然灾害不一定导致大规模的饥馑,饥荒与其说是自然因素引发的,倒不如说是弊政催生的,它反映的是更为严重的社会政治经济痼疾。”①小说对这场灾难的原因进行了深层次的剖析,其实质是在进行社会批判,批判锋芒直指当时的诸种社会弊病。

小说的上半部分给读者描绘了一幅关中乡村的生活,渭河、周原、祠堂、社火这些自然景物和风俗人情还原了那个时代的关中。小说开篇便是周家寨端午节庆祝夏季丰收的社火表演,但在这喜庆表象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丝不和谐,当地人并不是庆祝粮食丰收,他们是在庆祝大烟丰收。关中周原可以说是中国农耕文明的发源地,但在这一刻,漫山遍野种植的都是罂粟,这导致了当地烟毒泛滥,成了当时中国社会的一个痼疾。小说开篇写道:“漫山遍野的鸦片果子变成了庄户人家里满罐满坛的大烟膏,这黑乎乎的软膏比金子银子都贵重,他们一年的生活就指望它了。”“周家寨一带的人早就不种粮食了,有了大烟,啥都可以换回来,还愁粮食么?”② 种植大烟利润高,相较之下,种粮食却成了赔本的买卖,不但要交各种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还要交“白地款”(不种大烟的罚款),以至于小说中周克文决定不种大烟改种棉花时遭到了村里人的耻笑。当地政府为了财政收入,用尽各种办法威逼利诱农民种植大烟,除了利益鼓动之外,还征收“白地款”,这一系列行为让陕西大片良田变成了烟田,而种植大烟又极耗地力,种过大烟的土地已很难再种植粮食,粮食储备不足,根本无法应对旷日持久的旱灾。民国时代,国民政府是禁烟的,而陕西当局则纵容强逼农民种植大烟,小说中周立功在《申报》上发文揭露陕西烟毒横行,就提到:“罂粟占尽田亩,平时粮食尚不能自给,一旦天灾降临,更无储备以应饥荒,万千生灵定做饿鬼。”③ 这篇文章的预言很快变成了现实,周立功也因为写这篇文章触怒了当政者而被捕入狱。

烟毒泛滥导致陕西大批良田被荒废,导致农民时常受到土匪滋扰,而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则是军阀混战导致的。民国时期军阀混战,“军阀的利益就是扩充军队抢夺地盘,而扩军就得有军费,在陕西纵容、勒逼百姓种植鸦片正是为了筹措巨额军费”④。为了筹措军费,当局无视老百姓的死活,小说中太白县县长曾以当地受土匪骚扰百姓贫困为由向省政府请求免除一年赋税,结果则是不但不减税反而加重赋税,以至于县长居然想出了让军队假扮土匪抢大户粮食的主意。当饥荒真的发生的时候,陕西当局不但不救灾,反而变本加厉盘剥农民,冯玉祥同蒋介石中原争霸,为了筹措军饷,居然要在大灾之年预征五年的赋税,这又加剧了灾荒,连本该放赈的义仓的粮食都被充当军饷,陕西省政府主席宋哲元甚至叫嚣:“宁叫陕人死绝,不叫军队受饿,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前线粮草供应。”⑤当局为了搜刮粮食无所不用其极:泰丰粮行的少东家莫名其妙成了“逃兵”,在捐了一大笔粮食后才平安无事;周克文家粮食储备充足,引来了太白县守军营长刘风林的觊觎,买不成便硬抢。还有史料记载,国民政府拨给陕西的救灾粮都被西北军阀截留,根本到不了灾民手中,“成千上万吨小麦和小米无法运给灾民,因为西北的一些军阀扣留了他们的全部铁路车皮,不放一节往东驶去”⑥。小说中毛娃的故事让人看到了大饥荒时代农民生存的惨烈,毛娃是当时众多灾民中不起眼的一个,为了活命,把媳妇卖给了陕南一个老汉,本以为辛苦换来的粮食能挨过饥荒,却得知政府不免税,每亩地要交常年五倍的粮食。

《绝秦书》没有把灾难仅仅看成是一场天灾,而更多地将其视为一场人祸,烟祸横行、苛捐杂税、军阀混战,都是这场大饥荒的深层原因。面对这些社会弊病,哪怕没有天灾,依靠土地为生的中国农民也无法摆脱其悲剧命运。丰收之年,他们像牛马一样辛勤劳作;大灾之年,他们如同苍蝇一般悲惨死去。无论天灾还是人祸,轻易地就给农民带来一场灭顶之灾。小说对灾难成因的探析体现出作者强烈的忧患意识,也体现了作者对那个时代诸种社会弊病的批判。endprint

二、人性透视

灾难是最能拷问人性的,所有的灾难文学都会着力于对人性的揭示,拷问人性的善与恶这有关人类生存的永恒的命题。《绝秦书》中的人性书写可谓是极致,灾难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了人性的变异与扭曲,也凸显了人性的善与美。

《绝秦书》对灾难中人性恶的描述可谓是振聋发聩,以往的史料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无非是“饿殍遍野,白骨千里”,而事实究竟有多惨烈却无详细记载。小说将这场灾荒来临时生存的艰难和惨烈的细节呈现在读者面前,读者震惊于其人性的残忍与恶毒。饥荒最初时候,人口买卖盛行,人像牲口一样在市场里被买卖,没有了粮食,人们只能挖野菜、拾燕粪、剥树皮,等这些也没有了,死人就越来越多了,“死亡像下山风,从北山畔刮过来了”,“死亡起初是偶然的,阎王爷零敲碎打,谁碰上了谁倒霉。到后来他老人家不耐烦了,一棒子抡出去,砸死多少算多少。这时死人就海了,一家一户地死,一村一寨地死”⑦。饥饿和死亡的威胁让人性变得凶残,让伦理道德崩塌,古老的周原变成了礼乐崩坏之地。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管子·牧民》),面对饥饿,礼节荣辱完全被人们抛之脑后,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人不再是人,成了只为活命的动物,人的尊严和底线面对饥荒不堪一击。毛娃和黑丑到镇上抬死尸,为了挣工分,将奄奄一息还没断气的人直接扔进万人坑。兔娃妈为了活命想自卖自身,可没有男人愿意要带孩子的,七岁的兔娃成了累赘,兔娃妈狠心将孩子踢下枯井,兔娃没有被摔死,兔娃妈搬来石头一块块砸到井里,直到兔娃没了声音。周宝根拿着家里全部的家当去汉中背粮,到了汉中,见识了这里的山清水秀,他不愿再回去了,“荒年了,各人顾各人吧”,他将父母遗弃,导致父母双亡。

最触目惊心的是在极端的饥饿状态下出现了惨不忍睹的 “食人”现象。最初是吃死人肉,对象是陌生人,这时人们内心深处还留有一丝的 “孝悌”观念,还在乎亲人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可随着饥荒的加剧,骨肉亲情也被丢弃,至亲的肉也吃得下去。出嫁的彩莲为了死前能够见上父母最后一面,拼着最后一口气从刘家沟爬回周家寨,到家之后得不到爹妈一口粮,饿死在自家地上,尸体也被爹妈煮了吃。等到死人肉也不够吃了,更为惊悚的吃活人也出现了,为了独吞粮食,单眼失手将父亲打伤,最后干脆将其掐死吃掉。读者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可这样的事件就这样发生了,亲人之间食肉寝皮,人性恶呈现出了极致,古老的周原一时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绝秦书》对人性恶的揭示可谓触目惊心,甚至有些场景让读者在阅读时候会产生不适感,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张浩文先生的勇气,他如同一个鲁迅笔下“真的猛士”一样“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他揭开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页,让无数读者感受到灾难的切肤之痛。

但小说同样也让人看到了灾难中的善之光,这又让读者在慨叹灾难的惨烈时感到些许的温暖。一对逃荒的夫妇在面对生存的艰难选择时,为了照顾哥哥的遗孤撇下了自己的孩子,在最艰难的关头,为了孩子丈夫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妻子选择放弃自己的尊严,嫁给周宝根忍受非人的折磨和屈辱,这对夫妻的仁义之举让人看到并不是所有人在生死关头都会变成像单眼似的野獸去食肉寝皮。小说里美丽的女子引娃尤其让人看到了人性的至善至美,引娃深爱着周立功,虽然她的爱一直得不到回应甚至是被漠视的,为了帮助周立功实现其实业救国的梦想,引娃以三十块大洋出售了自己的生命,慷慨赴死,这个美丽悲苦的女子将人性善也演绎到极致。事实上,人性的善与恶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是共生共存的,小说中诸多人物身上都可以看到这矛盾的存在。周克文是小说里浓墨重彩刻画的人物,作为周家寨的族长,这是一个类似《白鹿原》里白嘉轩式的人物,他敢于为民请命,在灾荒中,他放弃了成为绛帐镇首富的机会,设立救灾粥棚;他给流浪儿猪娃送吃的,在棉花丰收后给全村人送棉花;他仁义,不把长工当外人。周克文固然有善的一面,但同时他也有私心杂念,有时也道貌岸然。他对家里的长工极尽压榨,不给片刻清闲;他用计买走了弟弟周栓成的天地;面对旱灾,他买来童男童女下油锅祈雨;尤其是在救灾和发家致富之间的挣扎,体现了其人性的复杂,饥荒开始时,周克文囤积了大量粮食,可他并没有立刻救济村民,甚至认为这是村民种鸦片咎由自取;他为了面子,没有救助弟弟周栓成一家;甚至于他救灾,更多的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为了维护他所谓的道统,抵制基督教会。人性的复杂同样也体现在周克文之子周立功身上,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立志改造乡村、实业救国,他同情引娃的命运,敢于揭露陕西弊政;但同时,他也冷酷无情,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他无视引娃对自己的深情,他偏执地要为了自己的事业让父亲把粮食卖掉换钱,他不理解父亲救灾的举动,更无视灾民们的性命,走火入魔的他甚至为了自己的事业背叛自己的家庭,伙同刘风林抢自己家的粮食。而在小说结尾,周立功又幡然悔悟慷慨赴死。

人性的善与恶是文学永恒的命题,《绝秦书》透过一场灾难呈现了人性的扭曲,书写了人性恶的极致,但作品同样也凸显了灾难中人性的善与美,善与恶的对撞构成了一曲永恒的人性史诗。

三、文化反思

小说中对社会弊病的批判、对人性的透视在以往灾难小说中都可以看到,但《绝秦书》在某种意义上却又超越了以往的灾难小说,达到了对灾难书写的一个新的高度。小说将民国十八年的大饥荒置于中国近代以来社会历史变革的宏大背景中来,读者也就通过小说得以窥见中国现代化转型的艰难过程。小说中周克文和周立功父子的矛盾更多的是文化的冲突,是不同背景的两种文化面对古老的乡土世界的一次交锋,小说不仅反思了一场灾难所带来的社会弊政和人性的复杂,更是在思考中华民族的命运。从这一点看,《绝秦书》便具有了文化的意味,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一个关于文化的寓言。

小说通过周克文和周立功父子提出了近代中国现代化转型时期的诸多问题:中国如何实现由传统的农耕社会向现代化的工商业社会转变;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如何看待新旧文化的碰撞和冲突。小说《绝秦书》还原了那个时代乡土世界在现代化过程中的挣扎与痛苦,这痛苦也是中华民族面临文化转型的痛苦。endprint

小说里的周家寨在关中一带,关中周原自古就是农耕文明的发源地,也是礼乐之邦,可以说这里是中国传统文化积淀最深厚的地方,但传统文化历经千年传承到了近代还有生命力吗?它能挽救中国于危机,救民于水火吗?小说让读者看到了传统在面对现代时的脆弱和无力。周家寨的族长周克文是儒家文化的奉行者,也是农耕文明和礼乐文明的代言人,小说对这个人物的刻画便融入了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周克文是一个典型的乡绅,也即古代的士大夫。周克文虽不能像古代士大夫一样在朝廷辅助君王统治天下,但他是乡野的道德表率和地方精英,他维持着周家寨社会文化秩序的稳定。他崇尚儒家文化,他坚持修身齐家,他给自家院子起名“明德堂”,他给三个儿子起名立德、立功、立言,他力求让自己成为周家寨的道德典范,并以此道德范式要求周家寨的村民。文中多处描写可见其深受儒家文化浸润,家里受土匪劫掠时,他不忘对土匪进行道德教化;他反对种植大烟,自己也身体力行将自家田地种了棉花和粮食,他始终认为“趋利是人之常情,合道可以大赚特赚;不合道,一分钱也不能取”⑧;在饥荒来临时,他放弃成为首富的机会放饭救灾,他的这些行为体现了一个儒士的智慧和魄力。他虽然奉行儒家思想,但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他恪守士农工商的社会排序,但又不排斥商人,也支持儿子开烧酒坊做生意;对周立功的乡村建设运动,他反对一阵也就默认了,甚至在儿子办识字班受阻时也及时站出来帮忙。但周克文对新事物的接受是有限度的,“他认为事物可以有新事物,但道理却只能是老道理”。他极力维护儒家文化和他所认为的道统,对西方文化极力抗拒,他不懂现代气象学,买来童男童女祭龙王祈雨;他称耶稣为“移鼠”,大加贬斥。但时代终究是变了,现代性以强硬的态度切入了古老的乡村世界,政治腐败、土匪横行、军阀混战,这样的乱世导致了社会秩序的失衡,他所奉行的儒家思想远不足以维持社会秩序的平衡,甚至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周旋于权力利益关系网中,甚至不得不舍义取利。当灾荒袭来,周家寨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在生存面前,道德教化、礼乐文明何其脆弱!当他看到基督教会开始放饭救灾,大人小孩为了一口饭都要信了洋教时候,他终于站出来了,因为他要“救人心”,要维护儒家的尊严。但他放赈救灾却引来了四面八方吃大户的流民,“粥棚淹没了,圣人牌位踢翻了,绛帐镇挤破了,周家寨踏平了”。儒家圣贤文化无法拯救灾难,周克文连同周家寨都灰飞烟灭。在太平盛世,儒家文化也许可以粉饰太平;而在乱世,儒家文化却遭遇尴尬和危机,无法抵挡现代性的步伐,更无法参与和影响中国的历史进程。

周克文所代表的儒家文化在面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时显得脆弱无力,那么周立功所代表的西方文化就是改变中国的一剂良药吗?周立功大学最初是学中国文学,但他也清楚看到了面对乱世文学的空泛和缥缈,继而将兴趣转向社会学。他曾随晏阳初搞平民教育实验和乡村建设运动并取得了一些成绩,这也促使他毕业之后决定回周家寨开展乡村建设运动。在乡村建设运动受挫后周立功又热衷办工厂,可办工厂同样也失败了,周立功的思想行为完全是西化的,他的失败意味着西方文化在中国的举步维艰和水土不服。近代以来的西学东渐可以说是中华民族试图从西方那里获取民族自救的动力,但从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再到新文化运动,中国全面移植了西方的科技、制度和文化,可事实证明,这些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但最终不是失败就是偃旗息鼓。周立功每次回到故乡都要登高望远,因为只有这样,乡村才是诗意的,因为他刻意“避开了她的丑陋和贫瘠”,刻意避开其实本质上他是无法融入的。从周立功身上可以看到那个时代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软弱,同样也能看到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局限,即反对暴力革命,同时又无法真正走向大众,当他试图用西方的文化启蒙周家寨村民时,却遭遇了启蒙话语面对古老乡土的尴尬。他在周家寨办识字班,宣传婚姻自由,成效甚微甚至遭到抵制,乡村有自己的生活欲求和精神需要,很难接受现代知识分子所崇尚的西方知识体系和价值体系。他希望排演现代话剧来教化民众,年轻人看似很热衷但更多的是出于由此带来的热闹,甚至于引娃非常投入地排练田汉的《获虎之夜》,也是由于对周立功的爱,并非他们体会到了那些启蒙的内容。周立功在鄉村建设运动受挫后转而要实业救国,但西方经济危机的冲击导致他资金链中断,实业救国也化为泡影。

小说通过对周克文和周立功父子文化立场的描述呈现了中国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所面对的新旧文化的冲突与碰撞。一方面传统儒家文化的衰微不可避免,它已经丧失了自我生长更新的能力,已无法参与构建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但它的阴影却依然存在,它的残躯依然执拗地抗拒异质文化的入侵。另一方面,西方文化虽然强势地渗透进中国的方方面面,但在落地生根时又遭遇水土不服,无法有效地促进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小说结尾,一身戎装的周立德回望故乡,这似乎暗示只有武装革命才是那个时代现代化进程的唯一出路。但传统、启蒙、革命真的无法共存吗?三者能否相互融合让中国文化实现再生?这无疑是值得进一步深思的问题。

小说《绝秦书》为读者再现了民国十八年的灾难,透过这场灾难,小说批判了当时诸种社会弊病,透视了灾难中人性的复杂,更思考了近代以来中国的文化走向。“真正的艺术是指充满救赎力量的隐身在种种富有历史形态的现实艺术之后的生命之歌。”⑨小说便是作者张浩文先生用生命凝结的真正的艺术。

{1}②③④⑤⑦⑧ 张浩文:《绝秦书》,太白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342页,第1页,第171页,第171页,第318页,第264页,第37页。

⑥ 〔美〕洛易斯·惠勒·斯诺:《斯诺眼中的中国》,中国学术出版社1982年版,第39页。

⑨ 朱宁嘉:《艺术与救赎——本雅明艺术理论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页。endprint

猜你喜欢
人性文化
文化与人
年味里的“虎文化”
“国潮热”下的文化自信
逼近人性
婚姻的尽头,藏着人性的底色
功能与人性
文化之间的摇摆
雕塑应反映人性的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