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著守善与荒诞处世

2018-01-27 13:59孙丽丽
北方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荒诞存在主义异化

孙丽丽

摘要:存在主义产生于20世纪,是当代西方的一个重要的哲学流派。存在主义的一系列命题对于当代西方文学乃至中国当代文学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由中国当代文学作家胡学文所著小说《奔跑的月光》改编而成的电影《一个勺子》,具有一定的存在主义倾向。这部带有浓重舞台剧风格的电影所描述的剧情十分荒诞,影片在人们面前逐步展现出了一个充满丑行的、残酷的、荒谬的世界。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人的良心和价值观被不断地冲击,人作为生命主体在这样荒诞的“存在”中不断地挣扎、无奈和痛苦,却依旧难以获得自身“存在”的意义。电影的创作者试图通过这样一部带有存在主义元素的影片,来洞悉人的存在意义,并关注人性本身。

关键词:存在主义;荒诞;异化

存在主义产生于20世纪,是当代西方一个重要的哲学流派。其思想是以人的生存为核心,主要提出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命题:(1)“存在先于本质”。“首先是人存在、出现、登场,然后才给自己下定义”[1],才有自我意志。(2)“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之中,人们注定是悲观、失落、孤独、痛苦、恐惧的。人对于幸福、快乐、美好的向往使得人们不断的挣扎、反抗,但无论怎样挣扎,始终无法摆脱痛苦,“最不抱希望的时刻,痛苦常是意外的宽慰。”(3)“自由选择”。“只有在处境中的自由,也只有通过自由的处境,人的实在到处都碰到并不是由他创造的抵抗和障碍,但是这些抵抗和障碍只有在人的实在所是的自由选择中并通过这种选择才会意义。”[2]存在主义表明人是自由的,人在勇敢地做出自由选择的过程中选择并创造了自我的本质,人生的价值在与世界的紧密联系中得以实现,如果失去了依托的世界,生命也将丧失它的全部价值。存在主义的出现使人类开始关注“存在”,关注“人生”,关注人的“存在意义”。

存在主义在文革后传入中国,与当时社会中的迷茫、苦闷、彷徨、悲观的情绪,与当时人们心中的孤独感、失落感等情感体验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契合,使得存在主义思潮能很快地融入到中国社会当中,为当代作家们提供了一个创作方向。这一时期的众多作品体现出他们对于人的存在本质、人性以及人生价值的思考。

由当代作家胡学文创作的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一个勺子》是在2015年受到广泛关注的国产影片。这部电影曾以黑马的姿态,在2014年台湾金马奖颁奖礼上斩获两尊金马,在竞争激烈的商业化电影中为荒诞片赢得了一席之地。影片虽然作为一部荒诞喜剧片被大众所认可,电影本身却包含有许多存在主义的元素。影片中所展现出来的异化的人性、荒诞的世界、困苦的生存使观众看到了作品对于当下现实的深切关照,对于人的存在意义的思考。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部值得让每个人静下心来重新回味、深层品读的影片。

一、荒诞的世界

荒诞是伴随着人的存在而存在,因为“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人是被不自主地抛进存在,荒诞地来到世界上,荒诞的生活,荒诞的死去”。[3]《一个勺子》这部明显带有存在主义因素的影片就展示了一个具有荒诞寓言色彩的世界。

(一)常人的视角——颠倒的世界

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比梅尔认为,荒诞就是“意义颠倒为它的反面”、“事物颠倒为它的反面”,“荒诞绝不是瞎胡闹,而是颠倒。关键性的颠倒是正义理念的颠倒,它指示着认知存在的可能颠倒的依据。”[4]世界中的一切存在都有它应有的意义,而在《一个勺子》的世界中,原本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习以为常的那些人与事物的意义却被颠倒了,这样地反转让人们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诞。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中,老实人被人认为是勺子。导演兼主演陈建斌在预告片中就曾问道:“你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勺子吗?”而“勺子”在西北方言中却是“傻子”的意思。在片中的颠倒世界里,人们对人的评判标准发生了翻转——好人就等于勺子。拉条子,这个公认的好人、老实人,收留了一个勺子的举动被所有人鄙视。在人们的眼中,收留了勺子的拉条子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勺子。在人们的眼中,“谁把别人当勺子,谁就是最大的勺子”。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中,被人嫌弃的勺子反而成了香饽饽。拉条子贴出的寻亲告示,招来了一波又一波所谓的勺子的家人,而来的所有人都摆出一副非勺子不要的架势。勺子,在拉条子眼中毫无用处,甚至连一只小羊都不如,因为养只小羊尚且能吃肉,养个傻子又能做什么呢?就是这个毫无用处的傻子,居然在这个异化的颠倒世界中成了人人争抢的对象。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中,本应为百姓服务的人民公仆杨警官,她的工作原则是保持社会稳定,对于老百姓的遭遇所摆出的态度是却退避三舍。在杨警官的处世理念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是真理。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中,那个在拉条子的妻子金枝子眼中的聪明儿子,却进了监狱。正如拉条子所说,“你儿子,就是太聪明了”。聪明人难道就应该进监狱吗?聪明人,是否真的“聪明”?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中,作为影片中最富有的人,李大头的行为举止让我们看到富人对于金钱的态度是极度小气的,更让人诧异的是拿了钱却没办事的李大头反复对拉条子说一句话:“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给认识了”。而在现实世界中,这句话如果是由拉条子对李大头来讲,才更为合乎逻辑,因为拿钱办事才是小市民的正常逻辑,更何况李大头拿的是拉条子家所有的钱。拉条子求李大头辦事的五万元钱,对于富有的人来说,可能只是一顿饭,而对于拉条子这样的普通人来讲,却是生活的全部。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中生活着的人们,他们的价值观是紊乱的,是被扭曲了的。人们看到的是人善被人欺、好人没有好报的社会怪现状,这或许是影片对现代价值观体系的一种隐喻式表达。在影片中,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错位和无助的。

(二)勺子的视角——“红色的世界”

在影片中,勺子一直带着一顶红色的挡风帽,这个挡风帽是个经过精心设计的道具,因为有它,勺子所看到的是一个红色的世界。从物理学角度来看,红色在可见光谱中波长最长,是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颜色,对人的视觉神经刺激最为强烈,并让人产生兴奋感或是恐惧感。黑格尔曾经说过,红色看起来就像是“最具象的颜色”。以红色为基色的世界,更加使人们感受到片中世界的异化与荒诞。endprint

红色是鲜血的颜色,它代表血,象征着这个世界的血腥与暴力,暗藏着血腥与危机。透过红色的挡风帽,勺子看到的是一个令人恐怖的猩红世界,恐怖到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残酷与无情。红色的世界是鲜血淋淋的世界,是生命体被残酷剥皮后的所呈现的恐怖景象,让人畏惧让人退缩。红色也是火的颜色,它代表热,象征着力量,可以毫不留情地吞噬和毀灭世界中的一切事物,包括人的生命和情感。一般情况下,正常的人都不会选择一直带着一顶红色的挡风帽,这会让人感到十分的不安,而勺子却习以为常,甚至都不肯丢掉这顶挡风帽,或许是出于好玩,更或者是他认为自己就属于那个红色的世界,在他看来红色世界里的人们都是可笑的勺子。

在影片的最后,拉条子也带上了勺子的那顶红色挡风帽,暗示着他与勺子合二为一,他也终于看到了勺子眼中的世界,他所存在的这个红色世界。影片多次运用纵向运动的长镜头,摄影镜头始终置于红色的挡风帽中拍摄,通过白色雪世界与红色血世界间的影像的交叉切换来产生强烈的视觉对比,使观众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勺子眼中的异化世界是多么的真实。

在影片中,荒诞与真实相互交织、融合,荒诞之中蕴藏着巨大的真实,真实的细节又暗含着荒诞。影片创作者以独到的构思和技巧,将对社会和人性的思考融入影片之中,深深地触动着观众的心灵。

二、生存的困境

(一)孤独

存在主义认为,孤独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存在状态。在现代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人们对于金钱和权力的追逐越来越趋于狂热,而拉条子对于大家都认同的“物质秩序”表现出不适应和不理解,这让他始终与他所存在的社会充满了隔阂,他是孤独的存在。而他的孤独,正是源于他内心深处仍然留存着的道德力量,源于他对于自我价值的一种坚持。

拉条子和金枝子所坚持的是乡土社会传统的礼数和行为,是传统礼制社会中的生活经验和价值认知。在现代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看似更加紧密,实则更加疏离。而在这个现代化与物质化的狂热社会中,乡土社会在面对现代社会的种种冲击后,原有的价值观被质疑了。影片中,金枝子见来了客人就去买酒,却被客人认为另有所图;拉条子告诉大头哥自己不是来要钱的,却被对方认为是在算计自己;拉条子把杨警官看作最值得信任的人,而杨警官却把他看作刁民……在经历过种种后,拉条子和金枝子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以及和社会格格不入。他们内心深处的冲突与残酷的现实之间的激烈碰撞,注定使他们的命运走向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要么,继续投身于孤独之中,努力承受;要么,放弃承受孤独,选择融入现代社会。拉条子与金枝子这对农村夫妇,在这样的现代社会中,面对难以承受的孤独,最终选择了不去迎合现代社会,保持真我,选择对传统伦理人情的坚守。他们的朴实和善良成为整部影片极具温情的一幕。

通过多角度的对比冲突和心理暗示,影片深掘了隐藏于现代文化内部的某种秩序结构,即对物质利益不择手段的追逐,并利用讽刺的处理手法,把观众的关注重心放在拉条子这一角色的内心世界上,让观众在笑过之后仔细品味其中的苦与痛,感受到角色在现代社会中的孤独与无助。

(二)恐惧

对于拉条子和金枝子来说,现代社会是令人感到恐惧的。一般而言,恐惧是人在面对危险时为了生存而进行防御或逃跑的本能行为。他们把现代社会看成是一个危险的社会,当有外来的城里人出现的时候,他们会不自觉地视其为威胁而进行本能防御和逃避。

影片中的金枝子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子,一直生活在质朴的乡土社会中。她从不单独地接触陌生人,遇到陌生人就会紧张。在最后一拨所谓的“勺子的家人”离开的时候,当两辆摩托车从她的身边加速驶离时,内心充满恐惧感的金枝子甚至害怕到大叫,抱着头蹲下,失禁了。拉条子在回家的时候,也是不敢从大门进入,而是翻墙而入;不是打开房门,而是敲着窗户,呼唤被锁在家中的金枝子,让自己从窗户爬进家中。除此之外,他们的家整天门窗紧闭,不敢生火做饭,只敢吃些干粮,不敢点灯生活,生怕有人来找。他们之所以会这样恐惧,是由于预见到来自现代社会的城里人将会伤害到他们自己。恐惧感使他们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使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逃避成为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通过这些影片情节,我们看到拉条子和金枝子身上明显表现出在乡土社会中生活的人们在面对现代社会的挑战时所表现出的惊慌害怕和无所适从。

此外,影片中勺子之所以不肯摘掉的那顶红色挡风帽,也是出于内心对于现实世界的恐惧,他需要一个有色面罩来阻挡现实世界对他内心的冲击来获得片刻的平静和内心的自由,而之所以是红色面罩也许是他内心深处本能的反抗所选择的,是一种血性的挣扎,是生命自身的另一种价值表达——面对异化的世界,唯有一腔热血。

(三)软弱

在现代社会中,拉条子是孤独的,也是善良的,而善良也往往使人显得软弱。在影片中,“小羊”是一个重要的隐喻角色。小羊,从来就是善良、温和与软弱的象征,也是任人宰割的代名词。而电影里的这只小羊,一直是作为拉条子的家庭成员生活在这个家庭之中。它的存在给了人们这样一个暗示:这个家庭中的人们一方面是善良和纯洁的,另一方面确实是软弱和无能的。

拉条子的软弱使这个家庭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家里辛辛苦苦借来的钱被好几拨骗子骗走了,拉条子和金枝子甚至最后也不敢生火、点灯,这种异常和痛苦的生活状态使金枝子最终爆发了,她将拉条子拒之门外。被拒之门外的拉条子,终于和勺子一样,睡进了羊圈。在梦中,他发现有人用刀用力地刺进他的身体,另他痛苦万分,嘴里发出羊一般“咩咩”的求救声。当他抬头看时,惊讶地发现用刀刺杀他的居然是他自己。影片在这里暗示出拉条子对自己的软弱和善良是痛恨的,只有在梦里,他才有勇气去突破内心深处的道德文化的约束,去终结自己的软弱和善良。

正是现代社会中道德观念的缺失,让拉条子这样的老实善良的人,在人心险恶的社会中软弱无助。影片力图揭开这层社会的遮羞布,将现代社会中最残酷最无情的一面完整地呈现出来,触动观众的内心。

影片用悲悯的叙事呈现了主人公拉条子举步维艰的生活,使人们看到他身处的那个荒诞的世界和那个荒诞世界中人们的生存困境,也使人们看到了人的生存局限和人性的复杂多变。影片通过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冲突来探求人心灵的写照,直面人生活的本色;通过乡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对立来呼唤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重拾人的自然属性以及人最初的本真。在影片结尾所表达的并不是世界上简单的多了一个勺子,而是暗示着现实中的人们只有成为勺子才能在现代社会中得到救赎,只有从勺子的视角看世界才能理解自己的存在。也许在勺子看来所有人都已失去自我,都是勺子。

参考文献:

[1]萨特著.存在与虚无[M].上海:三联出版社,2013:99.

[2]萨特著.存在与虚无[M].上海:三联出版社,2013:77.

[3]朱立元.现代西方美学[M].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531.

[4]瓦尔特·比梅尔.当代艺术的哲学分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32-47.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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