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卫的诗

蒋卫

过乡间

过乡间，万木的骨骼

似要从稀落的村庄里挣脱出来

啃草的老牛

脊背上的乌鸦，以及荒废的良田

有更多瞬间，一一裂开

像是闪烁的雷击

杨柳树顶的鸟窝

这刺目的破败，在夕光中

有庙宇一般的怜悯

远处，池塘边的小屋

柴门倒在一旁

它的阴影部分，仿佛发出了尖叫

我们终于抛弃了朴素的炊烟

我们终于在麦芒的牢狱上一跃而下

落日西坠

油菜花发出惊心的、鼓点一般的滚动声

落叶

一枚落叶，有苍穹的清脆声

暮色，落在暮色之外

久别的人，多么像逝去的人

重逢在枝桠的新芽上

在水而，我看到了

山峰一次次低头的力量，以及给予

万鸟归巢

犹如诸佛齐喑啊

不必再犹豫未知的事物

一枚落叶，有它的辽阔和慈悲

松下

——神秘的事物：对于肉身的爱

是松下滚烫的松果

“你去往哪里”？

采药的人，我看到了身下不同的脸孔

还有什么可以打动我们

羞耻和死亡没有了，带上了明亮的东西

额头上的茅舍，俯下身子

俯下这生活万般的不敬

它過多承受了得到的一切

它过少承受了，一棵枯松给予的捶打

——神秘的事物：有什么不可丢弃？

一座古刹在青峰里梗住

月光下……

月光下没有风尾竹

月光下，这朴素的星辰被谁献祭

没有谁可以独自走进月光

侧身让开，一枝百合狭路的相逢

还有什么比低处的月光

更像上帝的脸？孤独，又仁慈

当风吹得大一些

当空山焚尽了众鸟的足迹

世间没有什么可辜负了

我们获得了万物的谅解与赞美

柳枝，兼致一场暴雨

河两岸的柳枝

像是一场瀑布

它们有着春风奔腾的野心

一只蝙蝠在水而上

时而仓皇，时而喜悦。满目山河

持有春草的炼丹术，与遁世的修辞

暴雨来临前

柳枝疯长，星光熄灭

不可见万物

不可见滚烫决绝的麦谷之地

大风吹得山岗乱响

帝国的背影，夸张而又犀利

在一场大雪里

闭上眼睛，神在人间布道——

一场大雪是一部语言史

有乱世的动荡，和盛世的修辞

大地雪白，所有的道路将成坦途

世界撒下万千莲花，

将人间这个婴儿怀抱其中

无论你站在低处，还是立于高处

我们不能承受的幻灭，在一场大雪里

犹如G大调变奏曲

大雪夜，每个人想不雪白都不能

大雪夜，夜归人止住脚步

听抽芽的雷霆在大地深处滚动

山中诗（选二）

一个人，走在山上

有葬身的错觉

鸟雀在林间穿梭

独木桥上，铺满了落叶

及凌乱的尘世

悬驾于头顶的

除了倒挂的星斗

还有不可见的，三尺神明

凡是高贵的

都被我深深热爱和抛弃

5

多么羞于冥想啊

这些嶙峋的石头制造了

万吨寂静

剩下几颗牙齿的老僧

坐于石头上

他的周遭

众鸟皆绝，众生皆无

仿佛一切又因他而生

黄昏有它巨大的笼罩

在山中

所有不可说透，不可喧哗

佛正以落日之躯

将另一扇山门打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