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安国寺唐会昌四年经幢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初探

2018-02-01 01:52
文物季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波利安国佛陀

海宁市西南距浙江省会杭州市65公里,海宁安国寺经幢位于海宁盐官景区北寺巷西。安国寺原名镇国海昌院,始建于唐开元元年(713年)。建于会昌二年(842年)、会昌四年(844年)与咸通六年(865年)的三座唐代石经幢迄今仍鼎立于寺院遗址。安国寺的历史沿革与石幢的基本状况已有文章阐述[1],但会昌四年经幢造型独特的组合造像未见叙录与相关研究[2]。经幢造像属佛教图像研究中的一个薄弱环节,本文拟对会昌四年石幢造像展开考察,叙录造像现状,考证题材内容,以期揭示经幢造像的宗教意涵与研究价值。

一、经幢造像概述

会昌四年经幢高5.84米,自下而上由两级须弥座、主幢身、一级短柱、仰莲、二级短柱、云纹磐石、连珠、仰莲、连珠、山花蕉叶与日月宝珠等构件组成,平面八边形,造型挺拔俊秀(图一)。一级须弥座上、下起二层叠涩,下枭表面雕十六瓣覆莲瓣,莲瓣宽厚,瓣尖略向上翻翘。上枭则对应雕十六瓣仰莲瓣。鼓形圆柱的束腰雕一前一后首尾相缠的蟠龙两条。二级须弥座的八面形束腰四个正向面开壸门,内雕头梳高髻、著络腋、帔帛环绕的菩萨坐像一身。其中,西向面者左臂撑台座,右臂搁于支起的右膝,为水月观音形象,形体优雅。相邻的四面各雕扛幢力士一身。八身造像头部皆毁,躯体亦有毁损。二级须弥座上高1.61米的主幢身,八面镌佛陀波利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序、经文与建幢记。幢身上方的一级短柱高0.33米,上刻垂幔,每面镌像一至五身不等。二级短柱四个正向面壸门龛内各雕坐佛一尊,分别结弥陀定印(东)、禅定印(南)、触地印(西)与施无畏印(北)。佛像头部较大,眼细而长,磨光头发有起伏感,坐仰莲台或饰两个扁长壸门的方台。相邻四个面壸门龛内各雕头梳高髻,姿态各异的立姿菩萨一身。其中,西北向面菩萨双手合十,裙装贴体,身姿呈三屈肢,帔帛于身后飘飞呈圆环形。经幢共镌佛教人物三十三身,蟠龙二躯。一级短柱的一十七身人物雕法娴熟,形象生动,构成组合造像,具有叙事性与感召力,成为经幢造像的主体与精华。

图一 安国寺唐会昌四年经幢(王屹峰摄)

二、经幢主体造像叙录

一级短柱南向面镌相对而立的人物两身。右部[3]人物为侧面,光头圆脸、深目长颈,著右袒僧袍,脚穿圆头履,躯体高大。他向前方的长者弯腰屈膝施合掌礼,神态虔诚。腰背与腿部僧服有粗宽的横向阴刻纹。长者著长袍大耳浓眉,满腮长须呈v字形下垂,右手前伸拄曲颈拐杖,左手举胸前,身体略为后倾注视僧人,似正向后者说些什么(图二)。

图二 经幢一级短柱西南、南与东南面

东南向面镌一体量较小的孩童状人物,像风化较重,双手似合十,呈跨步行走,姿态较为随意。

东向面镌立像五身。形体高大的中央男性主尊头戴高冠(冠上部损),展开的双臂由左右两胁侍扶持,上衣下裳,蔽膝绶带,面目威严。两胁侍头挽球状高髻,长袖飘垂至小腿侧。主尊身后左右两侍从头梳双丫髻,仅现出头部。五身造像风化严重,左胁侍头部已崩毁(图三)。

图三 经幢一级短柱东南、东与东北面

东北向面镌像二身。右侧女性为头挽双鬟望仙髻,双手合十而立,上著广袖衣,下著长裙,头略偏向左侧的跪拜状人物,像风化严重,面目不清(图三)。左侧者似戴通天冠,著交领广袖衣,双手合十,面向北向面中的坐佛呈胡跪姿,略显笑意,头面部与躯体因风化而模糊(图四)。

图四 经幢一级短柱东北、北、西北与西面

北向面镌坐佛一身。佛陀头顶肉髻隆起,面部大部崩落,部分的左脸与左眼尚存,眉眼极细长。著半披式袈裟,结定印跏趺坐三瓣仰莲台,莲瓣高大(图四)。

西北向面镌一主一仆,本面与北向面交界处的垂幔崩毁。紧挨北向面者头挽双鬟望仙髻(左鬟与前额有损),头部略偏向相邻面的佛陀,呈女相,长袖飘垂至小腿侧,双手于胸前合十,面显喜悦色。旁有头扎双丫髻的含笑男童,脸型方圆,右手当胸,左手举塵尾(图四),左小腿处崩毁。

西向面镌一主一仆。右侧主尊双眼极为细长,直鼻小口,两颐饱满,戴高冠著交领广袖衣,双手合十而立,右膝部以下有残损。女童的双丫髻偏向两边,首微斜,脸形扁圆丰腴,双目极为细长,右手举长柄拂尘,左手自然置胸前握拳,微微侧向主尊,右膝以下崩毁。主仆皆显喜悦色(图五)。

图五 经幢一级短柱西北、西与西南面

西南向面亦镌一主一仆。右侧者头挽高髻,右脸颊崩毁,著广袖衣,双手合十而立,小腿以下部分剥落。左侧女童的双丫髻偏向两边,面相扁圆,口鼻有损,著长裙,腰束带。双手残,似结合十印。两像皆显女相,面含笑意,两者未见互动(图六)。

图六 经幢一级短柱西、西南与南面

三、经幢主体造像题材内容考

唐佛陀波利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译本,对本经的大规模流播与陀罗尼经幢的营建具有重大影响[4]。《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志静序》述,西域僧佛陀波利为睹文殊菩萨圣容来到中土五台山,遇见一老人,老人用婆罗门语说:《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能灭汉地众生之恶,不取来此经,纵然见到文殊亦徒劳无益,你若取来经文,我当告知文殊之所在。佛陀波利闻之甚喜,礼敬老人,抬头之际却不见了老人。佛陀波利因而倍加虔心,回西国取到经文,至永淳二年(683年)抵达大唐长安。后设法与汉僧顺贞共同将经文译出[5]。佛陀波利遇见的老人被认作文殊化身,亦称之为文殊老人。

经幢一级短柱南向面的持杖长者为文殊老人,向他礼拜的僧人即西域僧佛陀波利。经幢以外同一题材的唐代造像国内已无存[6]。佛陀波利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围绕着善住天子、帝释天(帝释,三十三天之天主)与世尊(释迦佛)三个主要角色展开。经文述三十三天于善法堂会,有一天子名善住,与诸大天受胜尊贵,与诸天女欢喜游戏。于夜分时善住听闻一声音:善住天子七日后命将尽,命终后转生受七返畜生身……。善住速去帝释处求助,帝释随即下天宫,赶往誓多林园跪求释迦救度善住。世尊微笑着向帝释讲述了佛顶尊胜陀罗尼,并说受持本陀罗尼即能解脱厄运。帝释将本经带回天宫,善住依法受持此陀罗尼六日六夜,得到解脱。至第七日,帝释与善住天子将诸天众一同去拜谒世尊,于佛前立,欢喜踊跃。世尊为之说法,为善住天子授菩提记[7]。

敦煌莫高窟中唐159、213窟西壁龛外文殊、普贤壁画下部的梵天、帝释天做天子装束,有侍从簇拥、扶持[8]。短柱东向面类似于天子装束、姿态的男性主尊及侍从在理论上可以是帝释天与侍从,也可以是善住天子与侍从(或诸天女)。但鉴于晚唐时已有作贵妇人形象的帝释天像问世[9],会昌四年经幢东向面主尊表现帝释天的可能性下降。

本短柱上唯一的佛陀——北向面坐佛——为世尊释迦牟尼,与之相邻的东北向面跪拜世尊者为第七日听释迦说法、被授菩提记的善住天子。释迦佛左侧的西北、西与西南向三面均各镌刻一主一仆,主尊皆施合十礼,面色喜悦,形成三组简单的“礼佛图”。这应当是经文描述至第七日,帝释天与善住天子将诸天众于佛前立,欢喜踊跃场景的写照。西向面头戴高冠的主尊应为善住,满脸洋溢着得到解脱后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西北向面一主一仆中头挽双鬟望仙髻的女性主尊最有可能为帝释天,侍从持塵尾,此二尊与西向面的善住及仆从构成一对造像[10]。帝释天紧邻释迦,暗示其地位高于善住天子。而西南向面的一主一仆或为其他天众的缩影。

综上所述,短柱上的经幢主体雕刻反映了佛陀波利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序与经文中的一些内容,是为本经及其序文的变相。由于经幢上的空间颇为狭小,经幢雕刻图本的拟定者按自己的理解将佛经故事与经序的内容做了大幅度的压缩。

四、结 语

长期以来,我们仅知《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相以绘画形式存于敦煌莫高窟。最近,张亮认为四川大邑药师岩9世纪末至10世纪中叶的一处摩崖石刻应为该经变相[11]。海宁安国寺是该经变相的第三个发现处,与前述存例不同的是本处变相有纪年,明确镌刻了经序的内容[12],且与经幢有机结合,经幢上面目清晰、栩栩如生的善住天子像,弥补了现存敦煌壁画形象模糊之遗憾。将《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志静的序文与经文段落化为图像镌刻于经幢,使佛教经典走近大众,给人以直接的观感与震撼。变相成为经幢的一个组成部分,经幢崇拜、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因之更为深入民心。会昌四年经幢造像为此经变的最早雕塑存例[13],安国寺经幢佛经变相的揭示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也为发现更多尊胜陀罗尼经变存例提供了方向。

(除标明出处者,本文图片皆笔者所摄。感谢海宁市文保所、博物馆对笔者考察的大力支持)

[1]张宏元《海宁盐官安国寺唐代陀罗尼经幢》,《东方博物》第38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3~42页。按幢身铭文的录入占据了文章的大部分篇幅,笔者本文所述经幢尺寸取自该文。

[2]相关阐述仅言“八角短柱,上刻有垂幔,中间浮雕佛像、人物”。见张宏元《海宁盐官安国寺唐代陀罗尼经幢》,《东方博物》第38辑,第34页。

[3]本文叙录方位时所称之“左、右”,皆以造像自身视角而定。

[4]参见刘淑芬著《灭罪与度亡——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之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3页。

[5][唐]《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志静序》,《大正藏》第19册,第349页。

[6]日本京都藏唐代倚坐佛说法石刻中存一例。在后者,持杖老人与弯腰施合十礼的佛陀波利居于石刻右侧一隅。石刻铭“胡僧西国来礼拜,文殊师利化作老人。一佛、二菩萨、阿难、迦叶”,无年款。见朝日新闻社文化企划局大阪企划部编集:《三藏法师の道(朝日新闻创刊百二十周年特别展)》图版150,东京,朝日新闻社,1999年。

[7]佛陀波利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大正藏》第19册,第349~352页。

[8]王中旭著《阴嘉政窟——敦煌吐蕃时期的家窟艺术与望族信仰》,民族出版社,2014年,第223~232页。

[9]指河北定州静志寺地宫唐大中三年(849年)壁画,见黎毓馨主编《心放俗外——定州静志、净众佛塔地宫文物》,中国书店,2014年,第26页彩色图板。

[10]莫高窟第55窟西壁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壁画也既刻画了跪拜释迦佛的善住,同时表现了在说法场面中合十而立的善住与帝释天。见王惠民《敦煌尊胜陀罗尼经变考释》,《敦煌研究》1991年第1期,第9页。

[11]张亮《四川大邑药师岩新发现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及相关问题讨论》,《敦煌研究》2017年第3期。

[12]日本学者下野玲子认为莫高窟第213、217窟的两铺经变同时还描绘了志静序的内容(见牛源译、刘永增审校《莫高窟第217窟南壁经变新考》,《敦煌研究》2011年第2期)。亦有学者对下野氏的观点提出异议(施萍亭、范泉《关于莫高窟第217窟南壁壁画的思考》,《敦煌研究》2011年第2期)。

[13]据笔者考证,唐大中十三年(859年)松江经幢与安国寺咸通六年经幢短柱亦镌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相(含佛陀波利与老人),前者造像剥蚀过半,后者造像头部损毁。参见赖天兵《海宁安国寺唐咸通年经幢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相考》(待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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