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创伤后成长的影响因素研究进展

2018-02-01 12:38张月娟曹振宇朱志坚
中华灾害救援医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正性韧性军人

张 猜,张月娟,曹振宇,朱志坚

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PTG)概念的提出及相关研究的兴起,表明了应激或创伤领域研究的一个新视角,即对应激或创伤后果的关注不再局限于少数人可能发生的负性或病理性的结果,如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等,而是开始关注应激或创伤后多数人可能会产生的心理上的积极改变。Tedeschi和Calhoun[1]于1996首次将PTG定义为个体在与创伤性事件或情境进行抗争后所获得的正性心理变化,并指出创伤经历后的这些正性心理变化主要表现为自我觉知的改变、与他人关系的变化及生命价值观的改变等三个方面。他们建立了整合模型来阐明PTG的发生机制[2],以各种创伤经历的大学生为被试者对PTG进行量化评估,编制了著名的创伤后成长量表(posttraumatic growth inventory,PTGI),并确定了包括个人力量的增强、人际关系的改善、更加欣赏生活、新的可能性及精神信仰的增强等五个维度的因素结构[1]。自此,各国研究者以自然灾难、恶性疾病、意外事故、战争等经历者为研究对象对PTG进行探讨,包括PTG的因素结构、影响因素及作用机制、干预促进方法等。

军人是一个高应激职业,每一位军人在军旅生涯中都可能会经历战争或非战争军事行动所带来的应激或创伤事件,而且这些应激或创伤经历大多是军人群体所独有的,所以军人群体是PTG研究领域中具有代表性的被试样本。笔者通过复习相关文献,拟对军人PTG的特点及相关因素做一梳理,以期为我军军人心理素质提升训练,促进军人心理成长提供参考。

1 军人PTG的影响因素

Tedeschi 和Calhoun[3]在论述PTG发生机制时指出,PTG是通过创伤经历者的认知和情感加工过程发生的,在这个过程中,创伤事件及暴露程度、认知加工、个体

人格素质及与创伤事件暴露相关的社会文化情境等变量是影响PTG的重要因素。以战争、重大救援行动、高强度军事训练及特种作战军人为对象的研究表明,军事任务类型、军人的人口学特征、个体素质及社会环境等因素与军人的PTG密切相关。

1.1 军事任务 PTG普遍存在于战争[4]、救援[5]、新兵集训[6]等多种不同类型的军事任务中。但在不同军事任务下,官兵获得的PTG存在显著差异,主要表现在成长的程度不同、特点不同(即军人执行不同军事任务下,体验到的成长可表现在PTG的不同维度上)等。对执行同一军事任务的军人进行研究,发现PTG受到下列因素的影响。

1.1.1 创伤暴露程度 Mitchell等[7]以美国步兵作战旅军人为研究对象,发现在执行共同作战任务的军人群体中,战场暴露程度是对PTG最强有力的预测因素,即增加的创伤暴露程度与PTG呈显著正相关。在不同的战场暴露中,“射击敌军”的因子载荷量最高(0.94),其次是“遇袭或遭伏击”(0.88)及“看见死尸”(0.86),“受伤”的因子载荷量最低(0.53)。这一结果支持了早前Tedeschi和Calhoun[1]对PTGI的研究,即创伤事件的严重程度与PTG之间具有线性关系。Schnurr等[8]早在越战退伍军人的研究中就提出,老兵们产生的积极心理变化可能是压力免疫(stress inoculation,也译为“应激接种”)的结果,通过压力免疫,个体逐渐发展出一种针对渐增压力的耐受性,而且积极的改变也是由于创伤暴露引起了适当的应对技能的产生,人们凭此能够获得在个人能力上的掌控和信心,以便更有效地处理应激情境。这两个过程也可解释创伤暴露程度和PTG的正相关关系。

1.1.2 任务持续时间 张月娟等[9]以424名参加抗震救灾的武警官兵为研究对象,发现执行救灾任务持续时间>14 d的官兵获得的PTG程度要显著高于执行任务时间<14 d者。原因可能是PTG的发生需要一定的时间,同样的军事任务,官兵在一定持续的时间内高强度地执行,会经历更多挑战,面临更多困境,但同样也会激发更多潜能,获得更多对生命的感悟和思考,如对生命更加敬畏、更加热爱生活、更加珍惜战友情谊、对自己的军人身份更加认同和自豪等,这一过程中蕴含着成长和成熟的契机,也自然会触发官兵获得更多的PTG。

1.2 个体因素

1.2.1 人口学特征 Mitchell等[7]研究发现,在军衔等级方面,新兵能够体验到较多的PTG,级别较高的士兵和军官则较少,分析其原因可能是军衔等级较高的个体已经拥有了积极的世界观和生活态度,所以进一步成长的空间相对较少。但左昕等[10]对海军陆战队员的研究显示出相反的结果,军龄≤2年者PTG得分最低,军龄2~8年者随军龄的增长PTG得分明显增高;军龄>8年者PTG得分高于军龄≤2年者,但低于军龄2~8年者。说明在入伍的2~8年间,高强度、多科目和全方位的训练和生活让战士们获得了较多的正性改变和成长,而时间越长(>8年)个体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就越大(体力下降与高负荷训练的矛盾,婚姻家庭、父母赡养、子女教育等压力),所获得的PTG不再增加,甚至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下降。

在婚姻家庭方面,来自家庭成员的支持能显著预测地震救援官兵的PTG,从家人那里得到的包括鼓励、安慰、问题解决、情感支持等,是帮助他们获得心理正性力量的重要因素[11]。但对美军步兵作战旅的现役军官和士兵的调查发现[7],虽然已婚的战士在战后会报告相对较多的PTG,但这一相关程度却比预期小很多。因为与普通人群不同,婚姻对于军人群体可能并非一种积极的来源,研究发现约68%采取自杀行为的驻伊美军都曾有过与伴侣或亲友关系的破裂[12]。军人执行任务长期在外、与伴侣或家人分居两地,就其本身而言并不能增加自杀率,但它却是诱发婚姻破裂和引发亲密关系瓦解的重要次级因素。因此未来有必要进一步细化对婚姻这一变量的研究,例如可以考虑将伴侣的支持程度纳入未来的研究模型中。

在考察是否自愿入伍对PTG的影响方面,张月娟等[6]以集训期新兵为研究对象,发现自愿入伍的新兵PTGI总分及各维度得分均显著高于非自愿入伍新兵。自愿入伍说明进入军营是自己的主动选择,代表着对军人身份已做好心理准备。其在面对陌生的军营生活和高强度的训练任务时,更可能会采取积极正向的认知评价,因此会获得更多的心理成长。

在对美军的研究中还发现了种族差异对PTG的影响,如白人士兵所获得的PTG程度较低[7]。这种由种族所引起的差异在我国是不存在的,但未来可研究民族、文化背景、故乡等因素对我国军人群体PTG的影响。

1.2.2 心理韧性 美国心理学会对心理韧性的定义为,个体在面对生活逆境、创伤、威胁或其他重大生活压力时的良好适应,它意味着在面对生活压力和挫折时的“反弹能力”[13]。在这里,心理韧性被看作是一种人格特质,即在面对威胁和挑战时坚持下来,并且能从逆境中复原的能力[14]。杨倩等[15]以刚刚结束2个月集训及300 km拉练后的565名某军医大学新生为调查对象,发现PTG与心理韧性呈显著正相关,即心理韧性可以有效促进军人群体的PTG。Griffith等[16]对美国陆军国民警卫队士兵进行了心理韧性训练与主观幸福感和压力缓冲的关系研究,发现心理韧性具有一定的压力缓冲效应。心理韧性是个体心理健康的重要保护因子[17],从根本上说,它来自于个体不断成长的内在积极力量,心理韧性研究的最终目的是探索个体成长的力量源泉,使逆境的不良影响最小化,使个体的适应和成长最大化[18]。

Skomorovsky等[19]检验了心理韧性模型在加拿大新兵中的适用性,结果也表明,军人坚韧性是对心理韧性的一个重要的预测指标。在军事活动中表现出意志坚定、对于生活经历拥有控制感、将生活事件赋予积极的意义、将应激感知为成长的机遇,会保护个体免受应激性事件的影响,在较为残酷的军事任务中可体验到较多的成长。

1.2.3 认知方式 Tedeschi和Calhoun[2]提出的PTG整合模型认为,代表着个体对创伤经历的认知加工过程的反刍思维是影响PTG发生的重要变量。在个体不希望的情况下,创伤事件侵入个体的认知,迫使个体对事件进行消极的思考,称为侵入性反刍思维;而个体主动地对创伤事件进行积极地思考和回顾,则称为主动反刍思维。非建设性的侵入性反刍会让个体沉浸在应激的痛苦情绪中,而建设性的主动反刍会让个体打破原有的认知结构,建立新的认知图式,促使个体重新思考创伤事件本身及其中蕴含的意义,从而促进PTG的实现[3]。以集训新兵为对象的研究发现,侵入性反刍会直接负向预测PTG,也可以通过正向影响主动反刍从而正向影响PTG,主动反刍在侵入性反刍与PTG间具有显著的遮掩效应,主动性反刍是PTG发生的关键认知变量[6]。

Rajandram等[20]研究表明,具有正性认知重评倾向的个体在处理创伤事件时,能够积极地进行益处寻求和意义建构,从而获得PTG。益处寻求是指个体将创伤事件看作提升自我的机会;而意义建构则是个体在创伤事件中建构出积极的意义,从而形成对自己、他人和世界的新看法。益处寻求和意义建构均能促使个体形成积极的思维过程如主动反刍,从而促进PTG的产生[21]。

一项关于海军陆战队员的研究发现,对自己和他人的积极认知偏向与PTG各因子及总分呈显著正相关,正性认知偏向不仅可以直接正向促进PTG,正性认知他人还可通过促进个体正性认知自己来间接促进PTG;研究者还发现,自我评价和自我接纳与PTG各因子及总分均呈显著正相关,说明作为自我意识的认知和情感成分,正性的自我评价和自我接纳也可以有效促进PTG的发生[10]。海军陆战队员对自我现状的描述和自我感觉的认同越积极,在经历应激事件后其正性成长就越多;同时对自我的积极认知和态度还会影响其正确对待他人、集体和社会。

1.2.4 情绪调节和应对方式 研究表明,问题聚焦型应对和主动接受型应对等方法导向型应对策略与PTG呈正相关[22]。针对特种部队军人群体的研究发现,积极的应对方式是PTG的重要促进因素,而且积极应对还部分中介了心理韧性和PTG的关系[23]。具有乐观、开放型性格的个体和具有良好社会支持的个体通常能够对创伤事件进行积极地认知加工和反刍,继而采用积极的应对策略来促进PTG的产生[21]。

积极地情绪调节也是军人群体PTG的重要预测因素。谢钧润等[24]以新兵为研究对象,发现新兵新训PTG总分与正性情绪调节呈显著正相关(r=0.610,P<0.01),回归分析结果提示正性的情绪调节可以有效预测PTG,且正性情绪在应激程度、自我接纳对PTG的影响中起完全中介作用,在心理韧性对PTG的影响中起部分中介作用。杨倩等[15]对军校大学新生进行调查研究同样表明正性的情绪调节可以有效促进军人群体的PTG。

1.3 社会支持因素 社会支持是PTG发生和发展的土壤,它为创伤者提供了一个可以交流观点、获得新思想和信念及共享创伤体验的平台,有利于创伤者认知模式的重构和适应。创伤个体对社会支持的感知是实现PTG的关键,它可为创伤个体的自我披露提供接受和被鼓励的机会,以进一步促进创伤者的认知加工[25],因此可以说社会支持是促进PTG实现的一个重要因素。由于军人职业的特殊性,与其他群体不同,团队往往成为了官兵最重要的社会支持环境,团队领导的关心和鼓励、战友间的相互理解和帮助、开放和谐的团队氛围和凝聚力等,都构成了对军人更直接的社会支持,可以激发其产生正性的心理力量,获得心理成长[6]。

1.3.1 团队凝聚力 在高凝聚力的部队里,成员之间互相信任尊重,对自己和团队具有强烈信心,这种情感上的联结能帮助团队成员克服身心痛苦和恐惧,有效减少应激减员;团队成员间更可能相互吸引、相互支持、相互合作,并因自己完成了团队任务而产生正面的情感[26,27]。

Mitchell等[7]发现,较大的团队凝聚力与较高水平的PTG呈显著正相关。因此,在帮助官兵获得更多的成长方面,强大的团队凝聚力是十分必要的,将增强部队凝聚力贯穿于执行军事任务之前、执行任务过程中及任务结束后,是能够在创伤暴露后提高PTG可能性的重要预防措施。然而,他们同时也发现,对于PTG来说,团队凝聚力这一预测值的β权重比预期要小。这可能是由于团队中仅有他人的支持还不足以预测PTG;而真正与PTG的提升相关的是类似于情感表露和共享意义创造等社会和认知加工过程[3]。即团队凝聚力的积极作用是建立在对整个团队及其成员准确了解基础上的,只有成员们了解其他成员帮助和支持自己的能力和意愿,同时也愿意付出同样的支持,团队凝聚力才能有效地预测和促进PTG。Helgeson等[28]提出的创伤后个体成长的社会环境模型在强调社会支持对PTG具有直接促进作用的同时,还认为社会支持是通过个体自身的认知来影响PTG的,即人们在创伤中感知到他人的支持,有助于个体获得更多的资源对创伤事件进行认知评价,从而发现创伤后世界的意义,促进PTG的实现。

1.3.2 同志情谊和战场同情感 Larick等[29]依据积极心理学的观点,通过质性研究的方法,对59名有过参战经历的退伍老兵进行深度访谈,目的是探讨在战斗中军人间深刻的同志情谊和有关同情感行为的经历对个人成长和积极改变上的影响。结果显示,军人间深刻的同志情谊促进了PTG的发生和发展,这些深刻而持久的战友情被认为就像紧密的家庭成员关系一样,在军人群体中被高度赞颂。

同情感是指“对他人的不幸感同身受并有减轻他人之不幸的渴望”[29]。Goetz等[30]提出,同情感是一种包含了道德判断和行动的直接情感,它包括对他人需要的评估,并会采取行为以减少他人不应遭受的苦难。研究者让受访的退伍老兵们讲述自己在服役期间有关同情感的经历和故事,退伍老兵们普遍表示,情感上的帮助,尤其是倾听,在一些时候比物质上的援助更为重要。在讲到与战友们的共同经历时,受访者将军队价值观与同情感联系到了一起。与同情感有关的经历也同样被定义为是“家一般的”经历,它反映出了家庭中相互保护和紧紧相依的特点。当问到这些与同情感有关的行为是如何使自己发生积极的改变时,受访者的回答可以总结为三点:(1)“它改变了我的态度、行为和个人价值观”,包括更加欣赏当地文化背景的人们、变得更加强壮、更加关爱他人、更加感恩、学到了给予尊严和尊重的重要性;(2)“它使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3)“我的职业生涯被深远影响”。这些与PTG维度中“个人力量的增长”“人际关系的改善”和“更加欣赏生活”等是相辅相成的。

2 小 结

本文通过复习国内外相关文献,对促进军人群体PTG的主要影响因素进行了总结,并按照军事任务、个体因素和社会支持因素进行分类。影响PTG的因素众多,一些相关因素(如心理韧性、婚姻状况等)的研究还需进一步深入和细化。近年来与PTG有关的其他一些因素也开始被人们所关注,例如“感恩”,周宵等[31]以经历汶川地震三年半后的中学生为研究被试,发现感恩可显著正向预测PTG,且社会支持在感恩和PTG间起部分中介作用。事实上国外的灾后心理援助计划中早已引入了感恩干预策略(如感恩记录和感恩表达等),但国内目前以军人群体为被试探讨“感恩”与PTG关系的研究还相对匮乏,这也可作为今后研究的一个方向。在本期专题论述中,笔者将进一步对促进PTG的一般过程、具体要点及针对军人群体PTG的主要干预方法进行归纳梳理,以期为我军军人心理素质提升训练,促进军人心理成长提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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