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国际问题与中国外交回顾、展望

金灿荣

刚刚过去的2017年给人们留下了这样一些总体印象：世界经济有所回暖。美国、欧元区的经济比预期要好一些。像美国的经济增速、就业、零售额等指标都不错，道琼斯指数目前正在冲击25000点的新高。中国经济也比年初时要好，全年GDP增长可能在6.9%左右。全球的科技也取得了很大成就，引力波的探测发现，量子通信的进展，AR技术和人工智能等都有突破。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甚至引起了其会不会回头来控制人类社会的担忧，并触发了大讨论。

国际局势

目前，全球思潮呈现出一定程度的混乱，极端化的态势在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有抬头趋势。缅甸的佛教徒与罗兴亚族穆斯林的矛盾一度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而网络导致的“后真相”问题凸显。到底什么是“真相”？很多人是抛开“事实”，而只相信经其价值观“过滤”的“真相”，这种选择性“相信”带来了巨大争议。

同时国际政治态势的不确定性在增加。当前全球不确定性主要来自美欧。二战后，欧美是世界稳定的两根支柱，但现在欧美内部走向都不太确定。美国的上层政治现在是分裂的。特朗普以政治“门外汉”身份入主白宫冲击了既定的美国政治。他得罪了媒体、两党的“建制派”、情报部门、硅谷的科技精英、好莱坞文化精英和华尔街的金融精英。这些群体也反过来联手“整”他，对他的人事任命、政策主张等设置障碍，并围绕“通俄门”来围剿他。现在看，这两股力量处在僵持状态。

美国现在的社会矛盾也很大，归纳起来有五种。一是上下矛盾。中产阶级现在很愤怒，而上层对中产阶级的愤怒也没有给予足够关注。金融危机中受损最大的是美国的中产阶级，但以华尔街为代表的精英则傲慢依然，于是2010年爆发了“占领华尔街”运动，后来虽然被镇压下去，但愤怒还在。实际上是中产阶级的“愤怒”把特朗普送入了白宫。

二是左右矛盾。去年大选中，美国共和党出现了一个极右的候选人特朗普，民主党则出现了一个极左的候选人桑德斯。这种政治极化现象导致现在两院的投票中政党界限泾渭分明。原来两党是有“左右之争”，但执政者多是两党中的“温和派”，现在则是极端派掌权。

三是种族矛盾抬头。特朗普的主要支持者是白人蓝领，他们认为过去50年美国的经济福利政策太照顾少数族群，他们作为多数反而受到了“逆向歧视”，对此极其不满。在他们的支持下，政治“门外汉”特朗普被推上总统宝座也使他们信心大增。这就导致“白人至上主义”有所抬头，少数族群与多元文化主义者跟着抗议，也发生了摩擦。一个标志性事件就是2017年7月份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围绕罗伯特·李将军的雕塑拆除问题爆发的种族冲突。

四是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两个集团的矛盾上升。特朗普偏向实体经济，他上台后就退出了TPP，退出了巴黎气候协定，退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目的就是要扶持实体经济发展，扶持煤炭、石油、钢铁等传统行业的发展。

五是经济民族主义和经济全球主义的矛盾。特朗普是典型的经济民族主义者，竞选的口号就是“美国优先”。这自然引发了在全球化中受益的集团，以硅谷、好莱坞和华尔街为代表的精英的不满。

美国内部的五大矛盾没有上个世纪60年代时期尖锐，当时美国爆发了许多社会运动，包括黑人民权运动、女权运动、校园反战运动、嬉皮士运动等，经常发生流血事件，但现在的五大矛盾相比之下更深刻。当时黑人、妇女和学生“闹事”，是要维护他们认为的美国价值观，都认同统一的美国，但希望改革以变得更好。现在的问题是不同的利益集团认同的是不同的美国，矛盾要深刻很多。

这五大矛盾若得不到解决，对美国的未来影响是极其负面的。多党民主制度要玩下去，需要一个主流社会及其认可的主流价值观。若主流社会撕裂，美国多党民主制度存在的前提就失去了。所以，社会分裂是美国目前最大的问题。上层分裂是个短期现象，可以解决，但社会分裂问题就大了。特朗普当选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太自信，在国际上到处树敌。朝核、伊核问题上他态度强硬，而在巴以问题上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得罪了绝大部分国家。而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又同时把中俄视为战略对手。

原来世界稳定的另一根支柱欧洲现在也面临诸多不确定。有英国脱欧的棘手难题，有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独立问题，有恐怖主义袭击的威胁，有“新欧洲”（东欧）和“老欧洲”（西欧）内部分歧加大的问题，有难民涌入和融入的問题，也有欧盟内部各国极右翼政党势力飞速发展的问题等。现在奥地利是右翼执政了，法国、意大利虽然右翼没有上台，但得票率是大大增加了。再加上与俄罗斯在围绕乌克兰问题上的对峙，欧盟及内部各国的日子都不好过。

原来世界稳定的两个支柱内部都出了问题，走势都不明朗，这自然给全球政治带来了不确定性。同时，中东地区现在内部矛盾也越发尖锐。中东一直是二战后矛盾最多的地区，经常爆发冲突，但二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主要矛盾是围绕着巴以问题展开的。现在巴以问题还在，又增加了新矛盾，主要是伊斯兰世界内部逊尼派和什叶派的矛盾，双方的领头羊是沙特和伊朗。现在沙特和伊朗的矛盾已经上升到第一位，巴以问题退到第二位了。沙特和伊朗的矛盾引发的冲突可能会更血腥，因为其间除了教派冲突、势力范围的博弈外，还夹杂着阿拉伯人与波斯人的千年世仇。同时，中东现在冒出的新问题还包括库尔德人闹独立及土耳其的“宗教化”。土耳其原来是中东地区世俗化、现代化搞得相对成功的国家，现在宗教力量抬头，而伴随与欧盟关系的恶化，申请加入欧盟被拒，“向西看”不成功，又开始掉头向“东”，外交出现一定程度上的摇摆。

同时，俄罗斯面临的不确定性也在增加，而它与西方的僵持关系仍会持续一段时间。普京继续连任差不多是确定的，俄罗斯政治稳定没有问题，但经济上问题很大。它已经落入资源陷阱，石油和天然气占去年对外出口的81%.俄罗斯的财政收入50%依靠石油，出口中只有3%是制造业产品。2017年初美国与俄罗斯的领导人都表达了改善关系的愿望，但到年底才发现，这一愿望和努力没起到效果。双方在中东的叙利亚围绕着打击IS问题，围绕着巴沙尔政权的去留和叙利亚的战后重建问题，反而龃龉不断。endprint

中国外交

再来看中国。2017年中国有两大任务，一个是开好十九大，一个是为中国经济服务，现在看中国已经很好地完成了这两项任务。十九大开得很成功，中国经济全年的增长也比年初预计的好。

另外就是有三个重点内容，一个是办好两个“主场外交”，五月份的“一带一路”高峰论坛和9月份的金砖峰会都很成功。二是处理好与当今“三强”美国、欧盟和俄罗斯的关系。现在地球上有全球影响力的“玩家”就是中国、美国、欧盟和俄罗斯四家。日本和印度自认为是“全球玩家”，但实际影响力不够，仅仅是地区性大国。中俄关系、中欧关系现在看问题都不大。年初时，中国没有把握的就是中美关系。因为去年大选年，美国上台的是一个政治“门外汉”。但到年底看，尤其是特朗普成功访华后，中美关系基本是稳定的。三就是稳定与周边国家的关系。

由于受不可控的外部客观因素影响可以说是部分成功。中国与中亚各国、与周边的五个“斯坦”国家关系一直比较稳定。与南亚的大部分国家，除印度外关系都不错。随着中国与菲律宾关系的缓和和与东盟谈“COC”（中国-东盟南海行为准则框架协议），中国与东盟的关系相对稳定。到年底时，中韩关系、中日关系也缓和了。APEC越南峰会期间，中国领导人会见了安倍晋三首相。而近期文在寅总统成功访华，中韩之间共识增加，中国与东北亚各国的关系也趋于稳定。

两大任务、三个重点可以说做得都很好，但2017中国外交也出现了一些挑战。一个就是朝核问题激化。二是美日开始谈论“印太”概念，目的就是以美日同盟为基础，再把印度和澳大利亚拉进来对付中国，而印度在一定程度上有些迎合。现在看有些具体动作，比如说美日澳印在谈“民主价值观同盟”，但对于这一变化也不用太担心。

首先美国的亚太政策还不清楚，在欧洲、中东和亚太三个地区，美国的战略重心还没有明确排序。印度虽然很“自信”，但它的经济实力还比较虚，内部结构性矛盾很多，一旦经济出现波动，它在外交上的“野心”就会往回收，在美日眼中的利用价值也会下降。而澳大利亚实力有限，且在经济上高度依赖中国。日本的安倍政府也一直在谋求改善与中国的关系。只要中国做好自己的事，这些针对中国的“小伎俩”都会被轻易化解。三是两岸关系。四是年底“中国威胁论”再次泛起。

伴随中国经济上的崛起，中国人的自信心开始增强。西方媒体开始炒作中国的“必胜主义”，实际上这是西方实力下滑的反映，是他们越来越不自信的表现。欧洲对中国人过去投资开始充满疑虑。而英国的《经济学人》杂志认为中国在向国际社会推销“sharp power”（“锐实力”）。这个概念其实挺坏的，政府资助一些项目研究，欧美其实一直在做，但它们叫“软实力”，中国政府去做，就变成“锐实力”。

展望2018年

对中国来说，2018年要防范国内国际的金融隱患。近期召开的会议，明确指出防范金融风险任务依然艰巨，可见中国的决策层对此有明确认识。同时，中国要在青岛开上海合作组织峰会，要召开中非合作论坛、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亚洲博鳌论坛。对于这四个主场外交和中国自己主导推进的议程，过去的经验表明，成功的概率是很高的。

而在中东地区，2018年爆发冲突的可能性很大，沙特与伊朗在叙利亚、也门的缠斗会继续。而俄罗斯与西方在乌克兰问题上的博弈也有可能出现新的变化。近期美国宣布要出售杀伤性武器给乌克兰，俄罗斯对此发出了严重警告。周边的朝核问题2018年可能会摊牌，加上印度、南海、台海都可能会出现一些不确定因素，尤其是域外国家的介入与挑唆。这些外部变量不是中国能控制的，但需要中国特别重视和谨慎。对于中国这样的超大型国家，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特别是经济的发展要做得扎实，然后在一些具体目标战略上注意节奏，不能走得太急，失去平衡。总之，中国崛起的势头不可阻挡，只要立足做好自己，保持战略定力，任凭外部怎么变化，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