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散记

2018-02-06 00:28铁栗
四川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山门净空杉树

铁栗

因为城市的嘈杂,我时常躲进它的背面。大理的背面就是苍山,那里山高水长,遍布着远离市声的禅寺。受惠于时光的浸润,兰峰腰间的无为寺在清幽之中激荡着神性,到如今它已不再是单纯的风景。站在那片天地的浓墨里,旧时的月色与现世的阳光融在一起,无为寺就成了历史的幻影。

我去无为寺,必然会驻足于它的山门。那道山门体现着温煦的古色,仅凭那种独具的风格,我便知道这是白族建筑师张建春的作品。这个张建春用山门把世界分成了两边,一边是明丽的山水,一边是嘈杂的市井。阳光是从兰峰上斜射过来的,被阳光一照山门就生出光晕,一种物质生命的灵性在粼粼闪烁。两副楹联刻于石柱之上,一块牌匾挂在山门上方,“灵鹫山”三个字刚劲有力。

一脚踏进门里,我又回过头去,另一块牌匾就成了入心的提醒。匾额上的字颇具功力,那是净空法师从心髓里发出的劝导,一句“回头是岸”道出了人生旅途的适时反省。出家人还真是不打诳语,站在这里向山下望去,那可不就是洱海的岸吗!然而即使是岸我也不回头了,我来无为寺是受了净空法师的邀请,他的那份友情已对我形成了招引。再说,我所理解的岸只是一种现状,有太多的人都在追逐着富贵,那里的你争我夺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那道山门,脚下的路开始幽深曲折,红花绿树中夹杂了纤云弄巧。走在这样的路上,心里溢荡着佛门的大乘气象,沉醉的感觉就不难产生。毕竟,如今的风景已不那么纯性了,猛然置身于这片清虚和圣洁,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柔软的自己。这种时刻是很容易想到前世今生的,虽然会触碰一些悲欢离合,但这却是对于人生的纵深感受。当我走到大殿门口儿的空地上,眼前这片赏心悦目的古朴,还真就成了记忆里的依稀和仿佛。

作为以平常方式生活着的人,一旦把心灵放回历史,自然就会觉出岁月的悠长。据说,那棵香杉树是赞陀崛多从天竺带来的,它已在这里站立了上千年,却依然伟岸挺拔。我想象着“僧常跌坐鹤常来”的情景,想象着它对历史的那份见证,心里忽然就充满了感动。净空法师曾和我说过,一度时期这无为寺曾是一派荒芜,其破败的景象让香杉树也跟着枯萎了。直到上个世纪的后期,香杉树看到了苍山洱海间的繁荣,才又重新萌发了新枝。

那时候净空法师还很年轻,他刚从河南的少林寺来到这里,其心愿的宏大还不被世人所知。山下的人也经常来到这里,他们看见香杉树已是一派蓬勃,便对年轻的净空说:“小师傅啊,你看这香杉树,你来之前它眼看着就要死了,可你一来它却活了,这是不是一种吉兆呢?”听到有人这么问,净空法师便淡淡地一笑,那一笑就笑出了他法名里的清净和空阔。从那时到现在,许多年的时光就这么匆遽地过去了,如今的香杉树苍劲葳蕤。每当有风吹过,树的顶端便沙沙作响,如同群龙飞腾。

香杉树会发出如此的声音,这是史料中的记载。

无为寺的开山祖师是赞陀崛多,南诏时期他从天竺来到大理,之后就在苍山兰峰下的阁老崖结茅修行。这是可以使他道行深厚的,国王阁逻凤知道了他能撒豆成兵,便封他当了南诏的国师。在阁逻凤过世之后,继承了王位的异牟寻见赞陀崛多有些老了,就把一座古寺扩了规模,想让赞陀在这里弘法利生。寺院建成不久,觀音菩萨踏空而至,并于虚空中诵出一偈:“有为无为,有岸无岸,身居龙渊,心达彼岸。”就是从那时开始,这座距离阁老崖两三里处的古寺,便以无为寺之名辉煌起来。

隔着时光的纱幔,我眺望着历史的隐没与重现,才知道在大理国时期的二十二个帝王中,竟有十人在这里出家。这恐怕就不仅是段氏家族在佛佑得国之后的回报了,帝王及皇族在此虔心向佛,更多的当是信仰的促使。只是那段历史离我太过遥远,我只能感受到一些皇家寺院的气息,倾听一些昔日的晨钟暮鼓。其实倾听也只是做个样子,历史那头的声音早已被时光覆盖,坦露在外的只有那种渗透心灵的幽静。我知道,这种幽静来自四周的森林,来自那些闪亮的青石板,来自无为寺的红墙和青瓦……

一片清清亮亮的阳光之中,先我而来的张建春已在那里等我,他站的姿态也像风景。张建春和我寒暄了几句,然后就领我去见净空法师。如今的净空法师已没了刚来时的稚气,他广发慈悲地救度了很多孤儿,有的已经能传续大爱。趁着当今的盛世,他在修复了无为主寺和其他一些兰苑楼宇之后,又想修复阁老崖闭关房和龙渊书院。如此,我一直把他看成是旅途中的人,他要走向哪里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脚下道路着实曲折。

对于如何修复闭关房,我和张建春各抒已见。净空法师见我们不能统一,低头思索了一阵,然后梦语似地说:“好吧好吧,既是如此那就不说了,我们现在就走,去阁老崖。”就是这句“现在就走”的提示,我发现净空法师的“净”和“空”其实是一种双重存在,他心里还有着“讷言敏行”的准则。人的“行”是向着理想的迈进,通向那里的道路并不平坦,因此,有许多彻悟都会产生于路途之中的遭遇。净空法师却是个例外,他的彻悟并不是产生于路途之中的遭遇,而是产生于对茫茫人世的悲悯。

怀有悲悯的人与常人不同,净空法师去阁老崖是为了心中的弘愿,而我却是冲着那里的风景。苍山是世界屋脊之下的山,它少了北方山峦的精致,却多了深藏不露的丰富。山一博大反倒藐视功名,在这样的雄险奇秀和这样的云遮雾绕之中,隐含一些秘密也是在所难免的。这里的高低错落不像是为了阴阳调和,而是深渊与峰峦的呼应,是凸起与凹陷的韵致。阁老崖就是这样的凸起,仿佛掺进了天地的意志,其雄伟的气势让我们讶然凝噎。

作为大自然的一份造化,阁老崖已是意外的形态,像一只欲飞的老鹰。它被定格在白云之下,天长地久便从时间里脱离出来了,反倒成了被时间注视着的独立存在。时间的目光是满含深情的,经历了那些悠然的岁月,被时间注视的物体就改变了原貌。我想这阁老崖也不会是从前的样子了,它见过了在此修行的祖师大德,便也怀着悲悯在注视着众生。长年地注视着众生的苦难,这本身就是一种苦难,即使是在此修行的常提菩萨也得忍受。

阁老崖的遗址只是些散乱的石头,我想象着这闭关房曾经的样子,却总不能组合成像样的建筑。或许那些曾经有过的建筑本就不辉煌,历代祖师选在这里修行,只是为了升起精神的高度。阁老崖确实很高,它的高是让我们仰视的高,是拔地插天的高。起初我以为这是一种虚幻,可当我看到那些崖画和墨迹,突然就感到了人脉的搏动。崖画和墨迹为我们提供了一些隐约的信息,那是一些晃动的人影儿,那是一种生命的轮回。

如此也就明确了,阁老崖并不虚幻,它站立在我们的前世与今生之间。凝视崖画等于是在倾听古人的心迹,爬进崖壁上的石洞里,也等于是进入到时光的深处。这个时候我们都处在凌空的状态,学着祖师的样子在石洞里打坐,整个心思便和着轻风白云一起舒卷。山肯定是没动的,动的是飘忽的云,这一静一动就让我看到了奇景。在这样的轻风和这样的白云里,人的飘逸是庄重的飘逸,人的境界是无我的境界。

借着现有的心境思考下去,才发觉宗教其实和政治一样,都是值得尊重的领域。宗教的根本是对人类灵魂的救赎 ,有了这种可能性,众生就不会绝望,社会的前进就有了方向。这样想着我就从崖壁间下来了,既然翱翔天空和蹒跚大地是同一个目的,那就不必站到太高的地方去。张建春也从上面下来了,他下来开始比划,说山门要在哪里哪里,闭关房要怎样怎样。

净空法师也在说话,他的意思是不以建筑为目的,只需恢复闭关房可以参悟佛法就行。法师的话显然是被两只雉鸡听到了,它们安静地站在我们面前,缤纷的羽毛在阳光下艳丽无比。这无疑会被视为吉兆,净空法师双手合十,然后轻声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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