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名

2018-02-06 00:28谷运龙
四川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人民代表库房灾难

谷运龙

在茂县新磨村富贵山高位崩塌的灾难现场,每天都可以看见她忙碌的身姿。

她叫刘成军,一个具有几分血性的名字,一个具有慈爱胸怀的柔情女人,一朵盛开在灾难现场的女人花。

6月24日中午,当我赶到灾难现场时,那里已是机声隆隆,人潮澎湃了。1800万方的崩塌体就在几小时内虽已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机流和情流所淹没,然而那些硬生生、毒花花的石头在天雨的酥润中依然兽性地撕扯着渐渐远去的生命,那么多黑色的幽灵将那些生动的灵魂抢掠着飞升而去,让这个场景变得百般凄惨而灼炽。哀恸的呼唤和撕心的痛哭与场地上所有向生命致敬的巨手在此时分秒必争地与黑色的幽灵进行着一场抢夺时间和生命的保卫战。就在这种激烈的交织和迷濛的混淆之中,我看见了她,如乌云翻滚中的一束霞彩,又如波峰浪谷中的一盏航标灯,将灾难深重的现场照亮。她不停地做着同一个重复的动作:趴下去,双手急切地抓起蛋糕、面包或饼干,递给从她面前匆匆而过的不知哪一个人。趴下去,伸直腰,递出去;再趴下去,立起来,递出去……如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始终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我从她手上抓过来一包蛋糕时,不经意地觉得这个“机器人”咋就这么面熟,再一细看,我就为她上佳的名字自豪了。人流将我向前推去,我也来不及问她情况,她依然专注而熟练地重复着那个让饥者得以果腹,让过者得以获食的温暖人心的动作。走出好长一段嶙峋的路后,我从人流中回眸,她还是那么上足发条似的重复着那个机械动作。

雨下得不大,有些血腥,她闻不到。眼前只有那些不断伸过来的手。她的头发被雨梳成一缕缕纷披在脸上,如一帘好看的发瀑,她不知道。那道发帘真的就滴水成瀑了,她也不觉得。一位不知姓名的人为她撑开了黑雨伞,她用一枚浅浅的真心的微笑表达谢意,来不及说什么,又重复着“机器人”重复的动作。直到她身后的包装箱乱七八糟地将她“装”在里面,她才直起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用手撑住快塌下去的腰,须臾以后,将手握成松软的拳头,环腰而捶。有气无力地喊着同伴们赶紧起程,回几十公里以外的饭店为救援队伍准备盒饭。

6月25日,也是中午时分,我陪同一些刚从外地归来的遇难者家属去现场。他们必须去亲眼目睹那个该死的吞噬亲人的灾难现场,去呼唤和缅怀,去回忆和追思。刚进入现场不远,我就看见她在无法求援时向我急火火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那边的救援队伍没有饭吃,饭桶和菜盆太重了,我们几个女人抬不动,请你帮我找几个战士抬过去。”

十几个战士安排好了,她给他们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往自己肩上扛了一个纸箱就往前只争朝夕地赶去了。

昨天傍晚,我從白腊村了解疏散群众的安置工作返回时,经过了那1400米的乱石穿云和惊涛裂岸,是一段极度难以穿越的完全没有路的乱石堆,巨者如磐、中者似房,无论大小巨微都一律地相交相抱相携,结为难以跨越的一体,棱角尖利,石峰如刃。

现在,这群女人就选择了这样一条极其艰难鬼怪的路负重穿越。我目送她踉踉跄跄地行走在石尖石刃上,看她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平衡,深深地为他耽心又深深地为她折服。

6月26日,我又看见了她,乱石滩中的她,人山人海中的她,机具酣战中的她,如清丽的河水中的一弯皓月,如冷冽的乱石中的一朵小花。她从同伴的手中接过饭盒,将可口的菜浇在饭上捧给救援的人。那些穿着军装的汉子为她的这份娴熟和这种情爱所倾倒,几天了,他们从她和她的同伴手中接过了不知多少盒快餐,那些美味佳肴给他们以力量,给他们以温情,也给他们以遐想。然而,就是这样一群资深美女却连名和姓都不知道,离开以后,不得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又深深的遗憾。有的兵哥哥边吃边问:“你们给我们送了几天饭了,请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所有的同伴都把目光投向她,说她是我们的女老板。那些兵哥哥就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哑然地另眼以待了。“女老板,你叫什么名字呢?”陡然之间她不知怎么回答他们这么简单的问题,须臾,她给他们抛去开心的一笑,有几分自豪地说:

“我是人大代表!”

问话的人有些答非所问的不满意,又不好再追问,只“哦”了一声,又低头吃饭。听到这个回答以后,我这心里职业性的很甜美,很骄傲。就想这几天,我看到了王安兰、莫安全等等等等。他们可都是人民代表呀!

这几天,我也看见了省委、省政府、省人大负责人等等等等,他们也是人民代表呀!

6月24日,我们听见了习近平总书记、李克强总理的重要批示,饱含深情,字字千钧,他们仍然是人民代表呀!

6月27日下午,根据安排,我要去做其他的工作。临走时,我决心去看看她。我来到回归饭店,她正好还在饭店,与她的伙伴们忙碌。我请她过来坐在我们一行人之中。她不消停地坐不下来,不是给饭店安排这样,就是发短信,还一边向我们说对不起。当她好不容易坐在我旁边时,我才真切地看见她的的确确瘦了,黑了。虽然那双始终都漾溢着粼粼波光、泛出亲切亮色的大眼睛风彩依然,却也隐不住那种疲惫之后留下的残酷伤痕。我看出了她波光中些许的痛楚,亮色中隐忍的忧伤。

她说:灾难发生以后,她火速地租用了两台挖掘机和一台装载机,装了两桶柴油,早晨的8点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实施救援。机具上路以后,她打开库房,一边安排同伴将食品装上皮卡车,一边又让其他的一些同伴开仓放粮,烧火煮饭。

一天之内,她将沙湾村回族送饭队、顺城送饭队等送饭大军全部来了一个沙场秋点兵,集结一起,建了一个五十多人的微信群。在群里根据距离的远近和各个队的优势进行分工,既整合力量,又发挥专长,做到有的放矢,有求必应,做好供给侧的保障。

不到两天,她把武警水电、武警消防、武警交通、武警黄金、铁路施工、四川路桥、解放军、地方救援等等每支队伍的联系人的联系电话全都存在自己的手机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他们与她联系,从需求侧提出要求,她便按照需求去分工、去满足。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么短的救援时间内,不仅可以让每个人都吃上热菜热饭,还可以让救援队伍吃上想吃而又好吃的菜饭。不仅如此,她也给交警送,还给危险路段上的瞭望人员送。如普度众生的菩萨一路施舍,所有的管制点都为她打开绿灯。“没有办法,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饭菜送到。”接着她又说:“都是为了工作,哪个人不吃饭呢?”endprint

她说:6月24日晚上送完饭回家,已是25日凌晨2点;25日回到家里也已是26日凌晨1点;26日晚上回到家里已是27日凌晨近1点。她又说明天早上还要给他们送稀饭,消防部队已联系她了。

我问她:最多的一天,供了多少盒饭。她说:6000盒。我吓了一跳,6000盒,每盒2两,也要1200斤米。姑且不说耗掉多少原材料,就装这6000盒饭都得花多少精力呀!她疲惫地笑着,我只好让那些男人去舀饭,女人们舀菜。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舀饭是力气活,我们舀不动。我说:库房已空了吧?她就让我去她的库房,好大的库房,堆了几千斤大米,她指着半边空库说,已用去好几千斤。在快餐库房中,快餐面、蛋糕、面包等方便食品琳琅满目,堆碼规范有序。我问她用去多少,她说拉了两皮卡车去工地。然后又如数家珍指着那些存货很有底气地说还有这么多。我不明白一个开餐馆的人为什么存这么多熟食和方便面。她便给我讲起了5.12汶川大地震。5.12汶川大地震,她的馆子每天都熬制稀饭供过往行人无偿享用,而且还给附近的三个村和救援部门无偿提供粮食7000多斤。从此以后,她就存粮存货,只要发生灾难她就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玉树大地震,她苦于不能尽情地表达对灾民的大爱,除在第一时间为灾区捐款以外,她加入到北京的一个志愿者队伍中去玉树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玉树工作了几天?”

“四天。”

“都做些什么工作?”

“下物资、搬物资等粗笨活路。”

“本来还想做几天,心脏病发了。海拔太高了,我实在受不了。朋友们都劝我回去。我也怕病了给灾区添麻烦,就回来了。”说后,她从坤包里掏出救心丸给我看。“这个药我是离不开的,随时都带着,一旦发病,马上就得吃。”我怔在那里,不可思议。一个有心脏病的人,怎么可以去到海拔超过4200米的地方,去从事那么粗笨劳累的工作?一个当老板的人,怎么可以去承受那么苦重的生死疲劳?我捧着袖珍小瓶,看着“速效救心丸”五个字,感受着一颗强大心脏的搏击。一个心脏有病的人何以能够去拯救那么多在灾难中苦痛的心呀!我将小瓶还给她,为她祈祷。

临走时,猝然下起了大雨,不一会儿,门前的停车场就肆水横流了。她兴致盎然地仍给我介绍她的柴油罐、她的养猪场。又对着雨水抱怨,抱怨之中,她的目光就痴痴地望向新磨村的方向。当我的手和她握在一起,我感谢他作为人民代表为人民作出的这一切时,她脸上的笑如花朵开放了,有几许梨花带雨的润泽,又有几许牡丹含苞的羞涩。就是这湿漉漉的笑让我的心里惭愧起来,我仿佛听见她说:

面对灾难时,人民代表就是一个攻无不克的钢铁战士;面对灾民时,人民代表就是一个无物不有的丰富仓房。只要人民需要哪怕把自己液化成一滴水,催化成一口气也是一种神圣的践行。这种践行会铸就为一座金色的丰碑,在天地间,在人民的心里成为不朽的永恒。

我真的在她面前汗颜了,跳上车,在大雨滂沱之中急急而去。她站在那里不断向我招手。我在心里不断地感受着那种召唤的力量:多好的人民代表呀!多么善良高尚的人民代表呀!让我们记住这个水一样的名字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想,都会绿树葱郁、芳草连天;让我们记住这个名字一样的水吧,不管什么场景,只要想想,都会情爱澎湃,碧丽致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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