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陌生人说话

2018-02-10 01:40张芳
家庭生活指南 2018年2期
关键词:程式陌生人大爷

文/张芳

有一次,三岁的女儿问我,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我一愣,觉得说记者吧,特别专业,她不懂;说主持人吧,又怕她说“妈妈,那你来给我主持一段”——因为经常会有人这么要求我们。无奈,我当时就随口一说:“妈妈是采访别人的人。”说了几次以后我就后悔了,因为当我再问她,“3+2等于几?”时,她就会说“妈妈,你不要再采访我了”。后来她专门为我起了一个专有名词,她说我妈妈是一个“采访人”。

然后我就发现,果然,在过去将近20年的职业生涯当中,“采访”这两个字的确是我做得最多的一个人生动作。所以我也经常在问自己,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呢?“采访”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现在做了一档大型生活访谈栏目《幸福芳程式》,《幸福芳程式》栏目创作的初衷是对人、人性,人生和命运进行采集,希望通过一点一滴的发现去汇总变迁时代中不同的人生样本,以记录时代;通过表达一个一个的愿望帮助他们找到幸福。

在节目中,我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几乎都是小人物,但他们都为着自己的幸福努力着。我采访过一个网络男主播,他32岁,生活窘迫。他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没有本钱,没有资源,没有亲戚,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知识和文化的起点,所以他的梦想和现实之间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打拼的这几年里,他就是一个“职业大全”,他做了很多很多的工作,打拼了十年还是没有发财,但是他有他的原则,不偷、不抢、不骗。他说,他曾经立下志向,一定要挣100万。但是,绝望的时候还是居多。

后来他拿出了手机,在街头做了手机直播,很多人说“你不就是一个拿着手机哗众取宠的臭要饭的吗?”他说:“我表演,你付费,我就卖力的演,我对得起你的付费。”听到话语的一瞬间,我对他有点崇拜——只要是有目标、执着并坚持的人,都值得崇拜!

我还采访过一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月月,她上节目是要寻找幸福,她说大家都瞧不起她,都不愿意跟她做朋友,她希望得到关注和羡慕。我问她:“你妈妈呢?她会爱你的呀?”她说:“我妈妈死了!”那一刻,我注意到她的冷漠、无情和怨恨。我不明白,一个青春妙龄的女孩为什么满心仇恨。于是,我去采访了她的姥姥,姥姥说,月月妈妈是她收养的,不是亲生的,月月也不是她的亲外孙女,但是从小养到大,跟亲的一样,当我问她月月的妈妈是怎么过世的时候,她说:“月月妈妈没有死,是离婚后得了精神病。”我非常震惊,一个女儿,妈妈没有死,竟然说妈妈死了,这是怎样的心结?

我又采访月月,她冷静得超出我的想象,她说小时候同学们都笑话她,说她有一个精神病妈妈,所以她就不愿意说她有妈妈了。我们跟月月交流过很多次,终于打动了她,陪她一起去看了她的妈妈。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晰,我们买了很多东西,还特意找了几个男同事,生怕月月妈妈会出现暴力行为,但是都没有。一个漆黑的屋子里,月月妈妈紧张地看着我们,像一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由于长期在黑暗里不能见光,她始终低着头,后来,我们给月月跟妈妈拍了一张照片,月月说,这是她们母女唯一的一张合影。

《幸福芳程式》的制作团队其实并不庞大,很多人都是身兼多职,我们其实并没有定位说要做哪些人,但是在这样的寻找中会有很多惊奇——你可能没有想到就是你身边的人,他有着怎样惊心动魄的人生故事。这一年的时间,《幸福芳程式》做了近300期节目,见识了300多位形形色色的嘉宾,我一次一次地问自己,在采访中我到底收获了什么呢?答案是——我穿越了荧屏,穿越了迥然不同的人生,穿越了各种各样的人生角色、社会经历、身份地位等等。那么真正越过荧屏打动你,在你心里触动一下,甚至在你心里重拳一击的到底是什么呢?或许并不是那些不可思议、跌宕起伏的戏剧性的情节,反而是故事背后,那些特别朴素的东西,那些让你觉得在一个陌生人的人生当中,你能体味到的亲临其境、感同身受,甚至是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它是什么呢?是我站在生命的面前,剥离了所有的东西,我们必须要面对的一些最简单,也最复杂,最朴素的课题: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爱恨情愁。所以,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觉得是“交互”,我站在了两个非常真实的生命感受之间,在两个完全素不相识的人的生命碰撞点上,穿越完全不同的人生、社会地位、人生角色之时,我们都有一个情感身份,在这个情感身份里我们是相通的,甚至是相同的。

我常去的一家美容院,门口有一个大爷特别认真,我说我有记者证,可以不交停车费,他说:“你是来采访还是美容的?采访可以不收,美容就得收费!”我突然觉得这个大爷挺有趣的,突发奇想说:“大爷,我采访一下你吧。”我真的给他做了一个采访,原来他很有故事。他结过三次婚,生了四个孩子,他的最后一任老婆,因为承受不了将要结婚的这些孩子带来的经济压力,也离开他了,据说跑到了哈尔滨,所以他就来哈尔滨打工,一边打工一边找老婆。他说:“人可以不跟我回去,但必须说清楚咋回事,过不过了,没个交代就走不行。”后来,我乖乖交了钱,我说我是做美容的,我交钱。他是一个认死理儿的人,我不能扰乱他的思维惯性。他还说,每次夕阳西下,他总是站在门口发呆,因为他看见那些老头接孙子、孙女,他就偷偷地多看他们几眼,心里老是想家,想他自己的孙子都没有抱过几回。

自此,我也多了一个习惯,每次做美容看见他站在那儿,就会偷偷地多看他几眼,去看他的眼神。好像这已经成了我们两个之间一个隐秘的连接。了解人,了解人的故事,了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我希望一直能做下去的事情。

其实,人生而孤独,幸好,人是群居动物。采访、做节目让我得以接触并且搭建了些许连接的瞬间,更有幸可以把它传递出去。对我来说,哪怕是一瞬间的感同身受,一瞬间的似曾相识,也让我心生感激。为了这份感激,我会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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