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地,百态人间

2018-02-22 12:32张淅妍
戏剧之家 2018年35期
关键词:人物分析驴得水戏剧性

张淅妍

【摘 要】话剧在有限的时间和场景之内,必须通过不断的矛盾冲突达到逐层递增的高潮。而矛盾的塑造,除了要有事件激发之外,更重要的是剧中人物自身性格的差异,在面临外界刺激时的应激反应,使事件冲突自发向前推进,达到良性循环。本文以近期较为成功的话剧《驴得水》中人物为例,分析人物塑造对剧情的推动作用,对高潮的推进和促成,以及人物的典型性对时代、对人性的涵盖。

【关键词】戏剧性;驴得水;人物分析;戏剧真实;戏剧夸张

中图分类号:J8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35-0004-03

小剧场话剧《驴得水》上演之后受到观众追捧,同时得到剧评家的认可。在国产话剧不断向商业化倾斜的今天,它让我们看到话剧的希望与出路。以喜剧作为外衣,吸引大部分人群观看,通过典型人物讲述跨越时代的内涵故事,使抱着娱乐心前来观摩的观众,在剧中得到深刻启发与振动,因而高度赞赏并且自发宣传。《驴得水》的成功,根源在于看似荒诞实则发省的故事,与具有典型代表性的人物塑造。

一、当前话剧环境

(一)小剧场话剧现状。“在北京地区,以开心麻花为主力军,一些民营剧团推出了一系列爆笑喜剧,形成了小品化戏剧,一味追求商业票房和社会效应。还有就是一股强势的改编潮流,无一不是小资情调的布尔乔亚式诉说和对情窦初开的浮夸描寫。除此之外,有极少数的先锋戏剧、古装历史剧和现实主义正剧。从这些单调的题材内容就可以看出,小剧场话剧从先锋变成拾人牙慧,主题越来越浅薄。”[1]

近年来,虽然以北京为首的城市地区,小剧场不断崛起,上映的剧目和场次都呈递增趋势,但受追捧的剧作大部分以喜剧为主(以开心麻花为代表),其次有弱剧情重表演感染力的先锋戏剧(以孟京辉为代表)、音乐剧(以小柯为代表),以及一些由小说、电影改编的拥有原生粉丝的体验型话剧。对于这些戏剧而言,观看变成了一种短时间的感官享受,戏剧中不再含有剧作的复杂故事性和激烈戏剧性。

(二)《驴得水》的独特性。在没看之前,大部分人认为《驴得水》是喜剧。在看了前几场,仍然会以为它是开心麻花一类的喜剧,故意引人发笑的台词很多,部分小情节稍显低俗,可以看出编剧为了吸引和讨好观众的意图。虽然略有反感,但瑕不掩瑜,可以认为是话剧对于商业的权衡与妥协。

实际上《驴得水》是一部悲喜剧,就像它的广告语“讲个笑话,你可别哭”,十分切合地点出了《驴得水》的主题,即披着轻松喜剧外衣的沉痛悲剧。

“悲喜剧是一种复杂的体裁,它要求观众高度地深于世故。观众的注意力和兴趣一旦被吸引住,他们的理解力就会随之提高,达到一个高度自觉的境界:感受力更大,观察力更强,更善于看透人类生活的根本的一致和形式。”[2]

《驴得水》正是这样,透过紧张的剧情,一步步套牢原本抱着哈哈一笑的目的前来观看的群众,使深刻的剧情得到广泛回应。

二、夸张与真实

(一)戏剧的荒诞性。“我们经常可以发现现当代剧作家中有这样两种类型:一类是基于叙事体戏剧的立场来进行创作,但是实现了比传统荒诞派不容易实现的荒诞精神;一类则是站在荒诞派戏剧的立场,通过发展荒诞派剧作理论和技法,达到了布莱希特难以企及的陌生化效果,也从某种程度拓展了陌生化技巧。”[3]

《驴得水》无疑属于前者,四个乡村教师、一个铁匠开篇,小学校,期末总结会。看似平常的场景和故事,因为上级领导要来检查而展开剧情:学校里有一位英文老师“驴得水”,月月领着教育部的薪资,这位老师实际是帮学校运水的驴子。荒诞不经的设定由此拉开序幕,人物的典型化、物品的符号化,带领观众进入一段无分时空的旅程。

(二)荒诞中蕴含的真实。“戏剧的本质反映着客观的艺术规律。只要戏剧在寻求发展,就必然自觉或不自觉地趋近情节、人物及表演的合理炫张。一般的文学可以平实地反映人生,但戏剧因兼具表演性的形态特征,必须对人生进行合理的、炫张的表现。在戏剧中既是常见的也是必要的。由于要诉诸表演形态,戏剧必须炫张其中的情节要素和情绪因素,即便真是集中表现所有的难堪与不幸,也并非难以理解。这是戏剧本质所规定的,因为戏剧不应是人生简单直接的表现,而应是通过特定的表演形式将人生的某些因素(情节情境、人物性格、命运遭际等)作炫妙性的集中与夸张。从某种程度上说,所谓的‘戏,就是要与人生拉开合理的距离。” [4]

炫张带来了荒诞性和戏剧性,这虽然是与人生的距离,但必然是建立在人生的基础上,是对人生的放大和集中表现,就像放大镜与快进键,炫张并不是脱离人生,而是为了让观众更清晰地观看、感悟人生。故而戏剧的荒诞性是建立在真实性之上,是对于真实的夸大化而非与真实相悖。

我们会被戏剧中的人物所感动,恰恰源于他/她的真实,使我们能够产生移情,感同身受,从而被吸引和关注。真实是合理的、合乎情感逻辑的(哪怕情节荒诞),是最能打动人的。故事的夸张和荒诞、语言动作的夸张,都要建立在情感真实的基础之上才能稳固,才能被接受。这一点也是《驴得水》做得非常成功的一点。

三、主要人物分析(按出场顺序)

(一)铁匠。“要造成一种兴趣和悬念,这是一切戏剧结构的基础。剧中必须使观众有一种期待心理,并让他们保持这种期待到剧终为止。”[2]铁匠的存在担负了全剧的悬念所在,观众自始至终都在担心铁匠冒充“驴得水”败露的危险,带着贯穿始终的紧张感,被剧情不断吸引。

铁匠最初代表了纯良无知的底层阶级,被轻视和利用,然而淳朴不变。直到遭遇“侮辱与损害”,最深层的触动与背叛,让铁匠放弃本性,开始一连串报复。有人说铁匠是小人得志,然而铁匠在第一次穿上新衣服、得享美人恩的时候并没有改变本性。所以铁匠后来的种种恶行,源于世界对他的背叛与伤害,属于一种伤害应激反应。

这种本性纯良到应激反应的性格转变非常合理,每个人都能理解和感受,所以铁匠的角色代入感很强,立得非常稳,塑造得很成功。

(二)裴魁山。裹着貂裘的裴魁山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物。最开始他真心追求张一曼,一厢情愿渴望救赎对方。在感情遭到拒绝之后,接连又经历了彻底失去希望(目睹张一曼与铁匠在一起)的无力感。张一曼并不承认和裴魁山有更深层的情感,但裴魁山心里已經认定了双方的所属关系,面对张一曼的牺牲,裴魁山感到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为力。这份无能为力不仅仅是对于大局的妥协,更不是对金钱的追逐,而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无可奈何。

失去爱情,或者说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机会都没有的裴魁山,只能在夏天裹紧貂裘,用得到了金钱来麻痹自己残破零落的内心。而后他的一连串刻薄与无情,也正是无力反击的困兽之击。

“戏剧具有直接性和具体性,它迫使观众去判断人物的声调是友好的、恐吓的或是嘲讽的,从而促使观众解释他面前多方面发生的事情。”[2]让许多观众责骂和痛恨的这个角色,心理转变非常合理,前后都能引起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是一个塑造得很成功的角色。

(三)周铁男。周铁男一出场就做了一件让观众出乎意料的事:向观众要水!

“剧场里的语言应该十分自由,不必只限于人物间的对话,还可以在演员和人物、人物和观众、演员和观众之间建立各种交流。”[5]这一举动宣告了故事背景——小学校缺水。要水之前,除铁匠外,几个老师都处于不能说话的无声状态,要到水喝了之后,大家才开始说话,即“活”了过来。这一段设计得非常巧妙。立刻与观众建立了联系,让所有观众的注意力马上集中起来。

这一幕并不是演员的即兴发挥,而是剧本里写好的:

周铁男忍无可忍,决定去观众席要水。

铁男:(问观众)有水么?……有水么?……谁带水了?……(拿到一瓶水)谢谢啊!

铁男自己喝够了之后,将水分给其他老师们。大家这才终于“活了过来”。

铁男将空水瓶还给观众。

铁男:(对观众)谢谢。

铁男的人物设定,前半段非常有正义感,说话直接,为人冲动而理智,颇有侠客精神,很容易让观众产生好感。转折在于一枚子弹——特派员打死了铁男。没有打死肉身,却把具有正义感和侠客精神的铁男打死了。因为子弹失之毫厘而活下来的铁男,认贼作父,成为了特派员的走狗,行事卑躬屈膝,不计手段。

但是我们无法恨这样一个小人,因为我们知道那生死一瞬的恐惧感,我们对铁男有同理心,对其充满同情,其一切恶行都让我们感觉到他内心封存的痛苦,感觉到他的可怜。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拥有武力也无法左右人间正义,不得不英雄屈膝的可怜人。铁男是一个塑造得非常成功的角色。

(四)校长。校长是一个初心不改的人。为了自己最初的理想,校长开始不断让步,人生与人格一步一步没了底线,曾经那么澄明的目的,在不断的委曲求全中蒙尘。校长会感觉痛苦,因为在每一次牺牲时,他的良知都仍然存在。直到最后,校长不肯离开,校长仍然记得他的本初之心。只是那蒙血蒙尘的路,再擦拭也不能纯净如初,就像毅然决然离开的女儿,象征着他已经失去的道义之名。

“戏剧的表达形式让观众自己自由地去判断隐藏在公开台词背后的潜台词。观众能直接体验到这个人物的感情,而不是只能接受关于这种感情的一番描写。”[2]有人说校长是虚伪的,有人说他一直真诚,只是放弃太多,退让太多,终究无可奈何。

(五)张一曼。无疑,这是全剧最精彩的人物,最受观众欢迎,也最脱离现实。来自大城市的交际花,到乡村小学,为了获得自由。自由是什么,一曼并不很清楚,在目前她的定义里,就是没人管。剧中用“性”的开放代表了一曼对自由的追求。开场时,她对男性抱有一种随意与饥渴的态度,象征她对自由的渴求又不甚了悟真谛的状态。

她不拒绝和裴魁山交往,但拒绝誓言。因为发生关系象征着无束缚,两情相守象征着不自由。一曼的世界观和人一样简单,经历万亩荷塘不染半分淤泥。然后她就开始了牺牲,非常类似《羊脂球》的一段剧情,被大家利用,又被大家抛弃。

只是一个纯净的人,却永远无法独善其身。观众对她的遭遇很容易理解,因而共鸣感强烈,她也成为了这部剧中最受欢迎的角色,这一点似乎有点超出导演预料。

“《中国青年》:你认为剧中哪个人物是塑造最成功的?

周申:从结果来说肯定是张一曼。话剧最开始她就是最受欢迎的,这显而易见。我们后来只能把她的谢幕顺序调到最后,否则谁在她后面被介绍就会很尴尬。每次介绍到她,起立欢呼也都是最多的。” [7]

(六)孙佳。孙佳这个人物比较单薄,虽然戏份不少,但作为一个纯善的代表,不是太引人关注,基本起到连接剧情的作用。

(七)特派员。特派员象征无法违抗的外界强权。铁匠见了大壳帽立刻恐惧扑倒;驴得水事件经过大壳帽变本加厉;周铁男在大壳帽面前输了一身正气;校长面对大壳帽丧失道德底线;张一曼在大壳帽煽动下被群众牺牲;孙佳也一度成为牺牲者。每个人在强权面前都或多或少失去了自己,每个人都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那面照妖镜。

(八)铁匠妻。只有一个人在大壳帽面前没有变,这个人始终如一,就是铁匠的悍妻。在这部剧中,自始至终在强权面前没有发生变化、威武不屈的,就是铁匠妻子。一个拿着镰刀斧头冲上场的无产阶级(不过后来扔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斗争者。

四、结语

相比影视作品的三幕结构而言,话剧时长虽然与电影类似,但舞台的特殊性,要求话剧必须比电影更快产生代入感。这就要求矛盾冲突诞生得更早,而人物个性更加鲜明与典型。角色自身带有的典型性格更容易被观众理解,以及在短时间内接受。加上角色本身的戏剧性,就会吸引观众产生移情,从而被人物牵引而关注剧情。“戏剧的表达形式让观众自己自由地去判断隐藏在公开台词背后的潜台词。观众能直接体验到这个人物的感情,而不是只能接受关于这种感情的一番描写。”[2]这也是观众产生移情的一个关键。

从话剧《驴得水》来看,每一个主要角色的性格设计都十分真实合理,因此他们的行为转变和看起来的性格转变也都十分合理,不但不会让观众跳戏,反而会带来很强的同理心。由此可见,对于一部话剧而言,塑造出合情合理的戏剧性人物至关重要。

典型性人物的合理塑造,是一部话剧成功的基石。

参考文献:

[1]周珉佳.论小剧场话剧的题材拓展[J].社会科学辑刊,2014(9).

[2]马丁·艾斯林.戏剧剖析[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

[3]叶长海.叙事体戏剧与荒诞派戏剧的异与同[J].四川戏剧,2011(4).

[4]朱寿桐.戏剧本质体认与中国现代戏剧的经典化运作[J].中国社会科学,2013.

[5]高行健.要什么样的戏剧[J].文艺研究,1986(4).

[6]周申.刘露.《驴得水》话剧剧本

[7]宋泽宇.你拿起什么,什么就是理想——专访电影《驴得水》导演周申[N].中国青年,20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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