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战略下中印关系问题研究

陈天一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自2013年习主席提出“一带一路”的倡议，中印关系迎来了新的篇章。在“一带一路”的规划中，印度不仅在孟中印缅经济走廊(BCIM)中占有重要地位，同时对中巴经济走廊具有巨大的影响。所以如何处理好中印关系问题，是“一带一路”建设总体规划目标能否实现的关键。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中印关系纷繁复杂，合作与纷争并存。中印双方不仅在领土归属方面有着重大分歧，而且在“一带一路”的问题上，印度对于中国的倡议具有非常矛盾的心理，印度国内对于是否加入“一带一路”仍有争论。

一方面，印国内媒体与学者要求加入“一带一路”。特别是当习主席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承诺继续在丝路基金上扩大投资124亿美元，并且和巴基斯坦签署了5亿美元的建设合同。为了共享这一宏伟战略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印度国内出现了呼吁政府加入“一带一路”的声音。另一方面，印政府基于中巴经济走廊分歧与担心自身地缘政治中心地位被弱化，对“一带一路”持抵制与不合作的态度。印度是仅有的缺席“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的大国，这给中印关系带来不利影响。

一、印政府对“一带一路”的反对态度与原因

1.印度对于中巴经济走廊的抵制

据印度最大英文杂志《今日印度》报道，印度没有派代表参加在中国“一带一路”峰会开幕式，而只有少部分学者参与。一方面是因为，印度政府认为参加会议是对克什米尔地区争议的投降与妥协。印度外交部发言人巴格拉(Baglay)宣称：“没有任何国家会在忽视领土主权与完整的前提下接受这一计划。”[1]尽管在此之前，北京方面已经承诺无意改变印巴之间关于克什米尔的争议，不断安抚新德里的情绪，减轻印方的恐惧。另一方面，《印度斯坦报》以“骄傲的外交政策”为题，指出印度缺席峰会使中印两国关系处在这几个月的最低谷，这包括报复中国阻挡印度加入核供应国集团(PSG)的因素[2]。同时，印度政府向周边国家宣称“一带一路”的危害性。在印方的影响下，与中巴经济走廊相关的不丹、尼泊尔也缺席了峰会。为了抵制“一带一路”，印度著名报纸《印度快报》甚至呼吁和夸大报道“西方世界对于中国在峰会中提出的计划，以及中国在世界范围内增加的影响力感到不安”[3]。这些声音都实际上表明了印度对于“一带一路”和中国崛起的担忧。

印政府抵制“一带一路”的首要原因在于中巴经济走廊的分歧。印方认为中巴经济走廊通过克什米尔地区，是侵犯印度领土主权的行为。中巴经济走廊计划通过巴控克什米尔北部的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Gilgit-Baltistan)地区[4]。而克什米尔历来是巴基斯坦与印度最具争议的领土，为了争夺这一地区，印巴两国曾爆发了三场战争。印方认为如果中巴经济走廊顺利建立，不利于印度对克什米尔地区的掌控。如果印度政府同意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就等于承认巴基斯坦对这片处于其实际控制下的领土拥有主权，这对新德里而言是不可接受的[5]。所以印度对于中巴经济走廊抱有敌视态度，甚至支持巴基斯坦国内反对派力量和反政府与恐怖组织[6]。

印度外交国务秘书苏杰生(S·Jaishankar)在年度“瑞斯纳对话”上，表达了他对中巴经济走廊穿越巴控克什米尔所谓的“担忧”。苏杰生称：“中巴经济走廊途经印度的领土，印度人民的反应可想而知”，并“希望中国尊重别国主权”。印度媒体认为，这是印度首次把中巴经济走廊建设与印度的领土主权相联系。随后，他又在北京明确对媒体说“中巴经济走廊项目穿过巴控克什米尔地区，侵犯了印度的主权”[7]。苏杰生认为“一带一路”通过的巴控克什米尔地区属于印度，所以这也是一项“政治问题”[8]。

印度总理莫迪也在“瑞斯纳对话”开幕演讲中向中国呼吁。他称，“尊重领土完整是地区联动发展的重要前提”，“我们两国间存在分歧很正常，但为了地区的和平与发展，我们应该展示出对对方核心利益的敏感与尊重”[9]。莫迪的态度明显是向中巴两国发出警告，以强硬的姿态捍卫主权。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潘特(Harsh Pant)教授指出，莫迪是要告诉中国：“你们或许在巴基斯坦进行了大笔投资，认为中巴经济走廊似乎已成定局，但只要一天未获得印度批准，执行起来将会困难重重。”[10]

2.印度对于区域中心地位的担心

印度抵制“一带一路”有着更深层次的考量。印度一方面担心“一带一路”战略不仅会让中国在南亚沿路国家建设港口、工业园区、经济特区、军事设施，同时会大力输出资金、劳力、技术，设立工业标准、商业规范，强加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和扩大中国在这些地区在经济与政治上的影响力，从而威胁印度在南亚地区的优势性地位。另一方面，印度国外政策专家坦维(Tanvi Madan)认为“印度政府担忧中国会干涉相关国家的内政”[11]。因此，虽然新德里与北京有共同的利益，但是印度已经开始充分调动国家资源，创造包括公共和私营部门在内的有效机制，精心应对中国“一带一路”带来的长远机遇和挑战[12]。

中国“一带一路”计划建立一个跨越中亚和南亚的铁路、高速公路、管道和港口网络。特别是当中巴经济走廊建成之后，它将为中国从波斯湾运输能源提供一条全天候能源路线。印度认为中巴经济走廊会使中国的势力完全渗透南亚地区，特别是瓜达尔港的建设使中国的海上力量正式进入印度洋。而且让印度感到不适的是，斯里兰卡总理维克勒马辛哈也参与了“一带一路高峰论坛”。这使中国、巴基斯坦、斯里兰卡联合在一起，直接动摇了印度在南亚地区和印度洋上的霸主地位。印方怀疑海上丝绸之路与中巴经济走廊是印方所谓“珍珠链”战略的一部分。所以印度政府采取了相应“对冲”策略，保护自身在印度洋的优势地位。

印度具有影响力的《印度斯坦报》题为《丝路拒绝“缺席”的印度》称：“巴总理谢里夫在采访中提到：中巴经济走廊不仅会造福于巴国人民，同时也会为整个地区带来利益，新企业的建设、创造新就业机会、吸引国际投资。”但是对此印度政府持有保留态度，它认为这会增强中国在南亚地区和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削弱印度在这一地区的主导地位。印度也不想帮助中国建立一个以中国为主导的新的世界和地区秩序。所以“印度政府到目前也没有正式地积极回应中巴经济走廊”，对孟中印缅经济走廊(BCIM)也一直采取拖延政策[13]。同时，为抵制“一带一路”对于南亚地区的进入，印度呼吁沿路各国警惕中国的威胁。据《印度时报》19日报道，印度外交国务部长辛格18日在会议上“提醒”尼泊尔总统比迪娅·德维·班达里说，不要依赖那些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给他国援助的国家，这不利于自身能力的建设。该报称，北京在尼泊尔经济领域的影响力日益显著，辛格的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指中国”[14]。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在很多国家都受到欢迎，它将给沿路国家提供大量经济发展与就业机会。特别是很多亚洲国家都欢迎这一宏伟计划。因此，印度不能表现出明显的敌对态度。英国智库“皇家联合军种国防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乔希(Shashank Joshi )表示，印度需要用非常谨慎的态度来对待中国的这一计划。虽然它还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但很明显也没有表现出欢迎[15]。

二、印方对于“一带一路”的态度与对策

1.印方抵制观点

印方对“一带一路”的抵制意见认为：“‘一带一路’是中国将自身地缘政治领导者地位强加给全球的计划。”为对抗“一带一路”，维护地区性主导地位，“印度是时候开始将更具有侵略性、超越国境的发展计划提上日程”。首先，“印度学习日本扩大在国外的基础设施投资，同尼泊尔、斯里兰卡、缅甸等周边国家联合，发展南亚地区经济”[16]。其次，印度政府已经加快同相关国家合作的进度，积极推动印度次大陆国家经济合作协议(BBIN，包括不丹、孟加拉、印度、尼泊尔)和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技术合作倡议(BIMSTEC)。印方与孟、尼、不等国摩托出口协议与物流计划也在有序开展[17]。最后，印度开始寻求与美国、澳大利亚、日本等国以及多边机构合作，在南亚次大陆以及更远的地区发展交通连接，与美日合作推动“印太经济走廊”的建设。

另外，印度开启“东方政策行动”(Act East Policy，或称为向东看计划，Look East Policy)，向东盟十国投入了更多的关注。印方扩大了与东盟各国经济与外交领域的合作，特别是制定了印、缅、泰三方高速公路建设计划。另外，印度的向西战略也取得了重大进展，已经同伊朗、阿富汗签订了关于查巴哈尔港的计划，打通了通向中亚的重要走廊[18]。

在维护印度洋优势地位的问题上，印度主要以新建港口的方式来同中巴经济走廊进行竞争。因为一旦围绕瓜达尔港建立的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完成，它将会是中国同南亚地区各国经济往来和共同利益的核心[19]。对此，印度、阿富汗、伊朗三国于5月23日签署了一份协议。协议计划在伊朗境内建设一个战略性的港口——查巴哈尔港(Chabahar port)，将伊朗的石油输入印度饥渴的能源市场。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在公开演讲中提出要以查巴哈尔港为基础重新唤起“曾经的荣光”。查巴哈尔港与瓜达尔港相距不到100公里，这个项目将不可避免的与瓜达尔港争夺地区性中心港的地位，同中巴经济走廊发生摩擦[20]。但是，与中国在经济走廊和瓜达尔港投入的460亿美元相比，印度的投入远远不如，其整体实力也不能相提并论[11]。

2.印方对于“一带一路”的支持态度

印度政府在抵制“一带一路”的同时，印国内媒体与学者则呼吁政府正视“一带一路”计划所带来的长期经济利益。印度政府资深顾问、前外交官穆库尔·圣瓦尔(Mukul Sanwal)认为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反映了当今世界的潮流，塑造了全球化合作的新模式。印度应该从长远角度考虑问题，积极支持与配合“一带一路”倡议。印度政策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斯里纳特·拉加万也认为“新德里应该重新考虑在‘一带一路’倡议中的姿态。如果拒绝面对现实，印度会丧失改写亚洲格局的机会。”[21]“一带一路”的支持者引用了中国驻印度大使罗照辉在印三军协会发表的演讲，说明与世界各国争相参与峰会相对照，印度的缺席是一种自我孤立。印度不应只从安全角度考虑“一带一路”，而应从推进自身改革开放进程，从全球化背景角度考虑[22]。

印国内媒体也援引了中国领导人的讲话和媒体评论以加强融入“一带一路”的信心。《今日印度》以“‘紧张的’印度不能阻挡自己的邻居们加入‘一带一路’”为题，援引了中国《环球时报》的报道，称新德里不可能阻挡邻国加入由中国发起的“一带一路”倡议[23]。《印度教徒报》也报道了习主席关于“增强国家间互补与合作发展”的讲话和关于印度“向东政策”与中国“一带一路”对接的言论[24]。印度提出的联合南亚与波斯湾共同开发的“季风”计划、香料之路、棉花之路、Sagar Mala、BINN、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技术合作倡议、恒河-湄公河合作倡议(印太经济走廊)、查巴哈尔港和中亚的合作项目都可以与“一带一路”完美结合，互为补充。如果这些项目能够真正作为地缘经济合作项目开展，将有利于区域经济合作的推进。

特别是巴基斯坦同中国在“一带一路”峰会前夕签署了价值5亿元的“丝路”商贸和基础设施建设的新合同。在双方的谅解备忘录中，中方承诺在中巴经济走廊铁路、公路、能源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再投入570亿美元[25]。巴基斯坦总理谢里夫在峰会上表示：“不要将‘一带一路’政治化，它关注的是经济共同发展。”[26]“中巴经济走廊是没有国界的，它会惠及周边所有国家，是时候搁置争端，通过对话与外交给未来的下一代留有和平的遗产。”[27]另外，巴基斯坦南方军区司令阿米尔·理亚兹(Aamir Riaz)也建议印方考虑加入中巴经济走廊，共同分享这一宏伟计划所带来的收益，而不要采取“颠覆活动”[28]。

有鉴于此，印政府对“一带一路”的抵制有松动迹象。苏杰生表示，“中印都不会失去合作发展的战略眼光，因为彼此的崛起将会是相互支撑的”。同时，他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进行战略对话，讨论了双方关注的问题，目的是“增强双方互信，减少战略误解”[29]。随着印度成为上海合作组织的正式成员，印度可以参与到新亚欧大陆桥、中国-中亚-西亚经济走廊等项目建设中。同时，印度也在关注世界大国对于峰会的态度，《印度教徒报》报道称“美国做出了反转，立刻派出了白宫顾问为首的代表团与会参加”[30]。而且，随着日、韩与东南亚重要国家的参与，印度政府也表现出加入“一带一路”建设的渴望。

三、中方态度与政策

中印同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在构建更加紧密的发展伙伴关系引领下，经贸合作不断深化，经济交往日益紧密。印度市场潜力巨大，有助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战略，有利于扩大中国制造对外的影响力。中印贸易是世界上增长速度最快的双边贸易之一，相互间的投资幅度也在迅速扩大。十年间，中国对印度的出口涨幅超过500%。而“一带一路”毫无疑问会加强中印之间的经济交流，增加印度对华出口，吸引华商去印度投资[31]。

印度已经成为许多中国企业走出国门的热门投资地。有关数据显示，印度已经成为中国对主要经济体投资增速最快的国家。2016年，中国对印度投资高达10.63亿美元，是2015年的6倍多。截至2016年底，中国对印度直接投资额累计超过48亿美元，而在2014年前，这一存量仅为24亿美元左右。目前，中国对印度投资在电力、钢铁、能源等制造业和基础设施领域呈现稳扎稳打态势[32]。外贸数据显示，今年1月份我国对印度贸易分别增长了23.6%，成为全球贸易的一大亮点[33]。《印度斯坦报》也援引了王健林的采访，表示万达集团在印度哈里亚纳邦投资兴建的项目将会为印度创造超过10万个就业岗位，这是现阶段在印度最大的投资[34]。

中国政府的态度是搁置克什米尔争议，寻求共同发展。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表示：“中方的立场是一贯和明确的，克什米尔问题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应由印巴双方通过对话协商妥善解决。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有助于促进地区互联互通建设，有利于地区和平、稳定与发展。”[35]“中巴经济走廊是中巴两国着眼于双方在各领域合作长远发展搭建的新的合作框架，不针对第三方，也不影响中方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的立场。”[9]

同时，外交部长王毅表示，中国欢迎印度参与共建“一带一路”。他重申：“中巴经济走廊是经济走廊，是经济合作，与政治、与边界争议都没有直接关系。中方在克什米尔争议问题上的立场没有变化，且中巴经济走廊与相关国家在这个地区的争议问题没有直接关系。”印度总理莫迪9月将参加在中国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与中国领导人探讨相关问题[36]。华春莹也表示：“对于印度，中国永远是敞开大门，我们欢迎印度加入‘一带一路’建设。”[37]

中国正式将具有争议的中巴经济走廊定义为“一带一路”计划的“旗舰项目”，习主席在“一带一路”高峰论坛上在保证尊重领土主权的前提下提出了这一说明。在这次峰会的白皮书上，公布了中巴经济走廊的旗舰项目地位，并宣称所有参与国家都具有重要作用。同时，白皮书也提到孟中印缅经济走廊是路上经济带六个走廊之一[38]。中国对于巴基斯坦的计划明确了未来十五年，在盟友土地上的农业与工业计划[39]。所以在已经确定的政治形势下，印度应该搁置克什米尔地区的争议以长远的眼光来寻求共赢。在多极世界中，大国之间加强合作、相互沟通协调已经成为了实现全球治理的最佳途径。尽管双方在领土问题、战略方向存在分歧，但中国和印度应该加强合作，达成共识，让“一带一路”成为双方发展的推动力。“一带一路”倡议为南亚地区建立一个新的合作框架。印度应该设立中印自贸区，同时与“一带一路”沿路国家设定共同的市场准则，努力推进多边贸易、投资与商务合作，努力将印度“东进政策”与“一带一路”无缝对接，实现共赢。

四、结论

印度缺席“一带一路”峰会不仅是由于中巴经济走廊中的克什米尔问题，更重要的是担忧中国力量将进入南亚与印度洋，导致自身在该地区优势地位的削弱。但是，中国政府已经多次重申无意改变南亚与印度洋地区的政治形式，所以印度政府应当以长远发展考虑，共同繁荣为目的，加入“一带一路”的共建计划，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和谐共赢。中国政府与企业尽管在印度遇到了各种障碍，但是也应该继续加强与印度的文化交流、经济合作、产业投资，逐渐使印度政府与人民接受与信任来自中国的馈赠，共享“一带一路”带来的巨大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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