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时期苏联对外政策已刊档案文献综述

2018-02-25 18:42
关键词:苏联外交政策

陈 晖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二战时期,苏联与中国、美国、英国和法国等盟国一道,为打败法西斯轴心国作出了重大贡献。在建立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维持和巩固与西方盟友的团结协作、规划战后世界秩序等方面,苏联外交同样发挥了关键作用。战时苏联对外政策的历史引起许多研究者的关注。就这一课题研究而言,最重要的史料无疑是档案文献。对大多数研究者来说,与未刊档案史料相比,使用已刊档案史料,更为方便和节省。值得注意的是,已刊档案文献通常是由官方机构编纂的,很大程度上是为现实政治服务的;即便是由民间机构和人士编辑的档案文件集,其学术质量也会受到编者学识和动机的影响。另外,档案史料还存在着所述史实准确可靠程度的问题。因此,有必要对苏联、俄罗斯和西方出版的这类文件集进行简要介绍和全面客观的评述,从而便于研究者更有效地使用这些原始资料。

在苏联时期,战时外交文件的刊布就受到相当的重视,许多文献资料被编辑成册出版。早在二战末期1944年,苏联就开始出版外交文件集《卫国战争年代的苏联对外政策》[1]。编入这套文件集的材料,均是当时已公开的文件。这些材料展示了苏美英军事同盟的形成和巩固,被解放欧洲各国人民与反法西斯同盟其他成员关系的重建和加强,苏联对外交往的扩大,对希特勒德国及其仆从国的侵略目的和战争暴行的揭露。战后初期,联共(布)中央直属高级党校编辑了1917—1944年的苏联对外政策系列文件集,其中两卷收集了关于战时苏联外交的报刊摘要、官方声明、公报和已发表的文件[2]。

苏联在1957年出版的斯大林与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通信集中[3],第一次有选择地公布了一大批绝密文件。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这是首部最重要的档案文献集。编者意在说明,苏联之所以取得战争的胜利,不仅是其武装力量战胜了法西斯德国、日本军国主义及其仆从国,而且也是苏联和平外交政策的胜利。通过研究这部通信集,可以揭示战时反希特勒同盟的形成和演变,探究苏联领导人与盟国领导人的互动关系,以及对战时合作和战后安排问题的态度。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苏联外交部出版的系列文件集《苏联在1941—1945年伟大卫国战争时期的国际会议上》[4],可以说是此类文献刊布的重要阶段。这套丛书辑录了苏联参加几次重大国际会议的文件和材料,如1943年莫斯科外长会议,1943年德黑兰会议,1944年敦巴顿橡树园会议,1945年雅尔塔会议、旧金山会议和波茨坦会议。出版这套文件集的意图,在于证明苏联外交全力促进实现反希特勒同盟的主要任务,在消灭法西斯主义的共同事业中所作出的贡献,显示苏联对外政策在战后世界安排方面所起的作用。战时苏联外交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处理与反法西斯同盟大国的关系,为此,苏联外交部专门编辑苏联和主要盟友的双边关系文件集,如卫国战争年代的苏美关系、苏英关系和苏法关系文件集[5]。其中一些材料以前刊布过,但不少文件还是首次公开。编者指出,西方史学家企图贬低苏联为赢得战争胜利所起的决定性作用,而出版这些文件集则雄辩地反驳了他们伪造历史的产物。

苏联外交部编辑的《苏联对外政策文件集》,是苏联公布的最重要的对外政策文件集,从1957年到1977年共出版了21卷[6],时间跨度从1917年到1938年。到1977年以后,这一系列文件集便停止出版。1971年,苏联外交部编辑一部关于二战前夕的国际关系和苏联对外政策的文件汇编[7],以表明苏联政府在二战前夕的和平努力,同时揭露西方的绥靖政策。该文件集公布了1939年苏联与英法军事谈判的详细材料。然而,书中既没有收入当时苏德秘密谈判的记录,更不会公布《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秘密议定书。因为80年代末以前,苏联一直否认该秘密议定书的存在,称它是西方伪造的文件。

到80年代末,随着苏联内外政策的急剧变化,苏联官方开始反思二战前夕和战争初期的苏联对外政策,对1939年的苏德条约也进行重新评价。1990年苏联外交部编辑的文件集《危机的一年(1938-1939年)——文件和材料》[8],主要是说明苏德条约缔结的历史背景和过程。书中首次公布这一时期苏德谈判的文件,包括苏德条约的秘密议定书。苏联外交部同时推出的另一本文件集《全权代表报告……苏联与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关系文件集:1939年8月至1940年8月》[9],收录了从二战前夕到战争初期苏联与波罗的海三国关系的材料: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和苏联驻波罗的海国家外交代表的通信、电报,会谈记录和照会,苏联与波罗的海国家达成的协议和条约的文本,以及与文件集主题相关的报刊资料。该文件集的绝大部分材料系第一次公开发表,用以揭示波罗的海三国并入苏联的历史真相。

俄罗斯独立后,苏联对外政策史的研究,摆脱了过去各种的限制,俄罗斯外交部得以恢复出版苏联对外政策系列文件集,但书名上略去了“苏联”二字。从1992年到1998年出版的《对外政策文件集》第22卷和第23卷[10],反映了从1939年至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这一时期苏联的外交活动,所录入的材料主要用于解释苏德战争爆发的原因。最具史料价值的当属关于苏德关系的文件,绝大多数是首次公开。但一些更重要材料仍没有辑入,如联共中央政治局、苏联军方和情报机关的相关文件。为推动对战争初期苏军严重失利的原因的研究,1998年俄罗斯民间机构“民主”基金会出版了一部专辑《20世纪俄罗斯文件集1941年》[11],它不仅收录关于政治外交的材料,更重要的是首次公开不少苏联侦察机构获取的情报,以及关于苏联武装力量和军工生产的文件,相当一部分属于苏联最高层的决策文件,这正好弥补了上述文件集的不足。按照编者的观点,所刊入的材料,有利于驳斥史学界存在的这样一种观点,即德国对苏联发动战争,是对苏联侵略图谋的预防性打击。

普京当政后,战时苏联外交文献的刊布工作发生重大调整,不再过多揭露当时苏联对外政策的错误或失误,而是侧重于突出二战中苏联大国地位的确立,重塑其作为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者和被纳粹占领国家解放者的国际形象。2000年,俄外交部接着出版《对外政策文件集》第24卷[12]。这卷开始涉及卫国战争初期苏联的外交活动,即从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直至1942年1月1日《联合国家宣言》发表。对于分析战争初期的事件,苏联为建立反法西斯同盟而采取的外交行动,以及苏联与中国、伊朗、阿富汗和其他国家的关系,提供了不少的新材料。2010年,俄外交部出版《苏联对外政策文件集》第25卷[13],书名上首次冠以“苏联”的名称。该卷编入的文件涉及1942年苏联外交的各个方面,从巩固反希特勒同盟,安排与西方盟国卓有成效的军事、经济和政治合作,到与中立国的接触,大部分文件系首次公布。2016年出版的《苏联对外政策文件集》第26卷[14],收集二战转折时期即1943年苏联外交活动的重要材料。主要内容包括苏联和英美讨论开辟第二战场、惩罚纳粹战犯和战后世界安排等问题,以及苏联与同盟国和中立国的双边关系。为展示国际关系的完整性,书中重录了已刊布的最重要的材料,但相当多的材料仍属首次披露。

俄罗斯“民主”基金会出版的文件集《1939—1945年的苏美关系》[15],展示在战争的影响和作用下,苏美军事、经济和政治关系是如何发展演变的。这本书扩充了80年代苏联出版的苏美关系文件集的内容,时间跨度不局限于苏德战争时期,而是扩展到整个二战时期,特别是补充了从1939年9月至1941年6月两国关系的材料。二战前期,苏美关系总体上是复杂的、对立的;苏德战争爆发后,两国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从对手变成盟友。书中编入了关于两国关系重要问题的文献资料,相当一部分以前未公开过。在编者看来,通过收集这些材料,可以更充分地阐述反法西斯同盟大国对最重要的战后安排问题的立场,研究它们通过妥协和相互让步的方式,在军事和政治问题上取得一致的决策机制。

俄罗斯学者奥·阿·勒热舍夫斯基编辑了苏英关系文件集《斯大林和丘吉的会见、会谈和讨论(1941—1945):文献和评论》[16]。编者通过选取和分析俄罗斯和英国档案馆的材料,来全面展示从1941年9月至1945年7月期间苏英两国领导人的关系。该书不仅收集斯大林和丘吉尔的会谈纪要,而且也辑入莫洛托夫和英国领导人的谈话记录、莫斯科与苏联驻英使馆的往来电报。书中首次披露了很多两国首脑会晤的记录,有些材料填补了反法西斯同盟历史的空白,反映出三大国及其领导人的决策机制,也为苏英外交行为作出诠释。此外,书中还辑录当事人回忆录的片段,作为对两国领导人一些重要会谈记录的补充。

刊布战时苏联远东政策文献的工作,也得到相应的重视。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史档案馆和日本史学家基金会共同编辑了一部关于1917—1941年的苏日关系文件集[17]。该文件集涵盖苏日关系最重要的方面,展现苏联最高领导对日本的政策,意在争取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解决两国间一系列矛盾和冲突。对于研究二战前后的苏日关系,这些材料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2000年俄罗斯出版的关于中国抗战时期中苏关系的文件集[18],主要反映中苏两国政府层面的交往,大部分材料为首次公开,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该文件集的内容包括抗战初期苏联对华军事援助,中方为缔结互助条约与苏方进行的磋商,中苏关于新疆问题的谈判,苏联在维护中国抗日统一战线方面发挥的作用,1945年中苏同盟条约的谈判和缔结,等等。特别值得注意的是1945年夏中苏同盟条约的谈判。关于中苏谈判的原始资料,首先是由中国台湾方面在80年代初刊布的[19]。相比而言,该文件集收录的相关材料,主要是表明苏联对中苏条约的立场。如果将双方的材料结合起来,这段史料就显得相对完整和全面。从俄方公布的材料中可以得出这样的印象:当时中苏双方争论的焦点其实还不是外蒙古问题,而是关于中长铁路、大连港和旅顺协定的具体条款;在这些问题上,美国基本上是站在苏联一边的,没有支持中方的诉求。上述文件集的问世,为研究抗战时期的中苏关系,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史料。

同时,俄罗斯也出版专题性的外交文件集。奥·阿·勒热舍夫斯基编辑的关于苏联与西方盟国关系的文件集《1941—1942年的战争与外交:文献和评论》[20],揭示反希特勒同盟形成和巩固的过程。所收材料来自俄联邦总统档案馆和对外政策档案馆。1941年12月英国外交大臣艾登访苏的材料,以及1941年5月、6月莫洛托夫访问伦敦和华盛顿的文件,是书中的重点内容。编者认为,书中收录的三大国领导人的谈话记录和其他文献,可以较为准确地反映苏联为安排和加强与英美的关系而做出的努力。俄外交部历史文献司与德国波茨坦当代史研究中心合作,编辑关于战时和战后初期苏联处理德国问题的系列文件集《1941—1949年苏联和德国问题: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档案馆的文献》,其中第1卷收录了战争时期涉及德国问题的苏联外交文件[21],阐述苏联在与西方盟友合作的基础上,制定战后德国政策的过程及其特殊性。所收入的材料大部分系第一次公布,其中关于分割德国的问题,显得尤其重要*苏德战争初期,苏联出于防止德国侵略再起和维持盟国团结的考虑,一度曾倾向于战后对德国进行分割。但到战争后期,苏联对这一问题的态度发生了显著变化,认为现在讨论分割问题,会给德国反同盟国宣传提供口实,从而导致德国军民凝聚力的增强,助长他们在战争中负隅顽抗的气焰,这不符合反法西斯同盟国家的利益。因此,苏联主张战后由英美苏三国军队对德国实行占领。参见СССР и германский вопрос.1941-1949:Документы из Архива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Т.I:22 июня 1941 г.-8 мая 1945 г.с .265。。

如前所述,苏联曾出版过苏美英三国领导人的通信集,不过有些文件显然作了删节,经常是摘录信件的部分内容。2015年,俄罗斯学者В.О.佩恰托夫和И.Э.马加杰耶夫编辑的《伟大卫国战争年代斯大林与罗斯福、丘吉尔通信集:文献研究》[22],完整地公布斯大林与英美领导人之间的全部通信。书中不仅收入了文献材料,而且还有编者所作的相关评论。编者考察了斯大林发给罗斯福和丘吉尔信件的形成过程,以及如何和为何要进行修改,为此,专门辑录了斯大林在下属起草的信件中增添和删除的内容。这种编辑方式,必将有助于推动苏联外交决策机制的研究。另外,编者还探讨了这些通信对苏联和英美关系的影响。

战争时期,为了在军事和政治上协调彼此的行动,商讨战后世界安排问题,苏联和西方大国举行了一系列重要的外交谈判。西方编辑的战时外交文件集,必然会涉及苏联的对外政策。但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东西方关系的恶化,二战外交史的研究被引入为冷战政策服务的轨道。1948年,美国学者桑塔格和贝迪合编了二战前夕和战争初期苏德关系文件集《1939—1941年纳粹与苏联的关系:德国外交部档案》[23]。该文件集的材料来自英美缴获的德国外交档案,苏德条约的秘密议定书被首次公开披露。这些材料同样也被收入英美法合编的系列文件集《1933—1945年德国对外政策文件集》[24]。1946年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审判纳粹战犯时,西方对秘密议定书和卡廷事件等敏感问题持回避态度;冷战开始后,西方抛出这些轰动性材料,不能说纯粹是出于寻求历史真相的考虑,主要是借披露苏德合作内幕为由,把二战爆发的原因归咎于苏德条约,归咎于苏德“勾结”[25]。尽管如此,事实证明这些材料并非像苏联官方宣称的那样是西方伪造的。就研究二战前夕和战争初期苏联外交来说,上述文件集公布非常重要的一手资料。即便在秘密议定书原件被公布以前,中国史学界亦不能完全否定其真实性。

50年代中期和60年代初,美国率先公布苏美英三大国领导人三次首脑会议的记录[26]。随后苏联才公开自己的相关文件。相比较而言,美方的记录相对完整;苏方的记录在公布时作了一些处理,删掉了某些与苏联官方路线或宣传口径不尽一致的内容,以突出它为取得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作出决定性贡献[27]。不难发现,美方编辑这些文件集的动机,不仅在于标榜其客观公正性,更重要的是,借暴露苏联外交的某些阴暗面,来突显美国外交的所谓道德优势。双方在编辑同一主题的文献汇编时,显然都受到冷战思维的左右。

直到冷战结束近20年后,美方保存的罗斯福和斯大林之间完整的往来电函,才得以编辑出版[28]。这本通信集首次公开罗斯福写给斯大林的所有信件,以及罗斯福收到的斯大林的所有来信。美国学者苏珊·布特勒不仅辑入罗斯福和斯大林之间所有往来通信,而且还对这些信函进行简要评述,如信件产生的历史背景、传递方式以及对美苏关系的影响等。如前所述,俄罗斯出版类似的通信集要比美国晚6年时间。美国学者编辑的这本通信集,尽管缺少斯大林和英国首相通信这部分内容,但仍具有相当重要的史料价值,有助于揭示罗斯福和斯大林的个性和他们的对外政策。从中可以发现,罗斯福力排众议,竭力维护和发展与苏联的合作关系*当法西斯德国即将崩溃时,苏联与西方盟友之间的矛盾和互不信任日益明显,苏方认为伯尔尼事件表明英美正和德国密谋共同对付苏联。罗斯福试图向斯大林证明美国绝对没有这样的意图,指出德国人的“唯一目的是要制造盟国之间的怀疑和不信任。我们没有理由让其得逞”。参见Susan Butler(ed),My Dear Mr.Stalin:The Complete Correspondence Between Franklin D.C.Roosevelt and Joseph V.Stalin,p.308。。就研究战时苏法关系而言,该通信集也提供了旁证材料。二战时期,法国与英美存在严重的矛盾和分歧,苏联和戴高乐的关系则相对较好,但苏联认为戴高乐运动是英美负责处理的事务,自己不宜直接插手。斯大林和罗斯福在通信中基本上没有讨论过自由法国的问题,只有几次提到戴高乐,主要涉及1944年12月苏法领导人在莫斯科举行的谈判。

对于研究战时苏联对外政策,英国的外交文献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原始资料。1984年,英国编辑出版了战时英苏关系文件集[29]。所辑入的文件来自英国外交部一般通信档案。这些文件反映了英国官方对苏联持有矛盾的态度,即一方面把苏联当作战时盟友,另一方面又将苏联视为外交对手。此外,英国对外政策的系列文件集如《1919—1939年英国对外政策文件集》和《英国外交部档案:外交部机密报告和文件》[30],也收集了与此相关的材料。

关于苏联在卫国战争时期对外政策的档案材料,现在俄外交部已公开了37万多份文件[31],相关的编辑出版工作也一直在进行。对研究战时苏联对外政策、反法西斯同盟大国的关系、雅尔塔体系的形成以及冷战起源等问题,本文所概述的已刊档案文献,依然是最重要的史料之一,值得历史工作者予以应有的关注和重视。当然,重视档案不等于迷信档案,因为其史料价值的高低取决于它在多大程度上准确地反映了客观事实。从历史研究角度看,应当尽可能克服主观因素对档案文献的影响,其一是公布材料的动机,其二是材料本身存在的问题。因此,只有掌握充分、系统的史料,并对它采用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研究方法,才能把符合客观实践的可靠材料提取出来作为论述的根据。这同样适用于对战时苏联外交档案的研究。

猜你喜欢
苏联外交政策
政策
政策
助企政策
政策
悠悠岁月外交情
涉侨外交二三事
外交活動の二大ハイライト
苏联出版节的由来及其变迁
外交
苏联克格勃第五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