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量词“种”的语义演变分析

2018-02-26 12:41张明慧
现代语文 2018年9期
关键词:历时影响机制量词

张明慧

摘 要:基于语料库,本文采用共时与历时研究相结合的方法,通过对历时状态的阶段梳理和共时狀态的对比分析,揭示了量词“种”的语义及其称量对象的历时演变特点与共时搭配面貌,分析了量词“种”与其称量对象之间的双向互动、相互制约关系,较为全面地展现了量词“种”的语义演变情况以及语义演变的影响机制。

关键词:量词“种” 历时 共时 语义演变 影响机制

一、引言

语言在不断发展变化,尤其在信息化时代,新词新语不断冲击着传统语法规则和结构,若是新用法使用较为普遍、可接受性较强并逐渐稳定,那么这种新生结构规则就会不断丰富充实语言系统,这就是语言保持活力的表现。

张普先生在其论著《动态语言知识更新》中曾论述:“就语言的发展而言,历时中包含共时,共时中包含历时。对于语言分析,既要观察语言的共时状态,也要观察语言的历时状态,这样的观察才是全面的观察。共时状态是语言的空间态,历时状态是语言的时间态,从时间与空间的双重状态来观察分析,才是全方位的”[1]。语言永远在变化是语言历时状态的重要特征,语言的相对静止是其共时状态的重要特征。基于这两点,本文将语言的共时状态和历时发展相结合,从而全面揭示某一语言现象的发展变化轨迹。

对于个别量词的研究,学界目前大都集中于用传统结论对个别量词进行对比研究,但是这一研究思路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语言本身也在发展变化的事实,传统结论也是需要不断更新发展完善的。学界对于个别量词的关注度较低,纵观量词“种”的演变轨迹,在当今互联网时代,该词语的确产生了与传统用法不同的新变化。然而在量词“种”的演变历程中,互联网时代“种”的新用法的研究仍处于空白状态。鉴于这种情况,本文通过历时与共时相结合的思路,考察量词“种”的语义演变轨迹,揭示其发展变化的规律,并对其影响机制进行了深入分析,同时期望对其他同类别量词的研究思路提供借鉴。

本文首先对量词及量词“种”的相关研究进行综述;接着对量词“种”的语义演变进行历时考察与共时分析;然后揭示量词“种”与称量对象之间的双向互动关系,并进一步分析量词“种”语义演变的影响机制;最后对全文进行总结。

二、量词及量词“种”的相关研究

量词是汉藏语系的重要特征,量词的研究在学界广为关注。学界对于量词的研究大都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量词的起源及发展研究(王力,1957/1980);量词分类的研究(刘世儒,1965;赵元任,1979;吕叔湘,1979),其中吕叔湘(1979)主张将量词分为九个类别,包括:个体量词、集合量词、部分量词、容器量词、临时量词、标准量词、准量词、动量词;量词搭配的研究(比如名量搭配研究、动量搭配研究等)(邵静敏,1993/1996);量词词法研究(比如量词重叠现象、量词的修辞效果等等)(侯友兰,1998)。此外还有从量词语法化的角度对量词进行研究的,将量词放置于语法层面进行语法演变机制的分析研究。

本文是在对量词相关研究的基础上进行的,目前学界鲜有对于量词“种”的专门研究,唯一一篇是王彤伟(2015)《量词“种”源流浅析》,对量词“种”从先秦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演变过程进行探究。然而,自魏晋南北朝至今又经过千年历程,量词“种”的语义在近代汉语、现代汉语中是否又发生了新变化?却很少有人关注。本文运用语料库语料调查、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从众多数据数据中观察统计得出结论。值得一提的是,本文从当代新词新语的主要发源地——微博,提取构式“有一种X叫Y”,在观察统计量词“种”与搭配对象的双向互动中分析其语义的变化,揭示现代汉语量词“种”的新兴用法。

本文语料取自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古汉语标记语料库(http://lingcorpus.iis.sinica.edu.tw/middle/)、近代汉语标记语料库(http://lingcorpus.iis.sinica.edu.tw/early/)、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http://bcc.blcu.edu.cn/)以及通过计算机程序在互联网中提取的微博语料。

三、量词“种”语义演变的历时考察

(一)“种”的字源考辨

《说文解字·禾部》:“種,先种后熟也。从禾,重声。”段玉裁注:“此谓凡谷有如此者。邠风传曰。后熟曰重。周礼内宰注。郑司农云。先种后熟谓之穜。按毛诗作重。假借字也。周礼作穜。转写以今字易之也。从禾,重声,直容切,九部。”由此可知,“種”的本义指“播种得早而成熟得晚的谷物”。后来,“种”逐渐引申出“种类”义。南朝顾野王所撰《玉篇·禾部》释义:“種,种类也。”刘世儒在《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中通过详实的实例论证得出结论:“种”作为量词是由“种类”义转来的[2]。

(二)汉代:“种”的量词用法初步出现

在汉代,“种”的量词用法已经出现,其特征是语义明确,称量对象具体实在:

(1)它果采千種。(《汉书·货殖传》)

(2)用三牲鸟兽三千余種,后不能备。(《汉书·郊祀志》)

这一结论在王彤伟《量词“种”源流浅析》(2015)中得到进一步印证。

(三)魏晋南北朝:“种”的量词用法逐步扩展

“种”的量词用法到魏晋南北朝得到进一步发展,其特征是语义明确,称量对象具体实在、范围局限化。汉语量词“种”的用法在南北朝时代已经渐次形成。基于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古汉语标记语料库,通过对中古时期语料进行分析发现,“种”作为量词称量的对象仍然是比较具体实在的,如“帽子、谷物、药、书、虫、兵、鸟、宝树”等。

(3)群小又造四種帽。(《南齐书·五行志》)

(4)今水田虽晚,方事菽麦,菽麦二種,益是北土所宜,彼人便之,不减粳稻。(《南齐书·徐孝嗣传》)

(5)五芝者,有石芝,有木芝,有草芝,有肉芝,有菌芝,各有百许種也。(《抱朴子内篇·仙药》)

(6)开阳门御道东有汉国子学堂,堂前有三種字石经二十五碑,表里刻之。(《洛阳伽蓝记》卷三)

这一时期,“种”也可以称量抽象事类,但数量不多,而且称量的事物种类有限,称量频率较高的事类有“力、事、好、音乐、饮食、微妙、震动、色”等。

(7)设立于十種力、四无所畏、四分別辩、十八不共诸佛之法想者,则不信脱,而于佛法念行着想。(《光讃经》卷四)

(8)若当求是法,得闻守行者,佛功德身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若当得之,亦当以经法教十方人。(《大明度经》卷六》)

(四)宋元明清:“种”的量词用法持续发展

在宋元明清时期的著作中,量词“种”的称量对象更为抽象,事类种类进一步扩展延伸,语义开始虚化,称量对象由具体延伸至抽象。常见的称量事类有“成就、义、德、福、谈论、恩德、心性、脾气、柔情、规矩、欣慰之情、浮薄气象”等。此外,量词“种”的叠加形式也已普遍使用,如“种种方便、种种苦行、种种遭殃、种种罪孽、种种应酬、种种好事”等。该阶段,量词“种”的称量对象抽象化程度加深,同时量词“种”本身也呈现虚化趋势,“那种心性、那种浮薄气象”中的“种”完全可由万能量词“个”替换,在此搭配中,量词“种”的“种类、类别”义已经虚化。

(9)有五種德:一者,心出家,怀佩道故;二者,其形好,法服故;三者,永割亲爱,的莫故;四者,委弃身命,遵崇道故;五者,求大乘,救度人故。(《敦煌变文集新书·双恩记》)

(10)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了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種心性。(《红楼梦·第三十四回》)

(11)那一種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红楼梦·第三十四回》)

(12)大人果是个内外如一心貌相符的人,不是口头谦、脸上恭那種浮薄气象。(《歧路灯·第一百四回》)

(13)像那还杨春的银,送汪为露的助丧银,種種好事,这都是人所难能的。(《醒世姻缘传·第四十四回》)

由此可见,从“种”自身的演变状况来看,“种”由本义“播种得早而成熟得晚的谷物”逐渐引申出“类别”义,并由“类别”义进一步虚化。到汉代开始产生量词用法,魏晋南北时期量词用法进一步发展,只是该阶段量词“种”的语法化程度还不鲜明,其“类别”义极为明确,到了宋元明清时期,“种”作为量词的“种类、类别”义进一步虚化。从“种”的称量对象看,称量对象大致经历了“具体事类——抽象事类”的演变过程,词性多为名词。

(五)现代:“种”的虚化程度较高,用法丰富多样

我们基于BCC语料库检索结果以及在互联网上获取的微博语料对量词“种”在现代汉语中的搭配状况做了进一步调研,考察的语料涵盖文学、报刊、微博三大语域。

研究发现,从量词“种”称量对象的词性角度分析,名词仍然是其主要搭配对象,搭配词语有性能、看法、技能、产品、灾难、类型、时间、责任、道德哲学、习惯、人生观、信心等。除名词外,还出现了量词“种”搭配动词、形容词、时间词、成语、英语等现象。仅从称量对象的词性判断,量词“种”对名词的称量虽然是其基本功能,但是搭配对象明显处于具体与抽象交织的状态,呈现更为丰富、复杂的趋势。这一点足够说明量词“种”已经不再局限于传统的称量功能,不可称量的形容词、动词、时间词、成语将赋予“种”新的用法或者促使其语法功能发生演变。

我们还发现在不同语域中,量词“种”搭配对象的丰富程度是不同的。文学、报刊语域中量词“种”的搭配对象主要以名词为主,而微博语料中量词“种”的搭配对象除名词外,动词、形容词、时间词、成语等也不在少数,甚至还出现搭配英语的现象。为了更全面地论证上述结论,下面以微博语料为例进行数据分析。微博语料包括BCC语料库中的20000条微博语料以及在互联网中抽取的38867条构式结构“有一种X叫Y”,共计58867条语料。其中词性标注以北大计算所汉语词性标记集(http://ictclas.nlpir.org/nlpir/html/readme.htm)为标准,已经通过人工筛选排除因分词导致的标注误差,数据列表如下:

①量词“种”+动词

有一种忘记叫舍不得(一种忘记)、有一种等待叫沉默(一种等待)、有一種追求叫不折不挠(一种追求)、有一种认同叫转发(一种认同)

②量词“种”+形容词

有一种软弱叫慈悲(一种软弱)、有一种善良叫宽容(一种善良)、有一种温暖叫陪伴(一种温暖)、有一种脆弱叫孤单(一种脆弱)

③量词“种”+时间词

有一种现在叫珍惜(一种现在)、有一种凌晨叫半夜黑(一种凌晨)、有一种过去叫过不去(一种过去)、有一种夏天叫薄荷绿(一种夏天)

④量词“种”+成语

有一种半途而废叫知难而退(一种半途而废)、有一种矢志不渝叫VIP(一种矢志不渝)、有一种无可奈何叫命中注定(一种无可奈何)、有一种迫不及待叫等待(一种迫不及待)

⑤量词“种”+英语

有一种generous叫耿直(一种generous)、有一种people叫老表(一种people)

由上述实例及数据得出结论:在现代汉语中,量词“种”在句法上的位置并没有消失,它在数量结构中仍是强制性的。但是在某些新出现的构式结构中,“种”的“种类、类别”义已经不明显了。除此之外,“种”作为量词,其称量对象的词性外延进一步扩展延伸不再仅仅局限于名词,称量对象的内涵更为丰富,无论人、事、物,具体或抽象、可称量或不可称量,都可以同量词“种”搭配。

四、量词“种”语义演变的影响机制

(一)量词“种”与称量对象的双向互动、相互制约

一方面,量词“种”的语义特征对于称量对象的语义特征具有一定制约作用。一个量词也可以有若干对象与之搭配,两者相互交叉,相互制约。量词“种”对搭配对象的制约作用主要表现在:量词“种”固有的语义特征可以转移到其搭配对象上,从而使搭配对象临时获得“种类、类别”的语义特征;抽象对象或不可称量对象与量词“种”搭配时,量词“种”固有的“类别、种类”语义特征能够使抽象事物或者不可称量事物化抽象为具体,将不可称量事物转化为可称量事物,从而增加搭配对象的表现力。比如:“有一种软弱叫慈悲”可以理解为“软弱”的种类有许多,其中的一个类别是“慈悲”,从而将不可称量的“软弱”临时赋予了“类别”以及“可称量”属性。

另一方面,搭配对象对量词“种”的语义具有制约作用。量词“种”在长期使用过程中经历了从具体到抽象的演变过程,最初的语义是具体的,后来量词“种”普遍适用于若干种对象,与搭配对象的组合更为灵活,搭配对象组合的泛化大大削弱了它的意义实在性,从而使其语义虚化程度加强,原始的“种类、类别”义经过搭配对象的削弱而变得虚化。比如:“有一种无可奈何叫命中注定”,“无可奈何”是一个没有称量属性的成语,与量词“种”搭配之后削弱了“种”的“种类、类别”义,在该结构中的“种”意义虚化程度较高。

上述结论体现了量词“种”与搭配对象的双向互动、相互制约关系,受语音学中语流音变“同化”理论的启发(同化理论是指一个音在相邻因素的影响下变得与邻音相同或相似,它的产生是为了发音的省力、言语的流畅),在一个句法结构中,一些不具备“称量”属性的搭配对象因为与量词“种”的结合而受其影响,从而被渲染了“类别”特征。同理,本来具有强烈“称量”属性的量词“种”因为与不具备“类别”特征的搭配对象组合,受到搭配对象的语义影响使得自己的“类别”义明显弱化了。如“有一种迫不及待叫等待”,在该结构中,不具备“类别”属性的成语“迫不及待”与量词“种”搭配之后,受其渲染带有了“类别”特征,所以这个句子可以理解为:“迫不及待”有很多类型,其中一种类型是“等待”。我们认为量词“种”的语义尽管受搭配对象的影响弱化了,但它对语义理解的贡献力度仍然处于相对强势的地位。

(二)新结构的出现促使量词“种”的语义发生演变

信息化时代催生了新词新语新结构的出现,不同词语元素相互组合增加了新的结构。词语组合的泛化使得量词“种”随着搭配对象的变化进一步演变。这一结论通过对不同语域中量词“种”搭配对象的丰富性进行考察进一步得到论证,我们发现在不同语域中量词“种”搭配对象的丰富程度是不同的。在文学、报刊语域中,量词“种”的搭配对象主要是名词,动词、形容词、时间词、成语的搭配比重较小;而在微博语料中,量词“种”的搭配对象虽然仍以名词为主,但是动词、形容词、时间词、成语的比例较文学、报刊高,搭配对象呈现丰富性。搭配对象愈发丰富意味着其愈容易发生泛化,自然地,在一个相对开放的搭配环境中,量词“种”的语义愈发容易发生变化。

综上所述,量词“种”与称量对象的双向互动以及新结构的出现,促进了量词“种”语义的进一步演变。

五、结语

正如洪堡特所言:“我们不应把语言视为僵死的制成品,而应在很大程度上将语言看作是一种创造;我们不必去考虑语言作为事物的镜名称和理解的媒介所起的作用,相反,应该更细致地追溯语言与内在精神活动紧密相联系的起源,以及语言与这一活动的相互影响。”[3]语言的生命活力来自于它的流动性,而流动性正需要凭借历史的眼光,以“历时中包含共时,共时中包含历时”的视角去观察。

本文通过对量词“种”的语义及其称量对象的历时考察,梳理了量词“种”语义演变的阶段性规律,并且揭示了量词“种”与称量对象之间的双向互动、相互制约关系,进一步分析了量词“种”语义演变的影响机制,通过历时状态的阶段梳理以及共时状态的对比分析较为全面地展现了量词“种”的演变面貌,尤其是对信息化时代出现的量词“种”的新用法进行了梳理概括。从构式结构“有一种X叫Y”出发,利用构式结构强大的生成性,在构式结构中发现某一语言元素的演变面貌是本文的创新思路,也希望此番工作能够对量词今后的研究提供思路借鉴或者能够对量词“种”的传统结论进行补充完善。

参考文献:

[1]张普.动态语言知识更新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2]刘世儒.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威廉·冯·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姚小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邵敬敏.汉语语法的立体化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5]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6]王力.汉语史稿(重排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0.

[7]趙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8]邵静敏.量词的语义分析及其与名词的双向选择[J].中国语文,1993.

[9]邵静敏.动量词的语义分析及其与动词的选择关系[J].中国语文,1996.

[10]王彤伟.量词“种”源流浅析[J].汉语史研究集刊,2015,(6).

Abstract: In this paper, using the corpus and the combination of synchronic and diachronic research, through the stage combing of diachronic state and 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synchronic state, the semantics of the quantifier“zhong(种)”and the diachronic evolution characteristics of the weighing object and the synchronic matching appearance are sorted out. It reveals the two-way interaction and mutual restriction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quantifier“zhong(种)”and its weighing objects, and comprehensively demonstrates the semantic evolution of the quantifier“zhong(种)”and the influence mechanism of semantic evolution.

Key words: quantifier“zhong(种)”;diachronic; synchronic; semantic evolution; influence mechan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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