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流向何方

2018-03-01 00:37奥斯曼
民族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苏菲青山阳台

奥斯曼(撒拉族)

1

孟春的西宁,毫无生机,仿佛一切仍停留于苍白的冬季。直到四月,民大的柳树长出第一片绿芽时,青藏大地才开始渐渐苏醒。

木汗走过民大门口的“撒拉尔”餐馆时,停住了脚步,关于苏菲的往事就浮现在他脑海里。

两年前,苏菲跟着父母从循化来到西宁开餐馆,他们家的“撒拉尔餐馆”正好开在木汗所在的民大门口。由于苏菲母亲出色的厨艺,生意异常火爆,自然也吸引了木汗等人。很快,木汗知道了苏菲一家跟自己是同乡,好像村子都离得很近。木汗成了撒拉尔餐馆的常客,也是在餐馆里,他初次见到苏菲——一个美丽的撒拉姑娘!

那时的苏菲在闲暇时喜欢到民大校园里逛,有一次,被木汗撞见在民大那棵火红的枫树下。两人就那样相识了。毕竟是老乡,撒拉语是最直接的共鸣。但故事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那年寒假,学生回家后,撒拉尔餐馆也给自己放了“寒假”。苏菲与父母回循化不久,就有媒人找上門说亲。说亲的小伙在埃及留学,平日里头戴白色圆顶帽、身穿深灰色长褂,在村里备受尊敬。苏菲的爷爷、伯父等亲属也是当地有名望的阿訇,于是,苏菲与小伙的婚礼很快就定下来了。令木汗意外的是,婚后的苏菲很快投入到了她的婚姻中,听说两人相敬如宾、情投意合,成为当地包办式婚姻中的“典范”。

很快,苏菲就跟着丈夫离开了家乡循化远赴埃及。在家乡人欢送的目光中,他们双双走得满面风光。

青山从餐馆里走出来了,走到木汗旁边,微笑着说道:

“进去坐一会儿吧?”

青山,全名韩青山,是木汗在西宁最好的朋友。苏菲正是青山的妹妹,当然木汗是不可能告诉青山,说自己喜欢苏菲,就像他也未曾告诉苏菲一样。苏菲出嫁后,青山父母把餐馆交给青山打理,青山现在是年轻的“老板”。

“最近生意还好吗?”木汗问道。

“还可以吧,你知道的,这边生意全靠你们民大的学生,还算比较稳定。”青山说的时候脸上是一种知足的表情。

“那就好,那就好。”木汗微笑着说。

“木汗,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这段时间我脑子里一直为这事烦恼,想来想去,只能跟你说。”

“呵呵!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见木汗说得比较轻松,青山多少给了自己一些信心。

“我朋友的妹妹在师大美院上大一,但半年前染上了难缠的病,定期在医院治疗。为了救治妹妹,他们家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只能到处借钱……哎!”

木汗听着青山的叹息,内心也很沉重。青山继续说道:

“看到朋友如此痛苦,我也很难受,所以我决定五一长假期间,陪朋友一块去北京、云南的一些地方,争取一点爱心善款……”

木汗听着默默地从口袋掏出一叠散钱:“我很想帮助她,可我目前只有三百多块。”说着木汗就低下头,为自己感到惭愧。

青山没有接过钱,只是看着窗外继续说道:

“她现在已经休学在家,医生建议多陪她聊天、心理疏导,所以我希望,你能每天下午抽空去看看她,给她带一些书,陪她聊聊天……”青山说着看了一眼木汗,“我知道这样对你有点勉强,但之所以选择你,主要是她们家正好在民大后门的东村,跟你邻居,所以我希望你能去……”

青山看着木汗,放低了声音说道:“她们家门牌是23号。”

木汗依然没有说话,对于青山的请求,他的确感到了一些压力。实际上他真的不是很擅长那种陪人“聊天”,可是……

木汗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青山的声音:“她叫冯晓蝶。”

晓蝶?木汗只听到这两个字。

民大的宿舍里,木汗趴在床上,辗转反侧……于是,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木汗对着镜子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出宿舍。走到校门口,他又折回超市,买了一些苹果和葡萄。

2

晓蝶喜欢站在自家二楼没有顶棚的阳台上仰望大太阳,高原春天的阳光不是很刺眼,相反比较温暖。阳光下,晓蝶的脸上是浅浅的笑。

这是晓蝶的习惯,有时一天内会重复好多次。只是今天,同样在阳台上,她却看到一个陌生男孩走了进来。

“阿姨,有个叫……晓蝶的女孩住在这里吗?请问她在哪里?”木汗只记得“晓蝶”二字。

阿姨指了指阳台上的晓蝶,然后默默走开了。

木汗抬头看见了站在二楼阳台上的晓蝶,此刻也正看着他,想必已经听见了他找她的话。

晓蝶从屋里搬来了一张小凳子,放到木汗旁边,说房间有些潮湿,还是阳光下好一点。

两个人坐在阳光下,晓蝶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木汗发现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尽管脸色有些许的苍白,但一双清澈的眼睛透着一股水灵劲。

“你是我哥的朋友吗?”

“不是。我是民大的。”

“你是西宁本地人吗?”晓蝶问得有些小心又深入。

“我是循化人,撒拉族。”

“啊!以前我们班也有撒拉族同学。”晓蝶见木汗不主动问自己,便自我说道:“我是汉族,也不是本地人。”

“嗯!我知道,之前青山跟我说过,他是你哥哥的朋友。”木汗说着转移话题,“阿姨呢?”

“噢,我妈出去了。”

“刚才楼下的……”

“她是我们家的租住户,在你们学校门口开小吃店。还有,楼下的四间单房都租出去了。”

“噢。”

对话不流畅地进行着,晓蝶没有跟木汗保持陌生人应有的距离,这一点让木汗感到欣慰,之前他还是担心过晓蝶会不会很敏感,毕竟她现在是病人。

那天,木汗陪晓蝶在她宽阔而没有顶棚的阳台上,坐了很长时间。高原的阳光是那么温暖,木汗感觉阳光照亮晓蝶阴霾的内心,甚至让她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3

那些日子里,木汗有了一份固定的功课——每天下午去找晓蝶。endprint

依然在阳台上,木汗突然问晓蝶:

“听说你是美术生?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画的画?”

“啊!”晓蝶有些意外,因为她好长时间没有绘画了,自从患病后,她好像没有再作画了。“你也喜欢绘画?”

对于晓蝶的反问,木汗支支吾吾尴尬地笑,但又没否定,心里还是喜欢的。

晓蝶犹豫过后还是带着木汗走进了她的房间。

木汗看见晓蝶的房间里挂了好多画,有写实、素描、油画,这些风格迥异的画,将房间衬托得典雅又温馨。木汗认真地欣赏着每一幅画,嘴里重复着“好看”,美的东西总是让他拙于言辞。

角落的茶几上是一摞荣誉证书,落满灰尘,木汗随手拿起一本,打开一看令他吃惊,落款处盖的都是国字开头的红章。晓蝶本想阻止木汗看这些,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报以羞涩的笑容。

在木汗的追问下,晓蝶向他坦白。原来她从小就喜欢绘画,十多年的坚持下,繪画作品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作品也收录到国内外的出版物中,获得过多种全国性奖项,有些作品被私人收藏。

随后的接触中,木汗在心里对晓蝶开始多了一种敬意,源自于对艺术家的敬佩之心,再也不是之前单纯的同情了,他感觉找到了一种平衡,或者说使他可以与之“正常”的交流方式。他喜欢这种感觉。

有时,晓蝶也会让木汗讲一些他们家乡的事给她听。木汗就从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家乡的风俗等等悉数说给晓蝶听。

晓蝶每次听完后,依旧会跑到阳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啊!还是阳光最温暖。”

这个时候,木汗同样在晓蝶的笑容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

4

那个暑假放得比较早,但木汗第一次没有回家,他害怕回家会见到熟悉的某人,或者听说她的消息。他选择了在撒拉尔餐馆里打工。对此,青山自然很高兴,甚至让他每天下午早些下班去找晓蝶。

高原的夏季热烈而奔放,如同它灿烂的阳光。

那时,晓蝶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医院,每次治疗都会花去一大笔钱,家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晓蝶的哥哥继续奔波找钱,她的妈妈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她,而爸爸……他在几年前就过世了,听说和晓蝶是同样的病。

临近九月开学,木汗让母亲多汇了五千块。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向母亲撒谎。

几个月来,为了多攒点钱,木汗一直省吃俭用,导致自身营养不良,甚至一段时间出现精神恍惚的现象,身体状态明显变差。

母亲的汇款到手后,木汗再加上自己暑假打工两个月的工钱,手里已经是厚厚的一沓了。他激动地给晓蝶打通电话,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只是想过去找她,现在。木汗没有跟晓蝶说“钱”的事,是因为他害怕会伤害晓蝶,不管怎样,他不想让晓蝶难受。至于钱,他可以直接给青山,青山会转交给晓蝶的哥哥。

木汗挂断电话后直奔东村。

为晓蝶凑到这么多钱,木汗心里还是很激动,因此走得有些急促。果然,在通往晓蝶家的一条林间捷径上,木汗摔倒在一个树坑中。

晓蝶在家等得有些着急,这种等待充满了多种感情,是一种复杂的感受。

晓蝶穿上外套就跑出了家门。

木汗发现自己在树坑中动弹不得,手掌被干树枝扎得鲜血直流,腿也伤得不轻。许久,他努力爬出树坑,跌跌撞撞地走在林间小路。

他感觉自己晕得厉害,眼前景物也开始模糊。朦胧中,依稀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木汗哥……”

多么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地传到木汗的耳膜。木汗突然抓住晓蝶的双肩,猛地吻住了她。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令晓蝶措手不及,却也反抗不得的。

木汗紧紧地捧住了晓蝶的脸,吻得“认真”,吻得“朦胧”。晓蝶起初想挣脱,却又无法逃避——她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吻中慢慢地妥协。

这样的时刻,晓蝶忽然感觉有泪滑落在自己的脸庞。她说不清这眼泪为何而流,长久以来,她对木汗产生了依赖,心里喜欢和他在一起。

木汗慢慢地滑倒了。

晓蝶直立在原地,许久才如梦初醒。想扶起木汗时,她这才看到他满是血流的手,顿时令她意欲昏厥。

晓蝶急速跑回家。晓蝶妈妈闻声跑下楼梯,却被眼前的女儿惊吓到:

“你的脸怎么……”

晓蝶立刻意识到她脸上的血迹一定是刚才木汗的手留下的。

“不是我,木汗哥昏倒了……”

木汗被晓蝶和阿姨扶回了家。还是在没有顶棚的阳台上,阿姨帮他包扎伤口。

阳台上洒下一地月光,夜色也温柔起来。

月光下,晓蝶依偎在阳台的护栏上,认真地看着明月。这样安静的时刻,一丝涟漪就泛起在她的心中,脸上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笑。

昏暗中,木汗感觉一切都是朦胧的假象,似空气中升腾着薄雾……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一幕,顿时,脸就红了。

晓蝶站在阳台上,依然仰头望着明月,任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照亮着她的脸,在黑暗中越发美丽。

阿姨想留木汗吃饭,但木汗已经快速踩着楼梯走了。晓蝶没有叫住木汗,她的脸上依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母亲常说,在光阴面前,一切总是微不足道。

那一天的吻,木汗抑或是晓蝶,谁也没有再问起。晓蝶明白,那是她苍白的生命中唯一燃烧过的火焰,令她不再遗憾自己生命的花朵未曾灿烂却已走向凋谢的命运。木汗也能明白,那是他青春最迷茫的岁月里唯一激起的浪花,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朦胧的一刹那。

5

还是在夕阳里的屋顶上,而晓蝶却忽然间变得忧郁——她的眼中飘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木汗哥,在你们的信仰里面是怎么说生命的?”

“这个……”木汗没想到晓蝶会问这样深刻的问题,“好多感受和理解可能跟你不太一样……或者我说了你也不太会接受……”木汗不太连贯地说着,显然很为难。endprint

“我觉得宗教、信仰、绘画这些都有共同点,都是追求一种美好的东西。”晓蝶说得很认真。

“你喜欢高原的秋天吗?” 木汗不想把气氛变得严肃,便转移话题,却发现转错了。

“非常喜欢,你看……多美!”晓蝶说着就感叹,“要是一直这样活着多好!”说完她自嘲似地笑了起来。

“……”

木汗突然感到深深的难受,却又不懂如何安慰晓蝶,只好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南山。

那一刻,高原的天空,晴朗得让人感动,让人想流泪。

木汗忽然相信了晓蝶说的关于信仰和艺术相同追求的话语。他觉得晓蝶是幸运的,尽管遭遇了劫难,却以绘画为契机,看到了艺术世界里不同的美,并给予它们最灿烂的笑容。

6

那天,黄昏时分,木汗带着晓蝶到田野里拍照。他们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在田野里追逐着大自然的温柔与美丽。

曉蝶采摘了许多野花,她说要编织一个花的世界。

当笑声掩埋过伤痛的时候,当欢乐轻抚过心间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晓蝶生命的最后时刻,其实已经悄然而至。

晓蝶第一次晕倒了。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木汗向母亲坦白了晓蝶的真实情况,说他需要一些钱,当然也承认了之前的谎言。奇怪的是,母亲并没有责怪木汗,因为她也是虔诚的信徒,她的信仰告诉她在能力范围内应该帮助别人。

第二天,木汗就收到了母亲汇来的钱。

但这些远远不够,木汗就在学校搞了一次捐款,他甚至在“主麻”那天,在东大寺门口动员信徒们为晓蝶捐款。当然,这一切,他是不会让晓蝶知道的。

木汗见这一学期他们没有晚自习,于是又跑到青山的撒拉尔餐馆里打工——串羊肉串,刚好是晚上的事。

有一天晚上,木汗一边串着羊肉串,一边欣喜地告诉青山,说晓蝶从医院回来了,明天起他又可以去找她了,就像之前那样。

青山听了,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木汗,而心情却很复杂,一方面为晓蝶找到一个忠实的陪伴者而高兴,同时又为木汗“陷入”太深而担忧。

“一个月了,你的工钱还是让我匿名转交给她哥哥吗?”青山问道。

木汗停下了手上的活,思索了一下后说道:

“给我五百!剩下的还是一样……”

第二天,木汗去胜利路的电子广场,买了那个他看了很久的礼物。

见到晓蝶的时候,木汗有些惊讶。晓蝶的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已经不能用水灵来形容她了,但她依旧在笑。

晓蝶的笑是没有一点杂质的,干净而温暖。阳台上,她手里摆弄着一片枫叶。

“木汗哥,民大有枫树吗?我想去采枫叶。”

“采它做什么呢?”

“可以送亲人、朋友啊,也有恋人用它当做定情信物。”

“不会吧?一片树叶怎么能当信物呢?”

木汗虽然这样说,但在心里其实相信晓蝶说的,因为那个年代的人活得比较单纯,容易相信一切。

“能啊!信物只是个形式,重要的是彼此承诺于心。”

承诺于心,说得多好啊!木汗听着重重地点着头。

“等到了深秋,我带你去采枫叶。”

“好啊好啊……”晓蝶说着脸上却没了笑容,眼神也变得忧郁。因为她……也许……

晓蝶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深秋——那个枫叶翩翩起舞的时节。她只是想到自己已经开始频繁地晕倒了,时常感到疲惫无力。只是这些,她从没有跟木汗说过——她不想让木汗知道这些,因为,木汗知道后也许会难过。

“送给你。”木汗说着把那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递到了晓蝶眼前。

晓蝶很惊讶:“是什么?”

“打开看啊!嘿嘿。”木汗得意地笑。

晓蝶拆开盒子,眼前一亮:“MP3诶!很贵的。”晓蝶万分惊喜,“这……以前我们班只有两个同学才有。”

木汗看着晓蝶笑得很灿烂,他也很开心。

7

枫树的叶子已经是火红的一片了,它有着血一样的颜色,像季节走过时留下的伤痕。

晓蝶已经越来越疲惫了,只能安静地坐在阳台上。阳光下,她听着MP3里的音乐,静静地等待着。

MP3里有百余首歌曲,奇怪的是,晓蝶唯独喜欢那首日语歌《哈纳》。晓蝶几经追问,说想看歌词,可惜木汗当时没有找到,何况那是一首日语歌。

那天,晓蝶的妈妈从医生那里回来后,她无力地瘫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禁不住滑落眼泪,她知道医院已经放弃了治疗。

多么残忍的决定,多么无奈的接受。

那些天,晓蝶的妈妈总在厨房或是卫生间里悄悄落泪,有时也会燃香祷告,尽管她并不信仰宗教。

晓蝶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令她惶恐中又异常平静。

仲秋,雨后天晴,细雨带走了燥热,留下高原特有的清爽空气。

那天,晓蝶突然要木汗带她去南山植物园。

木汗看着晓蝶纯净而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忍回绝,尽管现在的晓蝶绝不适合爬山,但他还是在矛盾中说服了自己。

一路上,晓蝶很兴奋,仿佛完全摆脱了附在她身上的病魔。她采摘着野花,像穿梭在花间的蜜蜂,像飞舞在林间的燕子,将笑声一路放飞……

南山有一部分路比较崎岖,木汗就背着晓蝶走过。爬过了那座高高的山坡,植物园终于到了。

“你喜欢这些……?”木汗指着眼前广阔的丛林问道。

“我不是来看它们的。嘿嘿!暂时保密。不过我们还得再走一段才到。”

晓蝶喘了口气,有些俏皮地笑着,然后拉着木汗往西走去。

到达西边山峰时,木汗这才发现不远处是一座蹦极塔,原来这里是蹦极的地方。山崖底下是一条湖,远处是一望无际的丛林。

“你要玩这个?”木汗问完就自我否定,“怎么可能?”endprint

“我是来看的,我喜欢看那些飞翔的人。”晓蝶说着向木汗走过去,然后附在他的耳旁,“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很喜欢蹦极的。我觉得那是一种超越,无法言说的美……”

晓蝶沉浸在她的幻想中,木汗没有打扰她。只是,他很疑惑,蹦极真的会是一种超越吗?

那会是怎样的境界呢?

只是病魔,永远都不可能让晓蝶完成这样的理想,哪怕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次飞翔。

夕阳下的一切都像是被柔光处理过的,温暖而美丽。

木汗和晓蝶等了很久、很久,却没有等到一个来蹦极的人。晓蝶的眼神飘过一丝失望,她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木汗看到失落的晓蝶,他的心也难受了。他忽然决定帮晓蝶实现她的愿望,亦或是理想。

“晓蝶,送你一个礼物,但要闭上眼睛。”

晓蝶认真地闭着眼睛,是一种幸福的等待!

木汗走到前方的蹦极塔,工作人员很快给他系好了绳索。他长长地舒一口气,站到跳板上,对着晓蝶大声喊:

“晓蝶,你看……这个礼物可以吗?”

晓蝶睁开眼睛,看到木汗直立在跳板上。她真的很惊喜,她也真的害怕,但没有阻止木汗。

那一刻,晓蝶看着木汗,眼眶里涌动着温暖的液体。她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仿佛飞翔和超越就要在自己的心中进行。

朦胧中,晓蝶看到木汗摊开双手,紧闭双眼,似是在默念着什么。

突然,木汗展开双臂,直身倾倒,“一泻千里”。同时,晓蝶眼眶中打转了许久的眼泪夺眶溢出。

——身体自由落体的瞬间,木汗明白了晓蝶所说的飞翔和超越。是的,这应该是一种飞翔,也应该是一种超越。那一刻,无数的念头和画面闪过他的脑海,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只是他已经不能确定那是谁的脸了,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自晓蝶闯入他的世界后,苏菲已经在他心里越来越模糊了。

8

依然在阳台上,晓蝶见妈妈径直向自己走过来,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晓蝶,原谅妈妈说的狠,你们是不可能的。妈妈也喜欢木汗,但是……”

“……”晓蝶沉重的心情无法言说。

“所以,还是……”

“我知道。”晓蝶没等妈妈说完打断道。

随后的日子里,晓蝶悄悄躲了起来,再也没有见木汗。她和妈妈商量好了,不想让木汗看到她生命的终点,或者她走向终点的痕迹。

晓蝶的妈妈同意了女儿的决定。

此后,木汗来找晓蝶时,阿姨就谎称晓蝶在医院治疗。

后来,阿姨狠心锁上了大门,让熟悉的敲门声渐渐隐没于心碎中。只是晓蝶有时候狠不下心,要不是她母亲制止,好多次她都想过去打开那扇锁了的门。

那时候,木汗尽管想到过有一天晓蝶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但他没有想过会有多快。

每天下午,木汗依旧会跑过来敲门。每当这时,晓蝶就在房间里无声流泪。

有一次,阿姨有些狠心:

“你不用每天都过来问,晓蝶回来了,我会给你打电话。”

木汗很失落:“知道了。”

晓蝶在房间里听着木汗熟悉的声音,内心的疼痛超过了病痛——她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哪怕是最后一次。可是,她也深深地明白,自己终究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即使告诉他真相又能挽回什么呢?

于是,一次次,晓蝶总是狠心不肯出来相见。木汗对她的好,令她觉得那是上天对她最好的补偿,使她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了却了一桩心愿。

9

等待的日子里,晓蝶妈妈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打过来,而木汗不厌其烦地继续着重复的等待。

那样的日子,平静似水。

只是有一天,木汗得知他们班统一去苏州实习两月的消息。忽然,他就慌了。

想起他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晓蝶了,心里有些不安。他甚至跑去找辅导员,说自己可否不去?

临行最后一天,电话依然没有响起。

木汗看着宿舍的电话机陷入了沉思。许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就往曉蝶家跑。

天快黑了,月亮已经升起在头顶,犹如白玉盘。

看到阿姨的表情,木汗就知道晓蝶还没有回来。

“阿姨,我明天要去苏州实习了,本想见见晓蝶……”木汗说着就停顿了,他知道是同样的结果。

阿姨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却突然问道:

“‘你们是不是不能和‘我们通婚?”

木汗一下子懂了阿姨的话,她指的是两个民族或者两个信仰之间的人可否通婚。

木汗没有回答,感觉自己被这个问题一下子推向了黑暗的深渊,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如果晓蝶没有生病……”

阿姨的话被晓蝶突然的出现给打断了。晓蝶梦一样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木汗,眼光里充满了温柔和美丽。

木汗惊喜地跑过去。

“晓蝶!你回来了?”

此时的晓蝶戴着口罩,木汗虽看不到她的脸,却能听见她的笑。

“木汗哥,”晓蝶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你明天就要走吗?”

木汗低下了头,以无声回答。

晓蝶见状,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笑着说:

“其实,正好我和妈妈明天也要离开,我们去北京呢,那里有个免费治疗项目……”

晓蝶的妈妈听着女儿编造的谎言,默然转身进屋,无声地关上了门。她听着女儿的笑声,不敢放声哭泣,只好让眼泪无声滚落。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木汗竟比晓蝶还高兴,“北京的医院很厉害,这下一定会治好的。”

晓蝶依旧笑着,但眼光里总有一丝深深的哀伤。

木汗许多祝福的言语,开始在晓蝶心中慢慢消散,她开始听不见他的话……只好坚强地点着头,没有掉眼泪。

当木汗离开,关上那扇熟悉的大门时,晓蝶追下去,紧紧地握住大门的把手,但却没有打开。

昏暗的灯光下,晓蝶对着门深深地哭泣,哭泣。

10

木汗回来的时候,高原的西宁城已经进入了冬季,枫树已经掉光了它的叶片,只留下清晰的枝干。

只是,这个季节忽然有雨飘落,细小的雨点,从天而撒。

木汗不敢相信阿姨说的,不愿相信晓蝶真的走了。没有哭声,他只是久久地坐在晓蝶房间的地板上。

他看到晓蝶洁白的墙上挂着零碎的照片,都是他给晓蝶拍的。照片上的晓蝶笑得灿烂奔放,犹如盛开的鲜花。他甚至看到玻璃窗上粘贴的几片枫叶,像血一样的红,顷刻间就令他双眼朦胧……

那是,木汗走后,晓蝶独自去民大采的枫叶,然后贴在了她的玻璃上。也许,那就是她说的信物吧!

晓蝶就像飘零的枫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木汗禁不住会想,不知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她是否感受到了梦寐以求的飞翔?

木汗不会知道的是,早在植物园、在木汗纵身一跃的那一瞬,晓蝶其实已经找到了飞翔的感觉,完成了她的使命,一种超越生命的意义。

房间里弥漫着晓蝶熟悉的味道,充溢木汗脑海的全是晓蝶的脸庞,还有她的笑声。

一种钻心的疼痛,袭击着木汗的内心。

那一天,雨细小的颗粒,轻轻地飘落在大地——润物细无声,却成了一种无言的伤害。

木汗在晓蝶的房间里沉默了一天,直到黄昏。走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放在了晓蝶的床头。

纸上抄下的正是那首晓蝶曾经最喜欢的歌曲《哈纳》的中文歌词。

河水在流,你要流向哪里

人也在流,你将流向何方

在那流淌停止的地方

会有鲜花,美丽的花,在为你迎风开放

哭泣吧!又或者笑吧!

会有一天,终会有一天

你也会像鲜花般怒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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