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中的挣扎者
——再论“多余的”达吉亚娜形象

2018-03-07 01:40郭亚坤大同大学大同师范分校中文系山西大同037039
文化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奥涅金内心爱情

郭亚坤(大同大学大同师范分校中文系,山西 大同 037039)

伟大的俄罗斯民族诗人普希金,用长达八年的时间为世界文坛贡献了一部经典的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作品用凝练而饱含激情的诗歌语言,展现了19世纪俄国广阔的社会生活图景,为一代代读者叙述了一段简单又意味无穷的爱情悲剧。

该诗体小说讲述了一个戏剧性的爱情故事,塑造了两个既相似又不同的文学典型人物形象:作为俄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多余人”形象代表的贵族青年奥涅金和具有俄罗斯理想女性形象之称的达吉亚娜。作品中,达吉雅娜是诗人“忠实的理想”,奥涅金则是他“古怪的伴侣”。诗人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感受的一切交给了奥涅金,让他成为厌恶时代、否定一切,却被贵族身份所拖累的“多余人”的典型。

一、独特不代表不多余

提到“多余人”时,总被他们孤傲与冷漠的外表、自私软弱的内心所萦绕。游离在周围环境中的这群人,总是身处迷途,试图突破,但均以失败告终,并在痛苦的迷途中继续挣扎着。奥涅金所经历的生活轨迹就是不断地“离开—归来—再离开—再归来”,生活场景也从俄国上流社会到俄国乡间,之后经过短暂的旅程再回归到上流社会。可怜的奥涅金仿佛被命运之神所诅咒,永远在生活的怪圈中挣扎着,渴望改变、试图改变,又无从改变,无奈地从起点出发又回归到起点。达吉亚娜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由乡村少女变成贵妇的达吉亚娜,生活环境也由沉闷凋敝的乡村变成了繁华喧闹的上流贵族社会,失恋的打击、环境的变化并没有抹去她的“忧郁”,她一如既往地厌倦着周围的生活。在“一片拥挤、闷热、骚动、音乐震耳欲聋、灯烛辉煌”的莫斯科夜空里,达吉亚娜像一轮“雍容的月亮”,在耀眼的星空中“独具辉光”。她随丈夫出入于厌烦的交际舞会,却不显冷淡、慌张,“一切都淳朴而安详”,这种“坦然的美”是她高贵天性的外露,是她独特气质的显现。此时的忧郁已经由外在的沉思被道德转化成内心的孤独,强大的社会环境逼迫着达吉亚娜将内心的渴望与现实的需要分离开来,当她被带到莫斯科未婚妻市场时,她已经完成了情感上灵与肉的分离。对奥涅金的爱情没有把达吉亚娜从压抑的环境中解救出来,而对道德婚姻殉葬式的自我牺牲更不可能带走忧郁的困扰,她在迷途中苦苦挣扎。

在奥涅金和达吉亚娜的身上,人们能感觉到一种所谓多余但高贵的气质,他们清醒地在浊世中苦苦寻觅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在同客观环境不断挣扎与撕扯之中,渴望挣脱却又不得不依存,总是同流却不合污。作为男性的奥涅金,他的“忧郁”是外化的,充满了力量之美,“它透着空虚、浮躁和烦闷,像一座看似沉闷实则活跃的火山,总在寻找喷发的出口”[1];作为女性的达吉亚娜,她的“忧郁”是内化的、被动的,像涓涓的溪流一样舒缓地、静静地渗透到灵魂深处。奥涅金用冷漠与自私向不满的社会发出挑战,而达吉亚娜用传统的道德来捍卫内心的高尚。独特的气质使他们游离于生活和社会环境的边缘,两颗孤傲忧郁的心被多余地搁置在人生的迷途中。

二、爱情曾给予达吉亚娜希望

小说中关于两次爱情的描述可谓充满了戏剧色彩,而爱情也成为了诗人展现男女主人公探索个体生存意义的承载体。奥涅金从冷漠地拒绝爱情到孩童般地追求爱情,达吉亚娜从热情大胆地表达爱情到悲痛地拒绝爱情,都说明爱情曾给予他们希望,让他们在孤独空虚的探寻中试图抓住生活里的唯一一丝亮光,来实现对自我的救赎。

两次爱情产生的根基是相同的,各自的忧郁气质,彼此渴望他者对自我的救赎期盼成为了爱情产生的土壤。在产生爱时,他们都被不可挣脱的客观环境、忧郁孤独的内心世界所困扰。乡间少女很久以来都被柔情和苦痛的幻想燃烧着,希望遇见一个多情善感的知音,就在这时孤傲、狂妄、忧郁的奥涅金出现,她的爱情像一粒落在土里的种子,在春风的滋润下生根、发芽。她坚信,自己焦急盼望着的“那么一个人”已经出现,他理解她内心的苦闷,他一定会接受她纯真的爱情,带给她真正的幸福。此时的奥涅金对于达吉亚娜而言,是航行中的舵手,是通向幸福的阶梯。经历了背弃爱情、埋葬友情的奥涅金,试图用逃离来实现自我放逐。在外漫无目的地浪游一圈后,带着一颗疲惫苍老的心,在厌倦与忧郁的陪伴下,像一个“可悲的狂夫”“撒旦般的怪物”,回到了上流社会的怀抱中。此时的奥涅金在彻底绝望的怪圈中选择沉沦,只有存在,没有感受,在污浊的世界中随波逐流地过活。当娴雅高贵的达吉亚娜再次出现在奥涅金面前时,昔日曾给他留下感伤、沉默、孤独印象的独特女孩,曾用热情似火的爱情唤醒他一分钟对于真挚感情的纯真女孩,就像一剂强心针一般,让他本已经绝望而死去的内心被爱情的火苗再次点燃,虽然只是星星点点,但在黑暗的迷途中足以唤起生的希望。于是他“时而悲苦、时而优美”地幻想着,变得躁动不安、郁郁不乐,热烈地盼望着爱情对他的眷顾。

两次爱情虽然在时间上发生了错位,但他们都经历了思念与等待的痛苦折磨,并大胆地采用书信向对方表达爱意。天真纯洁的达吉亚娜在信中表达了对奥涅金的爱之深、爱之坚定,如果奥涅金没有出现,少女那颗幼稚的心会慢慢平静,找到一个称心的伴侣,在平淡的婚姻生活中,“成为一个忠实的妻子,一个善良的母亲”。而奥涅金的出现,让她那颗企盼爱情的心激动不已,仿佛在枯燥庸俗的生活中看到一种别样幸福的曙光,于是她坚定地知道奥涅金理解她的忧郁与痛苦,坚定地认为奥涅金是上帝派来拯救她的英雄,“用惟有你的双眼把我的心头的希望复活”。在焦急的等待中,她“苍白得像个幽灵”,充满痛苦的内心早已预示着悲惨的结局,但她仍做着渺茫的梦。达吉亚娜的爱情宣言是她试图改变命运的大胆尝试,是她勇敢地质疑传统生活、传统爱情的宣战书,这种义无反顾的像暴风雨般的叛逆精神,展现了她高贵的天性,更丰富了她的性格内涵。

别林斯基谈到达吉亚娜时曾说:“达吉亚娜是一个特殊的造物,有着深刻的善于爱的、热情的天性。爱情在她会是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也会是最大的灾难,毫无任何调和的折中可言。”[2]爱情曾给予少女达吉亚娜实现自我价值的最大希望,但同时也彻底剥夺了她追求灵肉、和谐完美婚姻生活的权利。成为将军夫人的达吉亚娜虽然保持着纯洁高贵的天性,但爱情的痛苦和婚姻的无奈使她在道德中求得了新的平衡,她俨然像波伏娃《第二性》中描写的圣母一般:“基督之母的面部被光轮环绕。她是罪人夏娃的反面,她踩死了脚下的蛇。”[3]只是当那条诱人的蛇再次出现时,“圣母”的内心似乎失去了平静,“她面色苍白”地品尝着这段迟来的爱情,泪水像小河般静静流下;望着昔日爱人“病容的、黯淡的两眼”,久别的“梦幻”在身上苏醒。此时的达吉亚娜也会像当年的奥涅金一样有瞬间的感动,但对婚姻忠诚的道德观像一张坚不可摧的网将她牢牢罩住。优雅高贵的上流生活无法驱散内心的忧郁与绝望,接受奥涅金的爱情,成为生活放荡的贵妇人,又有悖于她纯洁的天性。在爱情与道德的矛盾纠结中,达吉亚娜选择了妥协,选择了埋葬爱情而用道德作为生命的支撑,这种“自我牺牲并非是高尚的精神,它是一种死亡的表现”[4],是一种自我否定的死亡。达吉亚娜用自我牺牲换得了诗人笔下“俄罗斯灵魂”的美名,在痛苦与无奈中,她将自己的爱情理想埋葬,拒绝了爱情对自我的救赎,也拒绝了作为他者对奥涅金的救赎。

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力负担的多余者,如何去担当拯救他人的重任?一个还没有真正生活过的人,如何去开始真正的生活?自我的卑微与他者的软弱使“那有权享受幸福,过上一种有价值的生活的主人公们都不得不陷入到完全的孤独中,生活连同它的一切赏赐都抛弃了他们”。[5]

三、结语

歌德曾说:“人在迷途中努力,终会寻着他的正道。”活在普希金笔下的那些“多余的”人们,总是在各自的旅途中试图通过外界的力量来实现人生的价值,在苦苦寻觅中又将自我与外界割裂,将希望寄托在别处、远方。置身于“众人皆醉”的客观环境中,这些“多余的”人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忧郁成为他们性格的核心,他们试图挣脱人生怪圈的束缚,却徒劳又无奈地被生活所征服,他们就这样在来不及感受就已逝去的青春中多余地挣扎着、急匆匆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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