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明及其《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述评

孙雪峰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18）

1 家世生平

伦明，字哲如，生于清光绪四年（1878年），卒于1944年，世居广东东莞溪乡望牛墩，其出身，称之以“书香门第”绝不为过。伦明祖父伦梦麟，为东莞的武秀才。伦明父亲伦常（1834—1889年），为咸丰十一年（1861年）辛酉科乡试举人，授陕西知县，因寡母年老，呈请改临近家乡之福建知县，母殁后，又改江西知县，任职崇仁县，因才华颇得江西巡抚潘伟如青睐。伦常严于课读，夙喜藏书，其育有四子：伦迈、字静如，伦明、字哲如，伦叙、字达如，伦绰、字绰如，并其侄伦鉴、字淡如，因学识功名，在东莞当地曾有“望溪五鱼（如）”的美誉。

伦明幼年起便翻阅群书、博涉经史，毕生与书结缘。伦明20岁时入县学，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中庚子辛丑并科乡试举人。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入京师大学堂速成科师范馆习英文，后升入优级师范科，并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毕业。伦明曾因举人而分发广西候补知县，未仕，京师大学堂毕业后，返回两广地区先后任广东模范高等小学校长、广西浔州中学堂校长、两广高等师范学堂教员和两广方言学堂教务长。宣统二年（1910年），入两广总督张鸣岐幕，直至辛亥革命爆发为止。民国元年（1912年），伦明出任广东视学官一职。

伦明曾执弟子礼，拜康有为为师，康有为、梁启超二人在广州讲学时，因常去听讲而受其二人影响较深，积极投身维新活动，在辛亥革命前后，加入过新派政党，作为公民党党员，主办过公民党的党报《时敏报》。

民国四年（1915年），伦明迁居北京，自此20余年间，主要活动于北方地区，先后任参议院秘书、道清铁路秘书长（河南）、国民政府故宫博物院管理委员会干事、奉天通志馆协修（沈阳）、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研究员等职，期间亦多次担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民国学院等校的文科教授。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伦明返家乡扫墓，旋即发生“七七”事变，因交通不便，乃留粤任广东省立图书馆副馆长兼岭南大学教授。侵华日军攻陷广州后，返回故乡望牛墩，欲往香港任教，未得成行。

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病卒。

2010年9月，东莞市政府发文，颁发了名人档案认定证书，正式确定伦明为东莞市名人档案库名人。

2 学术成就

2.1 矢志不移，续修《四库全书》

乾隆年间纂修的《四库全书》，学界历来多有质疑意见，谓其所收内容偏狭不全且讹误之处颇多，尤以修成之后大量新书问世却未纳入其中，因此晚清至民国多有校补、续修之声，其中伦明呼声堪称最高者之一。他认为《四库全书》收书时“忌讳太多，搜采未尽，进退失当”，修书时“挟掊击之私、则弃所不当弃，惮考证之博、则遗所不当遗”，甚至说“自乾隆朝命儒臣纂四库书，撰提要，裒然大观矣，由今视之，皆糟粕耳”。因此，“四库全书宜校、宜补、宜续，而续最要，且最难。”作为一名藏书家，伦明把自己藏书所名之为“续书楼”，并在民国十年（1920年），辞去北京大学国学研究所诗词教授一职闭门读书专为续修《四库全书》做准备，其矢志续修《四库全书》可见一斑。

民国十四年（1925年），时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章士钊计划影印《四库全书》，伦明立即响应，在报纸上撰发《续修四库全书刍议》一文，建议应以续修代替影印，并且详尽论述了如何搜集、审定与纂修。可惜的是这次影印计划又因时局之变、江浙战事之起、清室善后委员会的反对及章士钊辞去教育总长一职等原因而再次告吹。但《续修四库全书刍议》却经由《国学月刊》和《中华图书馆学会会报》两度重发，可见其主张在当时学界颇为受到重视。

民国十六年（1927年），梁启超在清华大学成立国学院，希望通过修书为国学院的发展奠定基础，曾打算续修《四库全书》。梁启超授伦明聘书，以提供资助金等方式委伦明以续修重任，伦明曾为此欣喜非常，但却因民国十八年（1929年）初梁启超的病逝，这次续修之事也以告吹而终。

民国十七年（1928年）秋，奉天政府欲以地方之力承印沈阳故宫文溯阁所藏之《四库全书》，邀伦明赴东北协助此事。中央政府此时也以提出筹印《四库全书》的计划为由，要求东北当局停止印行计划，而东北当局以筹备完毕为由坚持印行，并请伦明辑续修总目达万余种。虽经伦明奔赴南京居中斡旋，但东北当局仍态度坚决，志在必印，并允诺一旦印成，则赠予伦明一部。此时，虽东北当局与中央政府僵持不下，但对伦明而言，却不啻为舒展平生之志的大好机会。非常可惜的是，主持此项工作的杨宇霆于1929年初遇刺身亡，后继无人留心于此，这次续修机会又一次告吹了。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南京中央图书馆筹备处负责人蒋复璁在赴北京调查并与上海商务印书馆协商后呈递准选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未刊珍本，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度激起学界的强烈反馈，一时学界名流蔡元培、叶恭绰、张元济等纷纷响应，各大报纸专题征文、辟专刊报道，而伦明也不失时机在天津《国闻周报》发表《拟印四库全书之管见》一文，不论影印之是非，而是独辟蹊径地就实际操作层面的选本、用纸、工费、装订、成书尺寸、价格、发行等做了仔细的研究。后国民政府教育部决议将《四库全书》未曾付印者及珍本共近千种进行影印，虽因抗战爆发而中途终止，但已印成《四库全书未刊珍本初集》共231种、1960册。伦明毕生心向往之的四库影印一事总算有了实际的进展，其亦聊可心安了。

2.2 专注目录校雠，续修《四库全书提要》。

因家学的影响，伦明自幼便嗜书如命，手不离卷，素有“书痴”之称。自幼及长，广泛涉猎不辍，经眼的古今图书不计其数，其藏书号称百万，但是却有“胸中之目录竟十倍于眼中之目录”的说法。这也跟他治学严谨的态度和注重学术积累的治学习惯有关，伦明始终认为“文辞之学须通经史，不然学问则无根底”。在伦明读书治学过程中，一旦获得某书，他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根据胸中所学或者所藏版本进行校对，辨明讹误。从今天所能见到的伦明传世藏书看，其藏书从不钤印，但却在书页之上遍布著录和批校，正是由于这种日积月累的搜集考证，最终才令伦明成为一代博通古今版本目录的大家。遗憾的是，伦明毕生投入大量精力在搜访佚书和校勘版本上，在版本学、目录学、诗词学各方面颇有造诣，但是其大量的抄书、校书、著述手稿等却积存于家，未曾制版付印，卒后亦无人为之整理，以至散乱遗失。其胸中万千学问随人而逝，后人既无以窥其学术全貌，亦无法汲取更多成果，实在可惜。

所幸伦明尚有部分文稿、诗集存世，其对于《四库全书提要》的续修，既是呼应其续修《四库全书》的主张，又是他对古籍版本目录学的重要贡献之一。在其续修《四库全书》的志向屡屡受挫时，他并没有停止目录版本方面的提要著录。其中，经部尚书类部分文稿就以《续书楼读书记》为题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发表在《燕京学报》上，共收入提要13篇。民国十四年（1925年），因退还的部分庚子赔款而由日本人主导的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成立，其下设的人文社科研究所，即以续修《四库全书提要》作为主要任务之一，伦明亦被聘为该会研究员之一，在全部60类中，参与撰著达11类，但具体篇目尚未有明确统计数字，按《伦明生平》作者统记，则至少在1000篇上下、45万字左右。

3 藏书事业和《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

伦明幼年时，即节省其父所给银钱，按月托县衙差役从省城代购图书而从不问书价之高低，后来至京师大学堂学习期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为其藏书之滥觞。因义和团“拳乱”及八国联军侵华，王公贵胄家散出的藏书颇多，期间伦明流连于琉璃厂与隆福寺一带的书肆之中，“目不暇给，每暮，必载书满车回寓”，这称得上是伦明藏书的基础。及至回广东任职期间，又恰逢“南海孔氏三十三万卷楼书初散出，而鹤山易氏、番禹何氏、钱塘汪氏（官于粤者）所藏亦散”，伦明遂得以“择而购之”，这是伦明第二批较大的藏书。辛亥年间再至北京，“九月间，武昌事起”，于是欲售之书“纷纷愿贬价售”，伦明乃向同乡借债购得大量藏书，这是他第三批较大的图书。民国四年（1915年），伦明“决心弃乡土”，迁居北京，之后20年，长居北京的伦明更是使购书常态化，日积月累，藏书丰硕，终成数百万卷（孙殿起语）之蔚为大观。可惜的是伦明藏书没有书目刊行于世，加之散佚、损坏也不在少数，今天想要统计他准确的藏书量，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仅可从其或捐或售入公立图书馆的部分藏书管窥其貌。

既身为藏书家，并因叶昌炽《藏书纪事诗》之影响，以及对“藏家之易聚易散”的担忧，伦明撰写了为后人称道的《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全书共列155条，记收藏书家150人，附录28人，也采用叶昌炽每一藏书家各赋一诗，兼以若干文字。其所长在于：其一，诗中所述，不仅局限于私人藏书家，更因时局变化，于公家藏书及市估书商亦有收录；其二，伦明交游既广，且数十年间亲至南北各地，耳闻目睹的，都是一些真切的藏书人、藏书事，则其所述往往鲜活可感。其所短主要在于：体例较之叶昌炽《藏书纪事诗》，略显严谨不足，兴之所至，随笔而书，不若叶氏著书时考求诸典、力求完整。毋庸置言的是，叶昌炽所著《藏书纪事诗》影响了伦明撰作《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那么，后者对较晚成书的《续藏书记事诗》（吴则虞）和《续补藏书记事诗》（王謇）则不能说没有影响，尤其是王謇的《续补藏书记事诗》，直接说明“拙诗之作，盖由先生启之也。”并专为伦明作诗一首，云：藏书盈库兼仓富，续补可嗣四库书。安得群儒策群力，提要远追逊代初。以诗总结了伦明搜书、藏书、校书、续书、论书而与书结缘、浮沉书海的一生。

参考文献

[1]东莞图书馆.伦明全集一[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

[2]苏精.近代藏书三十家（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9.

[3]伦明.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附校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