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小世界，温柔而坦荡

文/三秋树

她不求桃李满天下，只愿每一个经过她的孩子，都因爱而善良，因公平而豁达，长成一个坦荡荡的大人。

近日，宁波华天小学老师王悦微成了冬天里的一束光，她“作恶就该被惩罚，善良就应被保护”的言论，成为一个又一个关于教育的负面新闻中一涧清流。很多人在她微博评论说：“真希望做你的学生，被你那样地教育过，影响过。”

为师14年，王悦微说，她就想踏踏实实地做一个点灯的人。

作恶就应该被惩罚，善良就应被保护

2017年11月14日，有个学生举报另一名学生私自带巧克力上学并骂人。作为班主任，王悦微叫来两人一问究竟。被举报的同学喊着：“因为他威胁我！他让我把巧克力送给他吃，他就不告诉老师。我没给他，他就把我告了，还来笑话我！”王悦微对他说：“你带巧克力上学，是不对。”然后，对那个举报的学生严厉地说，“你以向老师打报告来威胁同学，问人家要好处，更可耻。”最后，她让举报者看着对方把巧克力吃掉，还要举报者写道歉信,为对方做十件事。

在当日的微博里，王悦微还原了事情的经过，并这样写道：“真的非常可恶，不仅威胁勒索同学，告状时还专挑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讲，扭曲事实，即使是被同学供出真相后，还想抵赖，被我一顿训斥。”这条微博迅速发酵，成为当天的热搜。

“我喜欢公平公正的生活，虽然渺小如我，改变不了世界，但我可以在我的班级里营造这样一个小小的世界：作恶就要被惩罚，善良就应该被保护，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受过欺负的瑟缩和委屈，每个人的心都是光明的，每个人的灵魂都是自由的。”

于王悦微而言，教室是她的阵地，也是她的道场。她至今犹记得那个叫小波的学生，是她当班主任后接手的一个成绩很差的孩子。小波接连考了一个学期的不及格，王悦微用尽了办法——发小奖状鼓励、单独约谈、减免作业、放低考试要求……可他一拿到试卷，依然发呆或玩手指，简直看不到胜利的曙光。王悦微想，他大概就想混到毕业吧？她在最愤怒的时候，就想：随他去吧，无药可救了。

那时，王悦微已怀孕，在预产期前一周请假回家休息。有天傍晚，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原来是小波。他结结巴巴地向老师问好，在即将挂上电话时，他突然飞快地说：“王老师我想你！”说完电话就挂断了。王悦微在又诧异又高兴之后，惭愧不已——孩子的心如同一潭纯净的湖水，我平日对他的斥责，他并不认为我不够耐心，而是难过又愧疚地认为是自己太不乖才惹老师生气。他是这样毫无芥蒂地爱着我，仰仗着我，我却时常嫌弃他，想着如果没有他来参加考试，班里的平均分起码能提高一分多。相比之下，我多么世俗，多么功利。

哪个老师不喜欢既听话成绩又好的学生呢？小波的这次来电，随着自己孩子的诞生，使得王悦微的内心发生了巨变。

认真倾听，温柔以待

2012年，王悦微开通了微博“我们1班”，点点滴滴记录着发生在教室里的事。方寸之间，有着人世间最真实的爱与欢乐。

体育课上，男孩们面对一系列的高难度动作，纷纷打退堂鼓，路过的校长豪情大发，要给大家做个示范。于是，孩子们在作文里这样写道：“校长也一把老骨头了，可他灵活地长吸一口气，跪在垫子上，像一尊老佛。突然，他将双脚一踮，腹部一收，一提臂，身体腾空而起，像一位自由落体的勇士……”生趣盎然的文字让王悦微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样的快乐，她说自己有幸在场。

许多忧伤，作为老师，如果用心，虽然不能解决，却可以治愈。一天，王悦微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小甜突然跑进来，抱着她大哭。王悦微从小甜的周记里了解到，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面对这样一个细腻敏感又早熟的小孩，王悦微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她无力改变一个孩子的家庭之变，只能用另一种温暖去覆盖那些难过。最后，虽然小甜的爸妈离婚了，可小甜并没有因此而消沉，相反，她积极地帮助别人，在学习上更加用心。她说她终于明白自己能够做的就是管理好自己。

当小甜跟王悦微说这句话时，王悦微没有忍住眼泪。她说：“少年之心，在最初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犹如刚探头的小荷，蓬勃又脆弱。我多么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大人，都能认真倾听他们，温柔地对待他们。这样，当少年长大以后，他们才能成为更好的大人，而不是一个心肠坚硬、对美好和苦难都无动于衷的人。”

教室不仅仅是知识的殿堂，更是孩子们成长的土壤。王悦微越来越被师者的重大使命感、成就感所激荡。她不求桃李满天下，只愿每一个经过她的孩子，都因爱而善良，因公平而豁达，长成一个坦荡荡的大人。

教室是知识的殿堂，也是修行的道场

14年，流水的学生，不变的王悦微，但她说，孩子给她的教育改变她至深。

一名叫小雅的学生跟王悦微说：“长大后，我想做个不好也不坏的人。那些整天坐飞机飞来飞去到处去讲话的人，是生活很好的人，但我觉得他们太累了。我想做个中等的人，就像我爸爸那样的人。”她爸爸是中学美术老师，安静而内秀，小雅的理想是做一个雕塑家。小聪默写从来都不及格，记性坏到总是记不住字，但他非常会做饭。小聪的妈妈开了一家小饭店，他5岁时就能独自进菜市场买菜，他说他的梦想是将来把妈妈的店开成连锁店。小宇成绩并不是特别好，但语言组织能力特别强，王悦微曾带他去电台做过一期节目，对着话筒，他滔滔不绝，时出妙语，令在场的主持人都赞赏不已。

这些孩子，在慢慢地影响着王悦微的思维。为什么要求每个孩子都成为重点大学学生呢？我们一直以为，考了95分还不够，前面还有100分，一定要做到第一，做到最好，才觉得将来有竞争的资历。我们却忘了，这个世界需要各色各样的人，既需要科学院院士，也需要商人；既需要建筑工人，也需要雕塑家。小雅曾用粉笔雕过两个花瓶，玲珑可爱。可惜因为是上课时偷偷在桌底下雕的，被老师毫不留情地没收扔掉了。她一定很心痛吧？如果老师愿意走过去，摸着她的脑袋表示欣赏，请她上课先收起来，课后再认真雕刻一个作品向全班展示，她会很高兴吧？

小桓患有鼻炎，经常拖着鼻涕。王悦微总是把他叫过来，给他擦鼻涕。在老师看来无心又自然的事，却可以让孩子高兴一整天。后来，小桓转学了，放假前他的母亲特地来学校，送给王悦微一双拖鞋。那是一双用毛线编织的拖鞋，针脚细密，鞋面上还有好看的图案。小桓母亲说，孩子在学校读书三年，她从来没给老师送过礼物，现在孩子要走了，她赶紧编了这双鞋子，感谢王悦微这几年对孩子的照顾，“请留下做个纪念吧。”

有时，在课堂上，王悦微也想流泪，尤其是给孩子们读绘本故事的时候。关于生死话题，他们一起读过《爷爷变成了幽灵》《獾的礼物》《长大做个好爷爷》等，王悦微常常读得喉咙哽住。课堂里静悄悄的，孩子们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她不得不清清嗓子继续念下去……每当此时，王悦微就会问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哪种职业如此有营养，养自己的心、孩子的心，也养社会的心。

王悦微常对自己说：“看啊，你做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是有价值的，他们能从你的课堂上成长为更好的人，能拥有更好的人生。”每当此时，她就没法不被这种激荡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