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元好问《鹧鸪天》词中的酒意象

2018-03-22 12:03高芝玲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元好问鹧鸪天

高芝玲

摘 要:元好问是金代文学大家,《鹧鸪天》是他最常用的一个词牌名,共有三十七阙之多。在《鹧鸪天》词中,酒的意象被广泛运用,并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如借酒消黍离之悲,以及追求隐居生活,对人生坎坷的哀叹。从《鹧鸪天》词的酒意象中,也可以看到元好问对于苏辛词风的继承,也是自己身世际遇的曲折呈现。

关键词:元好问 《鹧鸪天》 酒意象

元好问(1190 —1257),字裕之,号遗山,金代文学大家。元人脱脱主修的《金史·元好问传》评价其“蔚为一代宗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遗山集》谓“好问才雄学赡,金元之际屹然为文章大宗”,评价皆不可谓不高。元好问一生创作词近四百首,其中《鹧鸪天》是其中数量最多的一个词牌名,一共有三十七阕。《鹧鸪天》词大多为遗山晚年的作品,蕴含着其后半生的人生境遇与内心情感,酒的意象在其中被广泛运用。本文即以元好问《鹧鸪天》词中的酒意象为研究对象,希望能为元好问研究、宋金词研究添砖加瓦。

一、元好问《鹧鸪天》词中酒意象的内涵

在不同的语境、时期、历史背景下,元好问《鹧鸪天》词中的酒意象被赋予了各自不同的内涵。下面分而述之。

1.借酒消黍离之悲

尼采的酒神论提出,酒可以使得“主观的一切都化入了混然忘我之境”。词人作为对时代最为敏感的一个群体,其痛苦往往来自清醒的主观意识。在金亡的前几年,元好问对时局已经有了深深的忧虑。他的诗作对于金末的乱世多有抒写,“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三首),满怀悲愤的笔触在记录惨烈战争的同时,也饱含着元好问对家国的忧虑。金亡后,这种清醒使得词人的黍离之悲变得愈发浓烈,于是酒就成为了词人心中慰藉精神的良药。酒的存在使得山河破碎的痛苦暂时模糊,元好问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在《鹧鸪天·只近浮名不近情》中,他对这种借酒消愁的心理有了更加详细的阐发:

只近浮名不近情,且看不饮更何成。三杯渐觉纷华远,一斗都浇磊块平。醒复醉, 醉还醒。灵均憔悴可怜生。《离骚》读杀浑无味,好个诗家阮步兵。

这首词作于元好问侨居时期,刚刚结束了三年被羁管的生活,对故国的思念变得更加强烈。“三杯”两句,是醉后的真实情态,世事远离,郁结消散,这种心灵上的轻松与愉悦正是词人所要寻找的。下阕中的屈原与阮籍,分别象征着两种乱世中的人生态度:屈原是醒,阮籍是醉。屈原因醒而“憔悴”,词人在激愤中对此显然是不认同的,所以选择了阮籍的道路,试图在昏昏沉沉的醉酒中消解亡国之痛。

2.追求隐居生活

在中国传统语境中,饮酒象征着一种洒脱豪放的生活态度,再进一步,便是对出世的渴望。元好问的一生长期在出仕与隐居之间徘徊,在《鹧鸪天》词中,他由酒而生发出的隐逸思想大致可分为两种。

一是因金亡前的仕途不顺。元好问少有才名,但是在科举场上却屡经挫折。十六年科举生涯对元好问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即使在得中博学宏词科后,元好问得到的也只是诸如国史馆编修之类的低级职务,这明显与诗人“射虎南山”的理想是不符的。入世的道路受阻,词人便自然萌生了出世的想法。他自云“身外虚名一羽轻”,将功名视为身外之物,追求“诗酒风流属老成”(《鹧鸪天·身外虚名一羽轻》)般闲适的田园生活。但作为一名儒生,元好问心中入世的思想始终还是占据上风的。“篱边老却陶潜菊,一夜西风一夜寒”(《鹧鸪天·短发如霜久已拚》),字里行间难免流露出孤臣的凄清之意。这也就解释了元好问在出世与入世中摇摆不定的原因。

二是因金亡后的遗民思想。元好问对金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在流亡途中编纂《中州集》,表现出词人这一时期对金朝中原正统地位的认可。正因为如此,他金亡后便不再出仕。他自云:“墓头不要征西字,元是中原一布衣。”(《鹧鸪天·华表归来老令威》),将青年时代的目标全盘否定,甘愿做平民百姓,由此可见遗民思想对元好问的巨大影响。他将自己的隐居生活描写为“山院静,草堂宽。一壶浊酒两蒲团”(《鹧鸪天·抛却浮名恰到闲》),酒的意象在词中成为词人田园生活的调剂品,同时也成为词人旷达自任的象征。

3.对人生坎坷的哀叹

元好问历经金元两代,一生历经波折。他年少时曾跟随陵川大儒郝天挺学习,词句中常有“匹马明年西去,看君射虎南山”(《朝中措·醉来长铗为谁弹》)的豪情。然而词人科举失利,仕途也屡经挫折。金亡后,词人在山东聊城被羁管数年,生死掌握于他人之手。晚年的元好问历经多地辗转,五十岁那年终于回到了故鄉秀荣(今山西忻州)。前半生的经历使得词人心灰意冷,懒于宦情,自此不再出仕。

元好问一生历经坎坷,尤其是后半生四处漂泊的经历,使得词人在他晚年作品《鹧鸪天》词中提到的酒意象往往凝结着苦痛。“零落栖迟感兴多。酒杯直欲卷银河”(《鹧鸪天·零落栖迟感兴多》),“宿酒消来睡思清。梦中身世可怜生”(《鹧鸪天·宿酒消来睡思清》),这些“苦酒”代表着词人对自己坎坷一生的哀叹。虽然他自言“一斗都浇磊块平”,但是这种深切的身世之悲,大都是“无计可消除”的。

二、从《鹧鸪天》词看元好问对苏、辛词风的继承

“酒”“醉”是苏、辛词中常见的一个抒情意象,常常用以抒发词人的政治悲苦或豪情壮志。作为北方少数民族的后裔,元好问瓣香苏、辛,对豪放词风有所继承。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描写的是词人酒后的壮志豪情,虽不再年少,但是“又何妨”的反问依旧洋溢着“少年狂”的锐气。辛弃疾《贺新郎·拄杖重来约》“老我伤怀登临际,问何方、可以平哀乐。唯酒是,万金药”充满了对人生的感叹,人生苦短,世事纷繁,老来也只得将酒作为暂时逃避现实无穷烦恼的“万金药”。然而,酒醒时分又当如何,思及此处更添悲凉。

“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以后便到辛稼轩,此论亦然”,这是元好问对苏辛的评价,由此可见他对苏、辛词的接受程度。他崇尚“东坡体”,因而在意象上对东坡词也多有学习。他词中常见的意象,如“酒”“醉”“长安”“青山”等等,与苏、辛词是极为相近的。由于《鹧鸪天》词多为他晚年所作,所以“酒”意象更多地还是用于抒发心中的苦闷。如下面的这首《鹧鸪天·饮量平常发兴偏》:

饮量平常发兴偏,留连光景惜欢缘。悲慨慷人争和,醉墨淋漓自笑颠。

麟阁画,祖生鞭,拍浮多负酒家钱。老来事事消磨尽,只有尊前似少年。

词人晚年回望自己的一生,抒发了年华虚度、壮志未酬的感叹。上阕主要描写了词人现在的生活:饮酒、写诗、作文,看起来虽逍遥自在,然而末句“自笑颠”三字却不自觉地流露出自嘲之意。下阕的“麟阁画”与“祖生鞭”象征着元好问青年时建立功业的理想。然而当词人两鬓斑白之时,仍寸功未立,最终只得在酒中寻觅几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蕙风词话》曾评价元好问晚年词“蕃艳其外,醇至其内,极往复低徊、掩抑零乱之致。而其苦衷之万不得已,大都流露于不自知”,从这首词中可见一斑。

虽然《鹧鸪天》词少了几分元好问少年时的锐气,但是从零星的几句中还是可以窥得他生性中的豪气。“醉来独跨苍鸾去,太华峰高玉井寒”(《鹧鸪天·月窟秋清桂叶丹》),苍鸾、太华峰都与仙人有关。词人幻想自己醉后骑上神鸟,飞到仙人的处所。从现实写到虚幻,将神话与想象融为一体,形成了一个奇幻的境界。酒意象的加入使得词的意境更添豪放开阔。

三、对于元好问《鹧鸪天》词中酒意象频出成因的探讨

元好问一生坎坷,曲折的经历使得他常常会在先賢的经历中寻找人生的借鉴。在《鹧鸪天》词中,词人便以酒的意象,串起了一连串与自己遭遇相近的历史人物:

总道狙公不易量,朝三暮四尽无妨。旧时邺下刘公干,今日家中白侍郎。

歌浩荡,酒淋浪,浮云身世两相忘。孤峰顶上青天阔,独对春风舞一场。(《鹧鸪天·总道狙公不易量》)

词中的刘桢、白居易两人,可以说代表了元好问人生的两个阶段。刘桢是东汉时期的名士,少有文才,此后被曹操所器重,得居邺下,官至尚书令。刘桢的一生显然与元好问前半生的奋斗目标高度重合。而白居易晚年闲居香山,饮酒狎妓,过着“栖心释氏”的闲适生活。显然,白氏象征着抛却青年时的雄心壮志,以诗酒度余生的人生选择。

元好问的《鹧鸪天》词在写到酒时,还往往会选择在诗句中嵌入前人的诗句或典故。如“诗酒风流属老成”(《鹧鸪天·身外虚名一羽轻》)取自李白;“殷勤昨夜三更雨,胜醉东城一日”(《鹧鸪天·效东坡体》)取自苏轼;“时情天意酒杯干。篱边老却陶潜菊”(《鹧鸪天·短发如霜久已拚》)则提到了陶潜的菊意象等等。

上述这些历史人物或少年成名,或科举失意,或生逢乱世,或淡泊名利,其经历多多少少都与元好问的某一人生阶段有着相似之处。他们最后的选择基本都是回归山野,在诗酒中寻找精神慰藉,这一点对元好问的后半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曾提出“情往似赠,兴来如答”的观点,认为主客体之间有双向作用。元好问对这些历史人物的引用,首先是基于相似的遭遇与心境。相应地,词人也从这些历史人物的经历中找到了现实关照。这些从中得出的启示,使得词人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思考。他之后选择的人生道路,或多或少的都能看出这些历史人物的影子。

参考文献:

[1] 王岳川.尼采文集·悲剧的诞生卷[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

[2] 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3] 赵永源注.遗山乐府校注[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

[4] 周颐.蕙风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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